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幻觉的手要碰触到简简,简简倏地醒神:家?她杀掉了欺负她的坏人,哥哥杀掉了父母,他们又联手骗了所有人。他们求生路,求到的却是黄泉路。
家在哪里?
简简发着抖:“我不能和你?走。”
幻觉曹生:“简简……”
简简喃喃:“我要救人,要救好多好多人,要弥补你?的罪,弥补我的罪。哥哥,我和你?……不一样——”
铠甲下?的少女猛然?迸发出大力,从一片混沌中回到现实战场中,刺中那袭来的一个?敌方武官。这武官好本事,又狡诈非常,似乎看出“江鹭”的不对劲,总是追着她不放。
简简才不会暴露“江鹭”。
她耐下?性子告诉自己,自己是不擅长战争,但?自己擅长战斗。把这里想象成?一个?杀戮场就好了,自己的目标只是杀一个?人,再杀一个?人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心神绷到什么地步,简简终于砍下?了这武官的头颅,趴在地上喘气。敌人临死之前回击她,在她胸腹上插了重重一剑。简简既觉得痛,又好像没那么痛。
她就是遗憾自己好像站不起来了。
她着急无比:站不起来的话,自己人不就看不到“江鹭”了吗?万一凉城被攻破了怎么办?
跟随她的副官早已?跟丢,少女独跪尸山自我斗争。若是有旁人在,便能从另一个?角度清楚地看到“江鹭”的惨状、强弩之末:她身上的血和战铠黏在一起,她已?然?自我麻痹感受不到痛。她后背前胸皆有刀剑痕迹,甚至小腹上那柄剑,都没有拔出来。
换谁都要说?,这是一个?快死了的战士。
而在这种浑浑噩噩间,天上日光忽然?从云翳后跳出,驱逐天地间的大雾。简简听到鼓声?变得好大,她趴伏在地,听到铁蹄踩地疾奔声?。
有旌旗飞扬,有人说?话,有人骑马传遍消息——
“阿鲁国王伯玉已?死。”
“大魏东京有叛徒。”
“息战——”
简简又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简简、简简——”
她辨别好久,听出哭腔。而她倏而被人握住手。
简简看也看不清听也听不清。
她嗫嚅:“你?……”
似乎她身上伤太多,那人避开她的伤,将她抱入怀中。她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话:“我是姜循。”
--
姜循和江鹭奔赴战场之时?,江飞瑛骑快马,带着卫士绕到了敌军后方,要求面见西北诸军的将领。
那几位将军听她报名后,将郡主拥入军帐,吃惊地看到江飞瑛和他们以?为的不同。数日奔波,连夜杀戮。江飞瑛风尘仆仆灰土盖面,不像他们想象中的美丽郡主,只像一个?风吹日晒的小兵将。
江飞瑛手扶在沙盘边沿,言简意赅:“停战,撤兵。伯玉已?死,阿鲁国要乱起来了。你?们不要跟着掺和。”
对方面面相?觑。
有人强笑:“敢叫郡主知道,我们得东京诏令……”
江飞瑛打断他们:“如?果东京那发号施令的人,已?经叛国了呢?你?们也要愚忠吗?”
她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微微发抖。
她知道自己必须迈出这一步,事到临头热血沸腾,江飞瑛声?音喑哑:“东京掌事君主是一个?不懂政务的小娘子,她被权臣裹挟发号施令,可那权臣若已?叛国,东京政令又有几样可以?信的?
“摄政公主了解你?们吗,知道你?们在坚持什么吗?战祸兵乱明明是东京挑起来的,却要怪到将士头上……这样的大魏,有什么可效忠的?”
对方将领:“郡主慎言!”
“慎言不慎言的,我人已?经站在你?们的地盘上了,”江飞瑛站直身子,她身形高挑瘦薄,此时?面对这一帐将领,她只靠郡主应有的气势稳稳压住他们,“今天这仗还要不要继续打下?去,你?们来拿主意。但?是打下?去的话,阿鲁国军队因伯玉之死必会撤兵,战场上就会只留下?你?们和我弟弟了。你?们确定要在知道姜太傅叛国的消息后,继续围攻凉城吗?”
江飞瑛朝前走:“兵祸到底是谁酿成?的,你?们该仔细想一想了。”
对方艰难道:“郡主,我等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们得朝廷诏令……”
江飞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一帐沉默。
--
凉城城外,伯玉已?死的消息传遍战场,阿鲁国那一方军队开始混乱,慢慢从战场上撤兵,将士们要去确认他们君王的消息。而在江飞瑛的游说?和局势的变化下?,到晌午时?,大魏西北诸军也开始陆续撤兵。
凉城之战得解。
江鹭和姜循共乘一骑,姜循坚持要找简简。简简才十几岁,她跟着姜循来到这里,姜循不能抛下?她不管。
战马停下?,尸山让人止步。
江鹭一边跟随着她,一边随即被几个?看到他的将军拦住。那几人要汇报战局,江鹭:“稍后再说?。”
战场刀剑无眼,敌军虽撤退,难保没有余孽。江鹭怕姜循受伤,一径跟着姜循。姜循提裙在血河间四顾,真正的战场惨烈得让她身体本能不适。
这里和姜府上元节那日的杀戮比起,姜府只算得上小打小闹。而简简深陷此局,姜循要找到她。
江鹭抓住姜循手臂:“那边!”
