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珠玑 第32章

作者:玉胡芦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她出身低, 生母是商户,乍然嫁进谢侯府,便急于掌握中馈。三日新婚期一过?, 就从母亲手上?领过?了钥匙串, 此后沉湎于琐杂事务, 难得见她抬起头来瞧一瞧谁。

  便连夫妻间本该的旖旎缱绻,她都变得稀疏应付。

  谢敬彦一直都清楚魏妆在入京以前,早就已心有另属——这可是她两世都亲口说出的。

  前世在魏妆进京前夜, 谢敬彦也正好运送祖母的贺寿花瓶途经沧州。因念及魏家?长女的行程或将至, 便让贾衡去察看粮船,顺道把人接回。

  谁知贾衡下到?舱板上?, 却听见里头女子媚糯的嗓音说道:“既然入京,从前贺小爷的事儿便了断, 奶娘莫再提, 免得彦哥哥猜忌……强扭的瓜不甜, 我分明无?意于他,便是委屈从嫁, 也只为?了攀谋奢荣,那样的日子可有甚乐趣呢?”

  贾衡火冒三丈,当即调转马车,人也不接了。

  回到?府中报与主子听,谢敬彦便晓得了魏女不喜悦自己。

  只是等到?见了她,女子分明娇矜怯懦,遇事躲藏,肌肤莹嫩如雪,生得人畜无?害。他便又?忍不住,总以为?她该是需要精心呵护的。

  他始终记着少年初见时?的一幕,又?及祖父的谆谆叮嘱,便还是娶了她,专情待之?。

  新婚花烛夜,魏妆却不知何故未落红,她蜷起娇姿箍紧在他腰间,羞红着双颊,晶莹泪珠与嘤咛不断。谢敬彦隐忍着汹涌的醋意,瞒过?她,自己划破手指滴在了床褥上?。不管她是真情或假意,至少第二天收拾的婆子看去,也好堵住众人口舌。

  心说筠州府军屯之?地,惯常学骑射,兴许是什么其他意外,且不必去计较。他与她五指相扣,却将她视作唯一。

  没想?到?这一世,她倒直言不讳心中另有所属了,更甚至主动对他做出那番逾越的“挑衅”。

  一个待嫁少女,吻技堪比后来彼此的行-房私密。

  谢敬彦也是着了魏妆的道儿。

  与她的那夫妻寥寥数次,叫他镂骨刻心,食味入髓。

  他到?底京都第一公子,素来克谨自律,清修寡欲,却逃不出对一个婀媚女人的执着。

  多少年了,任他权势滔天,任母亲如何怂恿和离,即便朝中无?人不知左相与夫人貌合神离,他偏是连一张架子床都舍不得挪去。分居几年,他就睡了千百夜她对面的书房。

  暗夜静悄悄的,只余廊下一盏灯笼散着幽光,谢敬彦回到?久违的卧室。修挺身躯俯下,看了眼空荡的拔步床,掀开来被子。

  想?到?白?日二十弱冠的自己,当街救下魏妆时?的执念。他在穿过?来的瞬间,听到?了心底炙切的渴望。

  就恁地动心么,为?了她深受消磨?

  罢了,她既无?情你兀自专情有何用?

  全?京城都知道的夫妻离心,何必再捆绑一世。谢敬彦成全?魏妆。她既是不喜他,退亲便退了吧,放手各自相安!

  都算作他前世未照顾周全?的错。

  他言出必行,视她如妹。保她安稳无?虞,她爱谁与谁,能自在活着就行。

  *

  一夜无?梦至天亮,睡醒来已是辰时?。

  谢敬彦常年子时?卧、三更起,已许久未能如此高枕无?忧。

  看来当个清闲的翰林院修撰,却也未尝不好。

  然而陵州谢氏肩负着重?责。

  谢敬彦忽记起,太-祖-帝留给?谢氏的使命密令须一代传一代,自己突然穿回,尚未将密令交代。

  但?却不失为?一件自私之?事。以他身为?左相多年打?稳的局面,至少可保幼子谢睿一世,以及当朝百年内的安稳了。至于以后,端看高氏皇族的造化。

  而朝局,既有经验可循,这一世则游刃有余,查缺补漏,操纵于股掌。

  如此思想?,他冷冽眉线稍缓,宽下心来。

  王吉端着衣物盘子走进屋,为?三公子更衣。云麒院里没有侍女,有也只有中年婆子,公子的一应近身事务,大都是王吉在伺候着。

  王吉就觉得,公子经昨日一瞬事故后,越发深不可测了。

  尤其这会?儿初睡醒,面如冠玉,神骨清隽,却一道冽冽的凌气压迫,叫人冷不丁地敬惧。

  想?来男人若受了情伤,也是很惨的嚯。

  毕竟盛安京一百年里,难能找见哪一对,退婚退得如此轰轰烈烈的。在人群中心众目睽睽之?下,揽着前未婚妻倒于地上?。险些破了相,拼了性命救她,却未得她一帕擦拭。

  啧。

  若是一对寻常人也就罢了,偏他一个雅人深致、俊美无?俦;她一个娇姝绝艳,灼如桃花。你问谁能记不住?

