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玉胡芦
啧,还算识相,越来?越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魏妆轻刮他?侧脸,得色咬一口:“怕我醒来?后悔?事先提醒你,不管生下?的是什么,你都要比谁都更?宠。”
这话还用着她说?她与孩子皆比他?贵重。女人的少腹平坦无波,谢三郎却仿佛已?有了感?应似的,轻手覆着上去,舍不得松开半点。
第109章
柔和的烛火下, 魏妆取来一件谢敬彦的白绸中衣,笔尖在衣帛上轻盈流畅,一会儿便洋洋洒洒弄出了“保证书”。
女人执笔娟秀灵动, 透着本能的一抹温柔,偏却重生后的脾性与往昔天壤之别, 唯从这?字迹里还能找出痕迹。
谢敬彦好整以暇地静候旁侧,只见她娇容严肃, 叫人稀奇写的是什么。
他修长如精雕的手指揩过中衣,仔细阅览, 小楷好几段。用得是上等的徽墨, 墨质如玉,纹理?如犀,不仅防蛀耐腐, 还散发着雅淡的墨香——
“兹谢府三?公子谢敬彦与魏妆结为契约夫妻, 为期两?年, 期间不慎怀上身孕,遂决定生下小宝。现凭此据约定,小宝无论是儿是女, 可随父谢姓, 但抚养权归属于魏妆名下。若婚姻仍在,则夫妻共同抚养。若他日谢敬彦提出将此子送走或任何?无礼要求, 魏妆立时可解除婚约,独自抚养孩子, 谢氏诸人不得干涉。
签名:______(印戳)”
她自己已在上面写了名字, 用印泥摁了手印。
若换作旁他人, 这?篇字据可谓霸权条约,相?当于男方只作相?伴寄宿的存在, 对于亲生的骨肉没有归属权。
但谁让谢敬彦深爱魏妆,爱她到了骨髓里。曾以?为她算计成婚,无意?自己,想疼爱却顾及颜面忍捺着,免得互相?为难,愣生生硬是克制了数年。
今世他绝不想委婉!
从谢敬彦穿越过来,拥她俯倒在街心的那一刻起,他就从未想过再放手。哪怕最开?始口是心非,说?甚么既无爱便退亲,容她来去自由。可当听说?了褚二中意?她,而?她要搬出府去住,还有那些个见了她一眼就心动的宗室贵子,谢敬彦如火如荼的醋意?便强摁不住。
他与阿妆契约成亲,乃是不让她离开?身边的紧迫之计罢,何?来和离的那一日?
“保证书”上的条款,读来荒谬可笑。
谢敬彦淡哂道:“可要再加两?笔,必对阿妆千依百顺,情?有独钟,矢志不渝,海枯石烂?”
魏妆听得羞恼:“随你。谢权臣怕是面皮都不顾了,但凡前世能把这?些甜言蜜语对我说?出一半,也不至于睡六七年的书房地铺。”
话说?完,两?腮绯红地望去天花板。
睡都睡了,自有时间找补回?来,海不枯石不烂就休想和离。
谢敬彦信手写下一行,痛快地摁了印戳。夜深人静,便揽着魏妆回?床睡下了。接下去十个月,皆须适应克谨敛欲的日子,仔细呵护着她母子。
*
隔日清早,魏妆歇息没去花坊。自从怀孕起,酸软困倦就多了几分,一觉睡醒都到巳时了。
谢莹抱着针线篓子过来讨教针法,望见魏妆坐在院中喝香芋排骨粥,忽而?竟捂着嘴巴呕酸,像极了大嫂先前的表现。
细问之下,三?嫂嫂果然是有了身孕,当下倍觉欢喜。
说?来从去岁秋天起,汤氏就给谢莹介绍起了亲事,先是永乐侯府家的二公子,再是已告老骠骑大将军的长孙等等,有文有武,皆属京都上乘的门?第。
谢氏百年风光崇望,且不论与奚府退亲的体?面大度——(当然,罗老夫人收下奚府送的两?块地可没多客气,但这?越发证明了谢府是个可知进?退、开?明不迂的清贵世家。)——就单论将来谢三?公子与少夫人的官途荣宠,能与谢府攀交姻亲可谓沾光也。
