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且墨
是此刻心底唯一的?念头?。
她迅速进去,看见墙壁上的?涂鸦,正是她幼时为楼庭柘画的?小像,旁边还有楼庭柘不知何时为她画的?小像,如出一辙的?丑陋笔法。
下到底层,偌大?的?密室内,只摆放了一张书桌,一张靠椅,桌上卷轴摊开,画着一个拆解掉的?机关匣盒,旁边用排线和文字介绍了解法。匣盒花纹样式与?她手中的?别无二致。
她略看了会?便融会?贯通,三两下解开机关匣,仿佛预料到了接下来要看见什么?。楼庭柘,这个男人对她的?耐心未免也太好了吧!
里面藏着一张写着墨字的?纸。
这次却?不是故意写作的?丑陋字迹,反如行云流水,十分的?清隽端正。
“经年狂诩,愧怍兰因。恶俗狡斗多?逞。心山之巅,云霄仿佛倾颓。一念绰绰愁眉,忆从头?,孽障足真。便改正,便改正改正。改正改正。”①
他?是真的?闲呐,既然早就知道她来澈园别有所图,竟还敢把天机院交到她的?手上,铺垫许久,就为了请她入瓮观这一阙。焦侃云默然许久,实在气不过,提笔蘸墨回应,搁笔时又计上心来。
怎么?说?,她来一趟,被戏耍一般,总不能教楼庭柘以为自己尽在掌握吧!
将纸折好,置入匣中,走出密室后留给他?。
正打算离开,外间突然爆发出长箭破空的?尖鸣,就在耳畔!她猛然回头?,箭矢果然就从她的?耳边嗖地掠过,径直截断了耳边一缕发。
她猛地蹲下,惊魂未定,慌忙之间仍记得去探落在脚边的?箭矢,迅速找到关键线索,上面写着一个红字,像是北阖语的?“杀”字。
是近期在樊京作乱的?那批绝杀道杀手!
怎么?回事?竟然会?到澈园动手?难道是来杀楼庭柘的??可他?们若是踩过点,便应该晓得澈园近几日都戒备森严,也该晓得忠勇营盯上了他?们,为何要冒这样的?险?不,应该不是冲着澈园来的?,一箭过后并?无打杀的?动静。
思绪有些混乱,她一时无法捋清,只听得外边有侍卫们追逐的?脚步声和喊叫声。
“焦侃云?!”
楼庭柘在唤她,颤声焦急,听着像是从书房那边传来。
她想,反正两人已借局开诚布公,也没有隐瞒行踪的?必要了,当即要回应,却?不想门?窗先一步大?开,陡然出现在眼前的?虞斯一把环住她,飞身就跑,“跟我走!”
哎??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在房顶上了。夜风吹得她发丝乱拂,她打了个冷战,虞斯稳稳地将她横抱在怀中,拧眉,锐眼紧盯前方一棵巨树,蓄势准备跃到下一个落点。
焦侃云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大?惊失色,慌忙问他?,“你轻功带过人吗?这么?远都跳?他?们不是冲着澈园来的?,我大?可留在这里……”风来可没跳过这么?远的?地方!
“你放心。”虞斯的?声音沉静如水,“章丘那么?重?,我都抱他?从冰崖上去了。今天是第十五日,说?好要走的?。”
“绰绰!”楼庭柘朝房顶望来。
焦侃云伸长脖子,从虞斯的?肩侧看过去,虞斯侧过脸,睨视着,与?他?的?目光相接。便见这位紫袍神君微微张口,有意呵气轻嘲,下一瞬,嘴角勾出了一个得意的?笑?。
消失在了夜色中。
楼庭柘咬牙,幽深的?眸子要掀起腥风血雨般可怖。
疾掠之时,焦侃云用手指叩紧他?的?肩膀,“等我一下,我要做一件事。”
“走水啦!”
“天机院账楼走水啦!”
如巨石砸入池水,顿时惊起波澜,侍卫们追出了澈园,府中唯有小厮们,此刻四窜找水,好在院内早有引进活水溪道,火势倒也不会?迅猛如虎。
楼庭柘赶到的?时候,所有小厮们已然有序地在实施救火,但他?担心的?不是这个,与?帐楼相连的?正是仓楼,无数金银器械存放之处,如今的?风势,必会?往那一侧偏烧,钱财倒罢了,主要是……
“殿下,火师队伍的?军巡们来了!”属下禀报。
楼庭柘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咬紧后槽牙。焦、侃、云!