  王吉为?公子系上?玉冠,抖开月白?长袍。

  谢敬彦下意识道:“去把我那件瑞兽紫蒲纹的拿来。”

  唬得王吉一楞,朝廷对官员穿衣品阶严苛,公子一般不穿紫袍啊。

  但?见谢敬彦问得自然而然,仿佛真有这件衣裳似的,王吉忙嘀咕道:“府上?从未裁制过?这件,公子莫非梦中穿过??”

  谢敬彦倏地反应过?来,看了眼书童欲言又?止的同情为?难样。他亦想?起了前些天为?情所困、日思夜寐的自己——真够犯痴啊,爱过?就算了,及时?止损。

  她不悦你!

  谢左相心下提醒道,此时?尚是六品修撰,莫将气势表现?太出挑。

  遂便套上?了那一袭月白?晕锦绫缎袍,涂了层擦伤膏走出云麒院。

  他身影清贵修长,行至舒霞筑的拐弯处,稍做一默,又?泰然自若地往老夫人现?年住的琼阑院踅去。

  他本是履薄临深,内外兼修,擅弄权谋,这般稍作调整,行止就与先前无?异。

  人活在何处,何处便为?当下。

  *

  正值辰时?上?,琼阑院的厅堂里坐满了谢府大小三代人。后天就是庆寿日了,届时?必然宾客盈满,车水马龙,得先把各人负责的要务分配好。

  谢太傅德高望重?,虽已仙逝,然圣眷长荣。今岁谢府解了丁忧,给?一品诰命罗君老夫人过?寿,淳景帝早就放了口谕,务必使得寿宴办得风光尽兴,还特特放了谢府的男丁五日假。

  到?那天,别说是宫里宫外的宗亲世家?了。就是外州府的谢氏族戚与官员,许多都已经提前到?达了京城,住进了事先安排好的客栈里。陵州谢氏族长一支,这等大事出不得半分差池。

  一时?间,罗老夫人雍然端坐在上?首,左右两侧分别是大房二房的老爷夫人和小一辈。

  一眼望过?去,就基本全?是大房的人。若非为?太傅丁忧,二公子谢宜与三小姐谢莹,此时?也都该成家?了。

  只等老夫人这回寿宴一办好,紧接着就可以给?谢宜将婚事圆了,谢莹的待要再与奚家?商议商议,挪到?秋天去。

  汤氏细细一较量,二房可有多萧条啊。好容易生出一个沧海遗珠般的三郎,又?怎样,还不是被六品屯监小官女退婚了。

  哟呵,想?想?就发笑。

  眼见谢敬彦着一袭挺展绫缎袍,面如冠玉,丰神朗秀,额头上?刮破的一道伤口醒目。

  汤氏存心啧啧然道:“那赶牛车的该抓来讨一顿打?,听说场面好生紧迫,若是晚了一步,后果不堪想?象。偏又?在当街发生,却把退亲闹得人尽皆知了,咱们谢府上?下几代,何曾有子弟这般境遇诶!”

  她与其说关切,倒不如说在揶揄呢。

  二老爷谢衍一向儒顺安常,启口接过?话?来:“魏家?侄女遇险,敬彦出手相救,便是受了伤,也义不容辞。换做谢家?的任何一个公子,都理应责无?旁贷。只是退亲这一事,你们年轻人未免儿戏,若依父亲老大人在世时?的心愿,必是盼着谢魏能结成亲家?的。这桩婚我看还应再商议,不可草率,敬彦你说说看是何意?”

  谢敬彦睨了眼魏妆,女子正似屏着息,警觉而疏凉地望向他。

  她绝然不要他。

  确然,前世谢敬彦多有表达过?缓和关系,哪怕曾误会?她与梁王有过?勾当,他亦仍能说服自己回她卧房,再行夫妻之?好,以消府上?非议。他确是真心与她相伴一世的,但?却如何,始终没能暖热她的那副石头心肠。夫妻离心数年,他吃过?她多少回冷眼刀子闭门羹?

  谢敬彦心一沉,而后说道:“既出自魏家?长辈的嘱咐,我悉听魏妆的决定。便是祖父昔年也曾说过?,若魏妆主动要退婚,不可阻挠。”

  谢衍遗憾地叹了口气,他心中的魏家?谦恭守良,家?门风骨令人赞赏,一直是希冀达成父亲遗愿的。

  只得转向魏妆说:“魏侄女不妨事也说说看,无?论如何,都尊重?你自个心意。”

  说起谢衍这个公爹,却是对魏妆很体谅的。但?谢敬彦上?任左相后,弑宗亲篡改史,父子决裂。谢衍死心入了道观避事,提起来让人唏嘘。

  ——谢敬彦此人无?情寡欲,也好在手段从容,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谁都惧他却又?敬仰,朝局没了他盘不动,反而众星拱月,成不了孤家?寡人。

