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他?一言未发,坐于她身侧,端过了那方砚台。他?很快磨好了砚台,将青墨朝她手边推一推。他?端坐而不动,袍袖掠地,姜循依偎在他?身边,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
江鹭:“怎么??”
姜循轻声细语,又带着几分委屈:“我以为你磨完墨,就会坐回去,不愿与?我相挨着。我必然是什么?洪水猛兽,让阿鹭十分厌恶。”
开?始了。她又开?始了。
江鹭实在不想多?舌,也?实在被她勾得又气又痒。他?面上不露痕迹,心?间已经啼笑皆非:“我怕姜娘子手段频出,今夜一份名单要写到天?亮去。不如顺着姜娘子,姜娘子写字还写得快些?。”
他?分明嘲她,她还怡然自?得:“很是。我若是不舒服,这一名单是给不了你的。你那段三哥接触不到卷宗,你又得浪费时间。最后苦的还是你……阿鹭能屈能伸,实在是大丈夫。”
姜循吹捧他?之后,还要往自?己身上勾一勾:“而且,你何必那么?防我?我又能拿你如何呢?你武功那么?高,我追马也?赶不上——我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纵是眼馋你眼馋得不得了,也?没办法把你放倒,和你春风一度啊。”
她幽怨道:“那总要你肯了才好。不然你之后又会与?我置气,与?我徒徒浪费时间。阿鹭,我并非那般短视之人。我要的是长久欢愉。”
她竟然这么?坦荡。
江鹭羞赧强忍片刻:“你是真?的什么?都能说?。”
姜循表忠心?:“我说?过,我要试着对你诚实的。如今我以真?心?待你,你感受到了吗?”
而江鹭快要被她的“真?心?”淹死在一潭泥水中?。
江鹭少不得提醒她:“你要的不是长久欢愉,你要的是不见天?日的短暂欢愉。只顾今朝,不求长远。”
姜循:“今朝有酒今朝醉,何必管明日?”
江鹭手在桌木上点?了点?:“……写你的字吧!”
他?有了恼意,姜循见好就收,悬腕写字。江鹭坐于一旁帮她研磨,二人并肩,烛火落在二人身上,好一对璧人。
江鹭见她写了一串名单,她字迹风流隽永,不见寻常女儿家那类秀气,反而有几分潇洒凌厉感。见字如人,她昔日装白丁,非要他?教她习字时,他?便见过她这笔字的冰山一角。
她非寻常闺阁女。
她狂妄无拘,大胆肆意……她的字动人非常,是他?唯一会模仿的女儿家的字迹……
江鹭出神间,听姜循轻声:“这份名单,是我在枢密院交好的一些?官员。他?们官位不大,出身贫寒,平时没什么?攀上权贵的机会。我才能在太子掌控下,撬动他?们。平时他?们在朝堂上说?不上话,但如果利用得当,便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比如这位郎中?平时整理枢密院的书阁,日日清扫,段三哥可与?他?结交……”
她平时那么?荒唐,一说?到正事,又十分认真?专注,心?有丘壑,思绪缜密……
江鹭盯着她的侧脸。
姜循说?很久,没听到反应。她侧头,冷不丁对上江鹭的眼睛。他?一直在看她,眸心?不复方才的淡漠,而是温情几分,柔意点?点?。
姜循心?一跳,瞬间口干舌燥,笔下一颤,便写废了一笔字。
姜循:“阿鹭!”
他?回神。
姜循:“都怪你。”
江鹭:“……我怎么?了?”
他?睫毛轻颤,目有躲闪,绯意已从?颈边红到了耳根。姜循心?头生?笑,她咳嗽一声,也?不多?说?,只重新写。这份名单没那么?要紧,要紧的是借此和他?拉近关系。
姜循便继续自?己的计划:“这些?人都十分关键,是我花了很多?功夫才打动的……”
江鹭果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缓缓抬头:“你如何打动的?”
人坐得近,熏香让他?们都有些?晕然。她侧过脸望着他?下巴,慢吞吞道:“入幕之宾。”
江鹭天?灵盖如碎,一怔之下大脑空白,霎时扣住她手腕,语气急促:“你弄了这么?多?入幕之宾?这……少说?也?有十来人,你夜夜忙碌?夜夜约他?们私会?”
他?火气涌上,尽量压抑,目中?却生?灼光。他?似想说?什么?却无立场,半晌憋出一句:“你忙得过来?!”
姜循:“你说?什么?啊?”
她故作无辜:“我是说?,你若答应做我的入幕之宾,我就告诉你我是怎么?花功夫打动这么?多?人的。”
她仰起脸,轻而香的气息浮在他?颈上。她眼睁睁看着郎君那里的肌肤泛红,她心?跳难耐,诱他?:“……你却想到了哪里呢,阿鹭?”
第55章
姜循实在很“会”。
江鹭被她弄得颈上泛红,用沉郁的、强忍的目光盯她。
而姜循见好就收,面?不改色:“自然,我喜爱阿鹭。纵是阿鹭不肯与我相就,我也愿意和你说实话的。我和他们是这样结交的……”
接下?来她说的那些话,他?左耳进右耳出,并未太认真。他既知道她的撩拨,便知?那些内容全然没什么重要的。或者说,她今夜本就无要事,她只是换一种方式来吊他?而已。
江鹭见她侃侃而谈,见她笑靥生香,见她眉目流波,见她垂眼轻语。他?实在恍惚,实在生恨又生爱。可?是此时此刻,连他?自己都明白,那股恨意不过?是“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都随了她,不甘心为?她折腰,不甘心她想如何便如何,不甘心……自己确实动了心。
他?徒然抵抗,茫茫然地想着:若她不是姜太傅的女儿?就好了,若她和她爹无关就好了。若他?查凉城事时不用考虑她,若她、若她……
姜循眨眼:“阿鹭?”