防火司以迅雷之速抄进澈园,直冲帐楼和一旁最易受到牵连的?仓楼,救火,也救财。
地窖都被翻了个底朝天,金灿灿的?金银宝箱,说?是樊京首富也毫不夸张,在天机院外陈列无数,以致无处下脚,十分可观。
司官赧然地向楼庭柘请示道:“二殿下,恐怕……要如数上报啊?”语气是掩藏不住的?欢喜。是功绩啊,是小焦大?人送给防火司的?功绩啊!
谁不知道二殿下贪赃受贿,素来没有摆在明面上,圣上也默许,谁又敢去惹嫌?今日不一样,起火了,他?们救火,救财,摆出来了,账目之巨,按规上报,轰动朝野,谁都要参上一本。
哦,现在帐楼也烧完了,做平的?账本没喽。怕是一时半刻也凑不出一个说?法吧。
“看着办。”楼庭柘丢下一句,另想起一物,甩袖转身离去。
房内,仿制的?机关匣在书册之下,而?他?给焦侃云看的?那方,则系在香毬链上。他?手指翻动,迅速打开,素纸上赫然多?了一段,清丽娟秀的?字迹:
“游戏俗世凡间,揽雨声夜色,吞花卧酒。悠然漫漫清闲,神仙难换。催促新嫁高门?,非良人、挚爱缘法。我不肯,我不肯不肯。不肯不肯。”①
匣中一隅,还放着一对耳环,天青水碧的?波纹烂烂,拖着皎若云月的?明珠——碧海鲛珠。
沉默良久。
楼庭柘气得双目通红,他?恨不得……恨不得!
啊!
焦侃云!
忽地,又牵唇无奈一笑?。
他?不是一向输给她吗?有何可气的?。
暗夜无边,一道青云梭子似的?嵌在天上,穹顶便像是被划烂了一刀。
焦侃云已将并?未找到罪证的?事告诉了虞斯,比起这个,今夜绝杀道突然出没,又立即消失,令她更在意一些。
虞斯将她带到金玉堂,倒了两杯茶,邀她落座后才?说?道:“我布置的?人手已经追出去了,且等着消息吧。方才?我看见有一道箭力笔直射.入楼庭柘的?房间,可房中灯火尽灭,书房反而?挑得极亮,按理说?,他?们应该晓得,房中无人。”
“我也在想,他?们为什么?要朝房中射一箭。我大?致检查过箭矢,并?未藏有什么?隐秘纸条。”焦侃云排除尽答案,得出结论,“既不是为了传递消息,也不是为了杀人,那便是威慑了。”
“绝杀道,绝不会?做如此赘余之事。他?们有组织、有纪律,只杀挂了单的?人,立即动手,立即撤退。”虞斯分析道:“这些天,他?们频繁骚扰樊京百姓,都选在白?日,因为白?日人流众多?,兵马司想要顺畅地抓人,并?不容易,而?且百姓家中没有护卫,他?们随意潜入一户,随意增伤,制造混乱后立即就能离开。
“做这些,都是为了消耗兵力、分散兵力。而?他?们消耗兵力,骚扰百姓,都是为了逼迫我们尽快出招。他?们知道我们在保护思晏,也知道我们要把她当作诱饵,所以,他?们也想要看到思晏被当作诱饵,出现在人前。然后行动,用他?们的?方法一击必杀。”
现在,是打明牌了。
话又说?回来,“可他?们若是冒着风险,在杀了太子之后,又威慑皇子,后果可大?不一样了。”
焦侃云肯定地说?道:“圣上必会?盛怒,矛头?就会?对准远在北阖的?绝杀道。若我们再有绝对的?证据证明,太子是死于他?们之手,便有了充足的?理由出兵。”
虞斯点头?,迟疑地说?着,“所以……我怀疑,今晚这批人,是宫里那位的?手笔。他?在催促城内真正的?绝杀道杀手,自乱阵脚。”
一切只是猜测,点到为止。毕竟要剿绝杀道,无异于再与?北阖开战,北阖投降求饶,两边商和不过半年,陛下杀心真这么?重?的?话,亦是有民怨的?,并?不是轻易就能促成。
正此时,阿离急匆匆地进来,惊惶禀报道:“侯爷!思晏小姐不见了!”