  魏妆回神过?来,既得了谢三舍命相救的人情,她就也替他开脱几句道:“谢三哥说得在理,退亲确是家?中长辈的心意。二伯父大人切莫因此事挂怀,若说当年祖父曾救过?老太傅,昨日三哥那般危急之?下救了我,便算是两桩事抵消了。晚辈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真该感激三哥的出手,盼望三哥能尽快续得良缘,同德同心,百年好合呢。”

  如此一言,把那救命之?恩一事还真就算作扯平了。

  罗鸿烁没想?到?啊,姑娘竟是巧言会?道,一桩桩一件件的,但?凡从她口中述道出来,总能般般圆润周全?。

  如今全?城都知道魏谢两家?退了亲,她虽说不上?后悔,毕竟仍坚定着孙儿辈的门第不可破。一时?却莫名地,说不出来的几缕失落。有种本来到?手的明珠,从指尖漏了出去的缺亏感。

  罗鸿烁也已听说了昨日的情况,加上?谢莹一番活灵活现?的描述,很是唏嘘后怕不已。当然更庆幸没闹出什么事儿来。

  否则你瞅瞅,姑娘生得百媚千娇,多少朝都难能找出的一个绝色美人儿。先莫说她已入了太后和德妃的眼,出了事谢侯府没法子交代。就单论魏家?吧,大老远把人长女叫来,弄出了伤,还成何体统?

  罗鸿烁虽然嫌魏氏门第没落,却也没想?将关系闹僵。

  只又?心痛自个金玉隋珠般的孙子被轻慢贬值了,堂堂谢太傅亲自栽培出的栋梁,竟被三番几次推拒。再有,要避开饴淳公主选驸马一事,更该加紧谋划了。

  幸在马上?办寿宴,到?时?各家?贵女来往庆贺,还能瞅瞅有无?中意的定下来。

  罗老夫人便擒着茶盏道:“既如此,大房的便开始说正事吧。”

  汤氏倒并不希望谢敬彦尚公主,倘若取了那饴淳回来,她汤氏压不住、也没好日子过?。顶好就是这一波风声过?去,他老三的身价被压得低些,取个四五品官女回来就算了。

  细数自己儿媳和女婿的出身,汤氏好不得意。主筹寿宴事务的是她,她端坐在左侧上?方,掐重?嗓门道:“为?母亲贺寿,乃是谢府这三年来的头一桩喜事,容不得有半分的闪失。难得如此热闹,再加近日风声四起的,必然有多少双眼睛在看。各人这几日便受累点儿,为?着老夫人的福寿,也都是应该的。弟妹,你说呢?”

  特意提点祁氏,为?着祁氏最近没少在背后抱怨这抱怨那的,好像就她二房一个人忙。

  那话?中还掖着几缕扬眉吐气的得意,汤氏所谓的“风声四起”,可不就是眼下满京城皆知的,三郎被退婚么?汤氏连带着看魏家?小姑娘,都越发地讨喜起来了。

  这个时?候问祁氏,明摆着就是叫自己在母亲和人前难堪。

  祁氏牙咬碎了往肚里咽,被汤氏奚落又?何止一回两回的,不气不气,气撑了白?受罪,多这一回不多。

  祁氏却是真不计较奚落,反而叫她好生庆幸,虽然闹得满城皆知,总好过?自己儿子出个三长两短吧。

  她管不住敬彦救魏女,男儿郎动了情,九头牛拉不回。偏这小子还死嘴硬,说什么视作义妹,义妹值得你豁出去飞起来舍命去救?值得你夜半梦里喊她闺名?真个叫做母亲的捉急。

  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没事就好。

  等祁氏日后找到?个厉害的儿媳,还有什么可愁的?早晚把账一一收回来!

  祁氏保养得宜的脸上?便晕开笑容,施施然道:“大嫂说了算,大嫂安排的活儿,事事皆有道理。”

  虽然软无?棱角,怎么听得每一句都在反讽,汤氏心里怪不舒服。

  魏妆坐在右侧下首,老生常谈一般地看戏。暗自觉着这祁氏若不做婆婆,倒是有几分趣味。

  说来祁氏抱怨虽抱怨,事务却是做得极好的。像是有着完美严苛,所负责的桌椅彩挂等物件,嘴上?说着累死不偿命,实际连一道细微之?处都要查验妥当。只是做了也就做了,不知道向老夫人跟前讨好罢。

  当然,嘴也是足够闲碎。

  如今想?来,多少的非议是从她口中“无?意间”,三言两语地透出去呢。八卦造谣儿子第一人是也,造谣完儿子,造谣儿媳,没一个落得轻省。

  这厢汤氏讨不着便宜,便安排起来各人的职责,扬声对外头的管事们提点道——

  “后日一早,寅时?一到?,各院主事的都必须立即起床,实行点名制。当日我与大老爷在府门前迎客,二老爷与二夫人在院内待客落座,大公子谢宸与儿媳司马氏在旁辅助。妾室乔氏因不通理账,便在后厨茶水用度上?,与几位二等嬷嬷一起盯着点。二公子谢宜、四公子谢宥,两人便负责招呼年轻的男客。再有三小姐谢莹与四小姐谢蕊,你们照应着各家?的女郎们,都别让谁冷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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