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枕玉
护院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让我捡下纸鸢!”
奶声奶气的孩童声调,一名小男孩理直气壮道。
仗着他身量小,小男孩已经趁着护院不备,从护院两腿之间的缝隙钻进了宅邸。
小男孩飞奔向?庭院,一心想要拿回他的宝贝纸鸢。
护院本想将人捉住轰出去罢休,谁想一路追到庭院,见到了虞栖枝与画扇主仆二人,护院又想避嫌,又想来抓人,一时间手忙脚乱。
“算了,帮他拿一下吧。”
方才已见到了那纸鸢,虞栖枝又见口中哇哇直喊的小孩,和面露尴尬,要来捉人的护院,也明白了事情原委。
那纸鸢落在假山山顶,画扇够不到,虞栖枝身量略高挑一些,踮起脚伸手轻盈够着了,转手将那被人心心念念的纸鸢交给了小孩。
“我的孩儿!快到为娘这儿来!”谁料,那小男孩的母亲见儿子转眼不见,不顾阻拦,也赶紧急急地直闯了进来。
这名年?轻妇人脸上神色的十足戒备。好似不是她家小孩自?己闯进院子来,反而是虞栖枝她们将这小孩骗进来的那般。
闯进来时,她恰好见着虞栖枝弯腰将纸鸢递给她家小孩子的这一幕。
年?轻妇人赶紧把冒着鼻涕泡的小儿子从虞栖枝手边扯回到自?己身边。
抓着孩子的手,年?轻妇人面露嫌恶地瞧了虞栖枝一眼,然后指桑骂槐般拍了一下小男孩的手: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往后放机灵点,别来这种地方,听见没?”
原来,这名妇人早听街坊说了,这座城郊的宅邸里搬进的女?人,多?半是被男人养在外头的金丝雀。那根本就?不是他们这种正经本分过日子的人!
这挺大?的宅邸,这么些下人,就?虞栖枝一个?主子,虞栖枝看着又这么年?轻,生得还如此貌美,妇人心底的猜测,即刻笃定了。
再看眼前?人雪肤乌发,双瞳剪水,即便秀眉蹙起,眼底也像含着秋波似的。
只?消瞧见那一把柔韧的柳腰,即刻就?能想到人夜里不知廉耻勾引男人的样子。
皇城脚下,蓄养外室,便是最为人所不耻的行为之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也必定自?甘堕落,品性低贱!
嘴里这么隐隐晦晦地讽刺着,到底是在别人家里,也怕被人打,说这话间,年?轻妇人已经不由分说地抓着她家小孩的手,快步走出门去。
“你什?么意思啊!”
画扇按捺不住,追上两人骂起来了:
“弄清楚是你儿子自?己闯进来,要捡他那破玩意……”
画扇追着那两人渐渐远去。
虞栖枝在院中静静坐下,脑袋有点痛。
她无意去揣度方才那人的想法,但?那名年?轻妇人看她的眼神,虽然那妇人并未把话挑明,虞栖枝可太能明白了。
她与韩姨娘在洛县时,就?是被人用这种眼神看的。
“小姐,我扶你去休息吧……”
虞栖枝身边无人时,芳儿才敢上前?来。
“小姐,你想起什?…”见了虞栖枝有些苍白的面色和微微蹙起的眉,芳儿哪敢再多?说什?么。
能不能恢复从前?的记忆,能回想起多?少来,这些事,总归没有小姐的身子重要。
……
这夜,虞栖枝依旧是独自?睡的。
或许是受到了白日的刺激,或许是孤枕不易眠,虞栖枝在半梦半醒之间想到了韩姨娘,想到了她们从前?在洛县的日子。
她又想到了封青凌温和暖煦的少年?时的样子。见到凌哥哥的模样,虞栖枝在睡梦中也不由轻轻弯起唇角。
脑海中却忽然响起一道冷酷低沉的声音,对她说封青凌已经死?了。
死?了……死?了。
不对,怎么可能?
如果封青凌死?了,那这些时日陪在她身边,与她耳鬓厮磨的人是谁?
听闻虞栖枝昨夜又梦魇了一整晚,天色尚未完全亮起,裴璟绕路赶来看她。
不想吵醒她,他动作很轻推开?屋门,在门口解下佩刀。
本该在榻上补觉的人却醒了,或许是一夜未眠。听见动静,她走向?他。
“裴璟……”
光线暗淡,裴璟忽然有些看不清虞栖枝的神色,他听见她嗓音很轻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裴璟顿了下。“你都想起来了。”
他垂眸看向?她,语气平淡:“阿潆,再多?装一会都不愿了么?”