第31章 对准虞斯就捅!
石激千浪,焦侃云和虞斯同时起身,一瞬的慌乱过后?,明白此刻冷静方为上策,便异口?同声,“说清楚!”
阿离尽量镇定,猛地灌下一大口?茶,将事情经过逐一叙来,“就在刚才,绝杀道的刺客们?现身,他?们?似有指定路线,行进途经各大司府衙门,挽弓射箭,却不杀人,现下各司府都收到了一支刻有红字的长箭。
这般作乱后?又如游鱼四?散,所经之处,自是?惊动了我们安排在樊京的弟兄们?。弟兄们?相继追出?去,最后?在寿王府相会,数百人打了起来,属下隐约察觉此事是冲着思晏小姐来的,便十分警惕,轻易不敢挪用一直留守在府中的兵卫,打算严防死守。可是……”
他?一顿,将最为古怪之处说来,“可是那些刺客像是一早就知道思晏小?姐的位置所在,并?不往小?姐的西苑去,反而往东苑拼杀,我们?人多,他们竟也不遑多让,我心想,这哪里是?刺客?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在焦侃云和虞斯警示的目光中,他?将“军卫”二字吞了回?去。
接着说道:“当我再进思晏小?姐的房中,想要将她转移时,已经探不到人影了!那扇门虽被打得时开时关,但我一直在门口?守着,我都不晓得黑衣人如何将她劫走的!王妃出?来时,见到满院的黑衣人缠斗厮杀,直接晕了过去,拖得我寸步难行,我只好先?将她安顿好,才脱身回?来禀报。”
焦侃云长叹了一口?气,摁住皱起的眉心狠揉,“她不是?被劫走的,她是?换了一早准备好的夜行服,趁那道门被黑衣人打得开合之间?,混进刺客之中,自己逃的。”
根据风来递过来的情报,思晏在戏班多年,很有些骗得到人的花架子,连虞斯都夸她长枪舞弄得不错,想来靠着飞檐走壁的戏班基本?功,要趁这等大乱出?逃,机会不是?没有。
重要的是?,这个机会,是?宫里那位一手创造。看来她和虞斯合谋共创的说辞,还是?没有瞒过圣上,圣上选择了不顾思晏的死活,要她离开寿王府和忠勇营的庇翼,去当饵子。
是?为了太子吗?不是?,或许也有。但更多的,是?天家威严不可侵犯,他?急不可耐,要立即把近日这批潜入樊京的绝杀道缉拿,他?不允许有人在皇城脚下挑衅他?的权威,一次又一次。更不允许,失去这个出?兵剿匪的借口?之一。
寿王府想必是?领了陛下的旨意,与这批装作绝杀道的军卫里应外合,放思晏离去,王妃拖得阿离无法抽身去追,亦无法迅速回?来禀报,现在木已成舟,真正的杀手便要出?没了。
军卫即可立即卸掉刺客伪装,又有被一箭惊动的各司府官兵倾力出?动,相当于整个樊京一同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
如今这张网只须暗中跟随思晏,静待反扑时机。
“侯爷,现在怎么办?”阿离自责得双目通红,毕竟年轻气盛,心力不足。
焦侃云看得心生怜悯,轻声安抚他?道:“你家侯爷备有后?手,虽不是?十分把握,但至少有所准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思晏要逃,无非就是?冲着北城门去,杀手要追,无非也是?猜中她的行路方向,想来忠勇侯一早就从陛下手中拿到了北城卫调动令牌,只等城中掀起轩然大波,北城卫立即封城,自北而下,与追兵呈合围之势,将思晏和杀手一块包夹,此刻若是?你们?抄近道直往北城门,兴许能救下思晏。”
阿离一惊,“真的吗侯爷?怎连我都不晓得?”