去年九月,老四谢宥与甄家六小姐两?情?相?悦定了亲,婚期在今年六月;谢蕊虽然庶出,亲事也满意?,乃是个进?士科考上来的五品御史?丞,御史?们素来严谨自律,应为可靠。
就唯有谢莹吧,谁家郎君都不同意?。直到了魏妆从庭州府回?京,带来了边关宣威将军骁牧的亲笔书函。
他竟是一眨眼,从六品直跃四品了。
冬天与厥国的那场交战中,骁牧立下大功,生擒厥国三?员大将,以?及领兵截堵了欲逃窜的手握兵权的厥国王室,替太子高纪守住了后防。
太子将战绩秉明父皇,淳景帝听说?他乃是前朝有名的边关军武世家,多年为守卫大晋边塞战绩累累。遂提升了骁牧为四品宣威将军,年享粮二百六十石,职田八顷。
这?在边军役中实属殊荣,也意?味着骁家从此脱颖而?出,可以?给得起心爱女子更为优渥的条件了。
魏妆要回?京都前,骁牧终于豁出去心底的渴慕,托她给谢莹捎带了书信以?及一枚雕刻同心结的和田玉簪。
玉簪是他祖母的传承,骁牧留在这?时总算遇了送出的机会。
偌大个膀臂结实的武将,竟克敛几分不自信,说?道:“骁牧位微,然赤忱于心。或许莹小姐不知有我这?号人存在,而?我却将她的‘芃儿’之名,念念不忘刻在心间。就是这?份惦念,催我拼命攒积战功,只为了能在入京述职时见到她。我不知上回?斗妍会她送我牡丹何?意?,但这?次我决定豁出去向她表白,若是她愿意?,秋日述职骁牧便正式求娶。若她无意?,也望收下礼物,当做我对她的祝福!”
那灼灼的坦诚,在魏妆瞧着很是难得,跟奚四比起来简直天上地下了。只是没想到,谢莹原来早有表态过,糙莽武将竟愚得看不懂……回?京后她便只字不漏地都转述给了谢莹。
谢莹这?是在提前缝制衣袍呢,边关的郎将们都块头?威武雄健,衣物又要结实耐穿。她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大小姐,可不会操作太难的针线活,又生怕做了之后他穿不合适。
不像三?嫂嫂在外能干、争脸面,在内宅亦心灵手巧的,随意?给三?哥做件衣裳,比那衣铺里卖的都相?差无两?。
谢莹想在中衣的胸口处刺绣芃草,奈何?从未绣过,正前来问魏妆求教针法呢,竟然得知三?嫂嫂怀了身孕。
啧,难怪早上三?哥出门?时傅粉仙颜,神采奕奕,满面春风就跟升了太宰似的。
敢情?是夫妻间有了偌大喜讯也。
大嫂进?门?几年才怀上的谢耀,三?嫂嫂还未足一年就有身孕,果然一对儿好生恩爱眷侣。
谢莹也憧憬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得这?般泛酸的“烦恼”,针线都忘了问,连忙转身找祖母报喜去了。
*
罗老夫人正在院子里喝早茶,先听了一阵汤氏过来禀告说?,谢莹在闺房缝制男人衣裳,怕不知心里藏着谁,拜托老夫人从旁打听。眨眼今年都十九了,再是拖延不得,偏偏她这?做母亲的,半句话都问不出来,实在着急。
罗鸿烁正要让人唤谢莹来,谢莹刚巧就出现了,人都还没站稳,叭叭的小嘴先一通形容。
待一听说?是老三?媳妇儿怀孕了,罗老夫人到嘴边的茶都忘了要喝,茶盏一搁,忙不迭地就过去云麒院里。
第110章 正文完结
罗鸿烁走到半路, 想了想又请了个相熟的太医来到云麒院。最近这些日子,老三与?媳妇儿并未怎的消停“动静”,生怕月份小有个什么万一, 还是仔细点才放心。
太医把完脉,拱手赞道:“恭喜恭喜, 三少?夫人脉象光滑,往来流利, 胎儿安稳,老夫人且等着好消息吧。”
听得魏妆在旁也默默宽了心, 原本想到先前?夫妻的?沉浸欢肆, 还暗自有点担忧来着。
罗鸿烁顿时?舒展开笑?脸,这老大房里刚添个大胖小子,老三房里眨眼?也要添丁了。就说今早墙头喜鹊叽喳叫, 原来是有喜讯来报啊!
