作者:伊人睽睽
她在浑浑噩噩间、在自己也想?不通的时候,朝前颤巍巍伸了手。
严北明的攻击自马的另一侧袭向江鹭,姜循看?也不看?,江鹭也看?也不看?。江鹭用背着的那把剑挑了严北明头颅,热血朝她脸上溅来的一刻,他握住了姜循的手,将姜循自地上拉到?马背上、拉到?自己怀中。
江鹭拥抱着姜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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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东京都在飞雪。
整个东京都在沦陷。
整个天地都在崩塌。
战火燎原,灯火无息。这是最安静的上元夜,也是最喧腾的上元夜。千军万马于后追杀,身畔所?依的江鹭成为姜循的唯一依靠。
茫茫大夜,三尺冰封。四野荒芜,羁马捕风。雪与血被抛至后方,马匹长?嘶凉风灌面,姜循嫁衣披帛缠在江鹭身上、臂上,而他的血也染湿她身。
猛风骤发,最后一点光被身后渐远的城门吞没。杀声咽断模糊,雪像扫帚一样包裹着二人。她埋于他怀中,手指紧扣住他腰身,一点点用力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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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主已背弃,凡人需自救。
第98章
逃出东京的一路风雪交加。
上元节夜,除却东京,四方城驿皆有灯火。而江鹭一行人不敢停留。
东京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新的秩序开始重建。十三匪带着诏书先行,诏书传遍西北之时,朝廷避无可避之时,江鹭才会稍许安全;而在那之前,东京军马会一直追杀江鹭。
皇城司跟着江鹭全反了。
这?风雪夜,大批兵马追随江鹭逃出东京,而身后追兵无数。
逃亡一天两夜。
一径埋于江鹭怀中的姜循,在热血褪后,在脸颊被风雪吹得生疼时,慢慢冷静了下来。
以后怎么?办?
她其实不应该跟着江鹭出来的。
若她留在东京,她要么?死得轰轰烈烈,要么?可以见证姜明潮的死。而她一走,她便又给?姜明潮留了喘息机会。姜明潮身上有毒,苟延残喘也?罢,可姜循思?量的是自己日后怎么?办?
江鹭又要怎么?办?
他真的要撕毁朝廷和阿鲁国的盟约,回?到?大西北收复凉城?南康王府怎么?办?朝廷真的不会反过去对付南康王府,从而来威胁江鹭呢?此时想必世人都会反应过来江鹭和南康王府的决裂是怎么?回?事?,朝廷真的会信任南康王府清白??
还有她自己……她一个毒入肺腑的小女子,没有死在最合适的时候,逃出东京做什么??跟着江鹭去收复凉城?以她越来越衰弱的身体,她可以撑得住?难道要和江鹭来一段你?死我活的爱恨交加生死相许的戏码?
不用?了吧。
她已经累了。
姜循思?量这?些时,埋在江鹭怀抱中,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股晕眩——
她身体感到?冰火交加,感到?浮软。是那种诸事?了却、大仇得报后的虚脱。说不清这?种感觉到?底称之为解脱,还是疲惫。
……所以她当时真的不应该跟着江鹭走。
可是,当战火满天、血流成河的那时刻,当千军万马包围着他们又回?避着他们,当江鹭杀出一条血路,一次次朝她伸手时,她躲过了一次、两次,她怎么?躲得过第三次呢?
她是肉身凡胎,她如何不对那时的江鹭生出心?动呢?
……虽然当时的心?动,此时带来很?多?后续麻烦。
姜循默默想着这?些时,忽而听到?郎君短促的“吁”声。江鹭一手勒紧马缰,一手托住姜循腰身,将她更?紧地罩入他怀里,好不让她沾上更?多?风雪。
长时间?的不说话,让江鹭声音带着些砂砾磨损一般的哑音。
有卫士骑马折来,喘着气,同样声音沙哑:“郎君,弟兄们的马死了几匹,要不要歇歇脚?”
被氅衣罩着的姜循,听到?的一切声音都仿佛隔着一重雾,嗡嗡的。她听到?江鹭停了一会儿才说:“前方一里地有一座废弃的梓潼神神祠,去那里歇脚换乘,一个时辰后再走。”
姜循心?想:梓潼神?通常是川蜀之地供奉梓潼神,看来江鹭是绕了一圈路,朝南走一截,才打算去西北的。他在川蜀安排了接应?
连这?个都安排好了……看来他早就想好了这?一路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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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雪白?,姜循被江鹭扯进?神祠前,仓促地回?头,扫了一眼黑魆魆中下马的兵士。她从里面捕捉到?了披着氅衣、被冻得发抖的玲珑,料想简简应该就在附近。
“砰——”才推开的神祠堂门被重新关上。
废弃的神祠中没有灯烛没有篝火,只有蛛网与?破旧的蒲团、塌了半边身的神像。雪光和院中烧起的篝火,勉强给?姜循视野点了一重亮色。
姜循看向江鹭。
她心?稍微一惊。
他如雪妖。
是那种半身都沾着血、血和雪融到?了一体的雪妖。
既晶莹剔透,又血污狰狞。战斗厮杀的痕迹在他身上凝固,他脸上既有淌得凝成冰水的血迹,又有雪粒和污尘混在一起形成的血痂、冻疮。他的一双眼在飞雪夜间?,不见往日的清澈色浅,而是被染上了一重漆黑与?夜火交融的幽暗色。
阴鸷。
残酷。
不加掩饰的杀性落在一个温玉公子一样的美郎君身上,矛盾重重,既透着冶艳色,又让姜循这?类熟悉他、了解他的人,都在一瞬间?身子宛如被冻住般,被惊吓得心?跳快一分。
但这?到?底是江鹭,不足以让姜循后退。
姜循只是怔望着他,无话可说。
江鹭垂目看她:“没时间?了。”
姜循眨一下眼,微有疑惑。
大难刚过,他不见温情,依然冷戾无比,抓过她的手将她朝他拽去,拖着她走向那蒲团:“委屈你?了。”
“委屈什——阿鹭你?做什么??!”