虞斯调转视线看向焦侃云,只一眼,便收回?,“刻不容缓,随我出?兵。”
“带我一起。”焦侃云立即拽住他?的衣角,“必要时,我有七成把握从军卫手中抢下思晏。”
虞斯反手将她手腕一拉,抱到窗边,吹响口?哨,而后?毫不犹豫地从三楼飞身而下,“走。”
那口?哨一响,隐雾中一匹黝黑的汗血宝马甩蹄奔来,堪堪落在两?人身下。虞斯甚至无须打马,胯.下驰骋之物便如黑箭般梭了出?去,焦侃云被风扬起的发丝挂在了虞斯的唇边,他?垂眸看了一眼焦侃云,提醒道:“它?叫黑鱼,快如闪电,你要坐稳了。”
焦侃云坐在他?身前?,感受到属于黑鱼的速度,察觉出?这不过是?黑鱼的起步,遂目不转睛地阔视前?方,微微俯身,拽紧缰绳,低声道:“侯爷,你才要坐稳了。”话落,猛夹了一下马肚,黑鱼兴奋至极,撒欢一般倏地冲了出?去,险些将毫无准备的虞斯都给?掀翻!
虞斯控住身形,怔然低头,木讷地看向怀中的女子。狂风乱吹她的发,额间?晶莹的汗珠弹晃蹦跳,教人满目缭乱,他?的鼻尖盈满冰山香海,清夜之中,她方才的声音这才随着气息乱如芥子,窜进他?耳中,教他?头皮发麻,刺激异常:
她说的是?——“侯爷,你才要坐稳了!”
心脏,在灼热的胸腔中,剧烈跳动。
是?慌的吧?她突然骑得这么快,吓了他?一跳!
虞斯夺回?缰绳,既然她不怕,那就更好办了,有意驾驭提速,“黑鱼!拿出?最快的速度!”而后?一言不发地抿紧唇线,紧盯前?方,时间?紧迫,狂奔为上。
如二人所料,北城卫拦截得当,数十余名刺客一路跟着思晏,尽数被截断去路,身后?大批官府追兵跟上,匿身于黑夜中的军卫也在高处现身,刺客已如瓮中之鳖。
冷光高架起,乱箭俯射待发,楼思晏正处于漩涡中心,身后?无数道刺客人影呈扇形背身排开,手执不同武器,最为惹眼的,莫过于为首者环在腕上,随时可朝思晏发去的链钩龙爪。
勒马赶到,黑鱼的嘶叫声登时响彻云霄,焦侃云一眼看见,思晏骑下的驰骋之物亦是?汗血宝马,也许和黑鱼同源,听见黑鱼的嘶叫声后?立即附和,虞斯说那匹马名为红雨,亦是?宝座,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思晏跑得比刺客快许多。
军卫首领是?陛下心腹校尉,方才冷眼瞧着,便要开口?发箭。
陡然见虞斯带着焦侃云一道闯入漩涡,才慌忙按住弓箭手。
此时,身穿黑衣、高束马尾的楼思晏骑着马,原地盘旋。
她已被包围,今天是?逃不出?去了,要么死在刺客手上,要么死在乱箭之下,在场人数之众,没有一个人在意她漠归女的生死,除了……她略抬眸,看向蹙眉凝视自己的焦侃云和虞斯。
自己实在是?对不起他?们?一番苦心,但她有必须回?北域的理由,若是?回?不去,必会牵连虞斯和焦侃云,还不如死了。
“思晏!过来!”虞斯沉声喊她,抬手示意所有兵卫莫动,“我在这里,没人敢伤你!”
焦侃云左右环顾,心提到了嗓子眼,几名刺客带着链钩龙爪,就是?为了抓住一线机会,这群死士被包围没有立刻自尽,便是?为伺机而动一击必杀楼思晏,待任务完成,哪怕乱箭穿心,死则死矣。他?们?肯等着,是?怕龙爪一探,既没有杀掉楼思晏,自己也被活捉。
若是?思晏走过来,她不敢想象,身后?龙爪飞探,届时牵一发而动全身,各方势力扑围,她的情况会有多危机。
但她若是?不走过来,兵卫也不会给?太多时间?,一拥而上,乱箭射发,更没有谁会顾得她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