她问:“你生我气了?”
江鹭拂袖起身,他?不愿多想,头?脑昏昏,只怕自己再待下?去,什么都交代?给她。他?的决然之态,姜循看得分明,知?道今日的猛药下?到此时,已然差不多。
不可?逼人太甚。
姜循随着他?起身,依依不舍:“阿鹭,你要走?了?”
他?“嗯”一声?,察觉袖子又被人拽住。他?回头?看她,她仍是带着笑:“我知?道你要走?,给你送些礼物,你带回去吧?”
江鹭不解:“送我礼物?”
姜循:“是。我心中喜爱你,不知?如何待你更好,便想着送你礼物。喜欢一人,不就应把自己喜欢的都送过?去吗?”
江鹭的脸发烫。
他?并不太信她口中的“喜欢”,他?知?道这都是她的手段。“喜欢”是何其?珍重的感情,绝不应随时挂在口边。说得多了,情意便未必多真。
可?他?又知?姜循和自己不一样。
他?多次得她保证说她待他?诚实。
他?现在当真有些疑惑,有些迷惘,不知?她几分真几分假。他?再如何告诫自己,也因她一口一个?“喜爱”,而心旌摇曳,生出多余的不应有的无谓的情愫。
江鹭心不在焉,朝她下?巴所指的“礼物”的方向看去。他?没打算接受她什么礼物,他?只这样随意一瞥:簪子,玉佩,扇子,抹额……果然如他?所料,她的感情不够珍贵,挑选的小礼物过?于繁多,便也没有一样是最为?真心的。
江鹭心中不是滋味,口上只道:“不必,我不会收……这是什么?!”
他?突然在一众庸俗无用的礼物中,窥到了一条男子佩用的蹀躞带。那蹀躞带在她想送的礼物中并不特殊,但是电光火石间,江鹭一眼看出,他?白日时见到的太子腰间,有条与此时他?所见极为?相似的玉带。
窄带束腰,锦绢所织。秀手描红,卷草纹精致,玉石悬饰,分外精美。
江鹭从乱七八糟的礼物中捧起这条玉带,仔细端详。他?越发确信暮逊腰间所束,与此带同出一脉。
姜循误以为?他?挑中了这条玉带。她张口便来:“这是我亲手织就的,花了许多功夫,眼睛都快熬瞎了……”
她的瞎话说到一半,见江鹭回头?看她。他?目如冰雪,隐有惊怒,攒着锦带的手指发白。
他?道:“再说一遍。”
姜循心知?不妥,默默后退,却还是被他?逼到了墙角,后背贴上了屏风。烛火勾着二人身形,他?俯眼间,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翳,乌白之间,昳丽惑人。
姜循脑中空白,手被他?拽住,摸到那条精致十?分的玉带。她昏昏沉沉间,忽然想到似乎太子有一条类似的……他?莫不是看到了?
姜循暗恼。
她迅速撇清自己和玉带的关系:“其?实是我府中绣娘所织的。我不擅长女红,但这类女红平时又不能少,逢年过?节总要备些必要礼物……”
江鹭:“那你便是让旁的女子织就的佩饰,挂在我身上?”
姜循:“……”
江鹭:“你是不在意,还是没想过??”
他?垂下?脸,清黑眼珠凝视她。她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微红的面?颊,失神的眼睛。
姜循:“我错了,我忘了……你让让我吧。”
江鹭不语。晦暗的环境中,他?眼下?浮着温柔而无奈的光。似责备她无情,又接受她无情。
恍惚间,姜循鼻端发酸,她张臂便想拥他?,他?朝后一退,连碰也不肯给她碰。兰香浮开,姜循头?皮泛起麻意,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看着三步外那美郎君,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被他?诱惑。
姜循朝前一步,江鹭朝后一退。
烛火一暗,什么东西朝姜循砸来。那东西轻飘飘,砸得也不痛。她眨动眼睛,看到是江鹭将手中那条玉带扔到了她怀里:“旁的女子的东西,我绝不碰。”
姜循双手捧着玉带,仰目望他?,目中微亮:“若是我亲手织就,你便会要吗?”
他?不答,背过?身:“我当真走?了。你莫寻我……不要再试图用这种无用的公务找我,下?次再这样,我不会来了。”
他?走?到窗边,姜循忙追上前唤他?:“阿鹭……”
江鹭听她声?音发嗲,便知?她又来了。
他?后背微麻,既心间气浮,也生出很多酸软情愫。江鹭站在窗下?,衣袂微扬如雾飞。半晌后,他?回头?看她:“你累不累?姜二娘子,这些撩拨人的花招,暂时歇了罢?”
姜循望着他?的眼睛,缓缓地吃吃笑起来,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她心间发软发甜,此时心间的欢喜,想抑也抑不住。而她并不抑,她要他?看到——
要他?知?道她的心动,要他?为?她的心动,而甘愿相就。
她要“白鹭坠夜”。
要白鸟落入她怀中。
江鹭看得分明,躲过?她眼神。他?这一次真的要走?了,又听姜循柔声?:“最后一句话——阿鹭,端午节时,我应会和太子去民间庙会游玩。他?必不是为?了陪我,而应当是想寻阿娅。
“到时候,我想要你。”
江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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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鹭回到自己府邸,身心疲累。
段枫近日心中藏着事,得知?江鹭告诉他?的消息,便知?小世子又和姜娘子联络上了。
段枫提醒他?:“你纵是情动,也应知?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姜娘子狡黠,你……你多担当些。”
江鹭:“我心中有数,诸事尽在掌握。”
段枫:“……”
他?半信半疑,但并未多关心小世子。他?自己如今藏着一些心事,因不确定,便也暂时没告诉江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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