姜循声音变厉变调。
江鹭拉着她,推她跪在那布满尘埃的蒲团上。姜循趔趄跪倒,浑噩迷茫间?,便见江鹭跪在旁边。他幽黑又明亮的眼睛和她对视:“时间?仓促,顾不上更?多?的了。
“但是你?既然本就穿着婚服,而我袍上的血也?可以充作婚服喜色。神祠在此,神佛俯视,你?我便在此拜堂成亲吧。”
姜循眸子骤缩。
她未必完全意识到?江鹭想做什么?,但她刚逃避了一场婚事?,她并没有立刻和人成婚的打算。而且,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是在什么?环境下?
冰天雪地,荒郊野岭,敌军在后,谁有心?情成婚?
姜循沉下脸便要站起,然而江鹭扣住她后颈,压住她。她自然无法抗拒他的力气,硬是被他压跪在蒲团上。姜循眼看他倾身而来,押着她便要一同跪天跪地,当即暴怒:“你?放开我。”
江鹭充耳不闻。
他几乎不胁迫她做任何事?,但他当真胁迫起来,不管不顾的架势,姜循无法抗衡。姜循百般挣扎,却仍是被他扣住颈,和他一同跪了天地。
江鹭淡声:“一拜天地。”
披帛染血,白?袍浸污,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磕到?了一头尘土,呛得姜循发抖。发抖不仅来自呛,还来自愤怒。姜循打不过他,袖中匕首直接拔出,但她的匕首功夫本就是他教的。在他这?个老?师手下,弟子怎么?班门弄斧?
姜循匕首挥不出去,被按在他怀中,她颤栗间?切齿:“我再说一遍,江鹭,放开我。”
江鹭:“别和我动刀枪。”
匕首被他拨开,扔在地上。姜循转身去捡,他从后扑来,将她重新拽入怀中。姜循张口欲喊外面的人,他早有准备,手捂住她嘴。
姜循张口便咬了他一手血。
他睫毛颤抖手指微跳,姜循因此心?软而松口,可他竟然还不放开她。
姜循开始担心?他:“你?怎么?了?阿鹭,你?哪里生病了吗?你?平时不会这?样的啊。”
江鹭眼睛看着她,丝毫无退意:“二?拜高堂。”
姜循眉毛跳起。
不知是“高堂”二?字,还是他的行为触了她的逆鳞,他手掌离开她唇后,她张口便骂:“你?有病?哪门子父母?哪来的高堂?不,我凭什么?和你?在这?里拜堂?我们什么?关系,没有八抬大轿、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谁跟你?在这?里玩过家家?”
姜循再次要起身。
半拉窗子被风吹得呼呼摇晃,雪从外间?飞入。夜黑雪清,跪在蒲团上的一对男女又抱又打,只剩下半个身子的梓潼神俯眼,慈眉善目地俯视他们。
江鹭抬手间?,她直接被他封了穴道。
她动也?不能动,满目愤怒,瞪视着他越来越近的面容。
这?座昏废神祠,这?样紧绷的气氛,这?样不合适的时机……姜循满心?抗拒。
她的后颈被他冰凉的手按着,额头与?他相贴,听他喃喃低语:“你?不愿意拜你?的父母,是么??”
姜循冷笑:她难道只是这?个原因?
但江鹭就这?样理解:“那就不拜你?的父母。我和我父母也?已断绝关系,我婚娶之事?,亦全然和他们无关。这?高堂二?拜,你?我便不用?拜了。直接第三步——夫妻对拜。”
在这?一年的重逢中,姜循其实很?多?次见识到?江鹭的坚毅狠戾。可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温和的,心?软的,宽容的。他情绪失控的时候并不多?,但他此时显然情绪低到?极致,已然紧绷得几分不正常。
姜循心?魂生出战栗感。
“砰——”
他手掌扣着她,拖着她,拽着她,和她对跪,硬生生对拜。
之后,他解了她的穴。
“啪——”
姜循一巴掌甩了过去。
这?么?近的距离,他武功又这?样高,她几乎不可能得手,但她得了手。
姜循怔愣地看着他被打偏的脸,看到?他脸上快速地泛红、肿起,看到?他唇角被扇出了血迹。她不知是她力气大得将他打出了伤,还是他本就有伤,只是被她带了出来。
姜循手发麻。
她满目空茫。
姜循看到?跪在她面前的青年郎君垂下睫,眼中血泪流下,淌入姜循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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