姜循看到了穿着战铠、被闷在铠甲下?、身上插满刀剑、跪在地上的人。
她目眦欲裂,血液瞬凉。有一瞬头晕,有一瞬眼热,可她到底是姜循。姜循奔过去伏在地上,将简简拥入怀中:“别怕、别怕。”
她声?有哽咽。
她伸手想摘掉那困住少女的铠甲,江鹭却拦住她。江鹭:“简简,你?的任务完成?了,我来接任你?了。”
少女一直没有脱掉战铠,身上的血和战铠黏在一次,此时?无法挣脱。
简简抬起头。
她根本看不见——可能血糊住眼睛了吧。
简简:“江小世子,你?是骗子。你?说?让我坚持到天亮,天亮好久了,你?却不回来。”
江鹭自然?是因为和伯玉的那场杀局耽误了时?间。他忍着难过,哑声?:“是,我回来迟了。委屈你?了……”
简简:“我原谅你?了。还有循循——循循,我是不是很厉害?”
姜循:“是。”
简简:“那你?、你?认不认错……”
她话语含糊,说?得混乱,因流血过多而意识模糊。姜循握着她的手,都能感觉到血凉。
姜循失神战栗。
她太聪明了。
她立刻意识到简简坚持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什么。她沉浸在自己的怨愤中,其实简简也沉浸在她的怨愤中。只是曹生确实做错事,简简无法宣泄无能为力,简简一直非常委屈。
姜循一字一句:“我认错。我错看了你?,小瞧了你?。简简是好人,坏人是姜循。简简没做错事,不能公正对待你?的人,一直是、是我……”
泪盈于睫,声?音断续,几次难以?说?下?去。
简简:“我原谅你?了。”
她天真又豁达:“算了,你?也不是坏人。我们都不是坏人。”
就像名字一样,她简单且懵懂。
她想要的从来就不多。她的人生被搅成?一片泥泞,她深陷其中无法挣脱。她努力地挣出来,只为了求一句话——承认她的价值,承认她的存在。
心愿圆满,简简便周身脱力,疲惫地低下?头颅,朝下?倒去。她眼皮沉重,心却轻快,轻飘飘地要飞上天去。
她再一次在幻觉中看到了哥哥。
哥哥仍笑着朝她伸手,而这一次,她觉得心愿已?了,便郑重地将手递过去——
却有人拍开了她的手,有人从另一个?方向?拽住她,将她往回拉。
江鹭的声?音遥远而清哑,简简不喜欢他那么哑的声?音,他应该声?音更好听些才是,应该像山上的泉水中的玉石……江鹭将一股内力送入她体内:“简简,别睡。你?不是很了不起吗?证明给我看。”
简简想愤怒回嘴,自己已?经做了这么了不起的事,还用证明什么?可她累得说?不出话。
姜循也道:“你?不是想回家吗?我们带你?回家。”
家?
家在哪里?
简简要跟哥哥出远门了,不打算回去了。可是家的吸引力好大,风雪迷雾间,她自深渊回头,朝人间红尘眺望而去。
--
晌午过了好久了。
蜀地某县的某处山脚下?的溪流边,姜芜脱了脏污的鞋袜。她赤足而坐,看张寂在水中洗一把匕首。
匕首上的血被银白?的溪流清水吞没,匕首重新变得干净凛冽,可张寂还在洗。他想洗掉什么?
姜芜静静地看着张寂瘦长的背影。
匕首上的斑斑血迹和狰狞人肉沫子,就像他手腕上被枷锁勒出来的肿红痕迹一样。再刻意漠视,也时?时?存在。
昨夜,姜芜不知哪来的力气,把一个?成?年郎君救出了火海。吏员们尾随在后,在巷中出手时?,姜芜挡剑,而张寂挣脱了那枷锁,拿着姜芜袖中的匕首,带着姜芜杀了那追来的吏员。
他尚虚弱,武功没有恢复,可是对付几个?小吏,也不需要多精妙的武功。
而今天上午,他们找到了那几个?去城中酒肆喝酒、放任张寂被火烧的小吏。
姜芜躲在酒肆角落里,看张寂唤醒他们、审问他们。张寂脸色青白?,形容枯槁,小吏们回答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朝冰窟中多坠落一分。
可他还是要听。
他要知道自己怎么落到的这一步。
他要明白?是谁想除掉自己。
梦中似锦前程如?花美眷,现实中厄运如?潮恩义断绝。昨夜那场大火烧掉所有情谊,烧得张寂终于从小吏口中问出了一个?名字:姜明潮。
果然?。
当真是姜明潮要杀他。
即使他身无官职,即使他远在天涯,即使他终生放逐,姜明潮依然?不能相?信他。张寂回避着和自己老师之间会有的种种冲突,可是老师每日辗转反侧,都在担心他回头弑师。
如?今想来,也许是那日姜芜在姜家和她爹敌对、欲自尽以?求退婚,自己的反应,让姜明潮对他生出异心了吧。
姜芜啊……
溪流水潺潺,蹲在水边的张寂无视自己被淋湿的袍袖,回头看姜芜。
上一篇:嫁高门(琐矣)
下一篇:把世子当白月光替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