第42章
“这几?日入秋了,地上?凉,不要光脚下床了。”
裴璟看着她道?。
男人的气势逼人,四面八方向她覆盖而来?,但他说话的语气却是极温柔的。
虞栖枝紧紧攥起了掌心,她指尖深深掐进?手心里。
回忆的片段逐渐划过脑海,她一点点地回想起了这段时日与裴璟的相处。
这也让她本能地感觉到,裴璟还保留着这些时日模仿封青凌的习惯。一种想?要作呕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虞栖枝绕开他,向桌案上?裴璟卸下的横刀伸手。“铮”的短促嗡鸣,刀刃被她拉开几?寸。
刀身寒铁的冰冷肃杀之意流泻,裴璟单手抵住刀柄,再不让人拉出?分毫。
他用刀鞘拍开她手,语气平静到令人发颤:
“又想?杀谁,杀我……还是?你要自?尽?”
虞栖枝胸膛起伏几?下,手背被刀身震得发麻。
男人垂下视线看她,忽然几?步将她扯到榻边,虞栖枝被按坐下来?。
裴璟握住她足,为她穿好鞋袜。
“你放我走吧,”虞栖枝挣了挣,忍不住皱眉,“求求你了,行不行?”
“之前给?过你机会的。”
裴璟神情不变,口中轻飘飘说着的却是?刺痛人心的话:
“你没有走,现在?,不可能了。”
虞栖枝彻底顿住了。
裴璟的言语,重又将她散碎的记忆重新拼凑完全。
虞栖枝想?起来?了,乞巧节那日的事——
她挣脱了那人,然后主动跑向了裴璟,抓紧了他的手。
“前段时日,你想?不起来?的时候,我们不也很好吗?怎么现在?又不行了?”他问。
虞栖枝眼底的光都暗下来?了。
“你喜欢封青凌那样的,我也可以像他对你那样待你。”
在?虞栖枝失去记忆的这段日子里,裴璟实在?听了很多关于封青凌的事。
大部分都是?从虞栖枝口中听来?的。
那些自?心头?涌起的,强烈的嫉妒与不甘,都已随着时日,被他独自?消化。
唯一的好处,则是?他不用说太多的话,甚至什么都不用做,虞栖枝就会主动贴上?来?,同他说这说那,好似与他有说不完的话。像只?黏人的小?狗。
裴璟神情淡淡看着她,好似像在?说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
虞栖枝觉得裴璟不像在?说谎话,他是?真的这样想?的。
虞栖枝下意识想?要躲开眼前的人。
看清了裴璟的动作,她又止不住往后缩。
“咔哒”声响,那根冰凉的银质细锁链又缠上?她右手腕。再前些时日的噩梦再次在?她面前溯回。
“还是?想?着走。”裴璟将锁链另一端固定在?架子床头?,“你会想?要留下的。”
男人音色沉冷:“记好了,你若有什么闪失,你的芳儿?先?要给?你陪葬。”
虞栖枝险些失语。
不顾虞栖枝气到颤抖而响起的锁链叮铃声,裴璟又捉起她的手亲了亲,“乖一些,我们是?要一块过日子的。”
“你真疯了!”
她挣开他手,巴掌落向他侧脸,裴璟的脸色沉下,后退闪身避开。
“喜欢打人。”裴璟冷笑一声。
“给?我解开!”看裴璟退后要走的样子,虞栖枝急道?。
然而这次裴璟却没再看她一眼,只?关上?门快步走了。
门被关上?的一刹,虞栖枝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
不知过了多久,宅邸的仆从进?进?出?出?,虞栖枝屋内所有能用来?自?伤的锐器都被收走,家具器物转角边沿也都被包上?了软布。
虞栖枝呆坐屋内,身边的仆从都成了虚影。
她的脑海里,不由她控制般浮现起这段时日,她与裴璟相处的点点滴滴,生动又鲜活。
她主动去牵裴璟的手,任由裴璟将她亲昵地圈在?怀中,她还叫他……凌哥哥。
深深的自?厌与懊恼在?她胸腔中迅速地膨胀,闷窒到几?乎难以呼吸。
虞栖枝抬手在?自?己胸前锤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