老夫人便传话到灶房那边, 吩咐给大少?夫人做营养膳食的?厨子, 每日多加上一份给魏妆。又私下授意二老爷谢衍,让得空找来了谢敬彦,叮嘱三郎须得克谨些许, 年轻人感情浓郁, 然该忍耐的?月份且暂含蓄。
谢敬彦穿着一袭笔挺的?银藤刺绣便服,端立在茗羡院书房里, 面上闲雅英隽,心里未免好笑?而无奈。前?世只知被催着去亲近妻子, 何曾这般当面约束过?
怪只怪这女人释放开来艳冶本性, 娇媚玲珑时?能化万物为水, 令人轻易难得善罢甘休。他本就清凛自持,只是数月而已, 何妨忍不过去?口中只作是谢了父亲提点。
二房夫人祁氏更加喜不自禁,打从魏妆进?府贺寿的?第一面起,别管汤氏如何话里挑刺,她就觉得这必是最合心意与?敬彦婚配的?女子了。
她盼小孙孙、小孙女可盼了得多久呀,原还怕魏妆服避子药是不肯生,竟真是为了更好地孕育。
这京都所有女子看来看去,唯有妆儿一个最可心了,果然嫁进?门以来,般般件件的?事儿都顺遂喜人。
祁氏当即大手笔一挥,把东市热闹地段的?一间旺铺送给了魏妆,嘱咐她好生将养,万事莫操心,小崽儿最当紧要。
谢府无论哪个房里的?送礼物,魏妆都有送有收,何况还是一间价值数千银的?旺铺呢。她可爱钱财了。
她心里亦是恋着谢敬彦的?,并无杂质。夫妻缱绻的?过程中爱意在四?肢百骸蔓延,彼此畅通心扉,她并没想过轻易离开他。既是不和离,那么对婆婆的?私产就无须客气了,照收不误。
原本祁氏送旺铺的?目的?,乃在暗示魏妆,只要你将养着,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我有可劲儿的?厚礼给你。
可惜妇人却不懂,魏妆开花坊的?实?际用意,是为了经营心中的?热爱,成就她自个儿的?价值。魏妆可没想怀孕了就躺着不动,得多无趣呀。前?世她忙碌中馈,不休不歇,分娩时?亦是轻松的?,睿儿奶胖奶胖可招人疼了,多动动更有益于养胎才是。
再?说了,簇锦堂最近的?生意兴隆,正是该顾及的?时?候。去岁冬月,她移栽的?几株香玉牡丹,马上就可以入市叫价,不仅自己研制的?新品种?正在进?行中,洛阳的?呈老花师又送来了几棵好株。还有流落在外的?乌千舟,时?有从这里那里给她寄回来的?花卉或花籽儿,可都是稀罕之物。
乌千舟此举俨然已把她视作知己之交的?意味,魏妆前?世本就崇慕轩怡居士,对此颇感到荣幸。但却叫谢敬彦晓得了,那狭隙的?醋缸子便好生泛酸。魏妆猜着乌千舟既赊了他钱,估摸着得听命于他谢氏宗主,总之就没能有机会再?回京都过。
再?有褚二也被忽悠去了边关,他倒是把身边可疑的?潜在情敌都清理了个干净。
恰好正值今年的?斗妍会前?夕,每天千金贵女们在花坊里进?进?出出,利润是滚滚上涨,魏妆哪舍得歇着呢。
然她也是极爱重宝宝的?,将清早调整到了巳时?过半出门,在簇锦堂忙至下午申时?,就等到谢敬彦来接她一块回府了。
魏妆另外又招了个花仆,眼?下绮橘与?崔翊管理要务,三个花仆分工琐事,崔婆子负责后勤,倒是有条不紊,忙中有序。
与?前?世多有不同?的?是,这次怀的?身子似乎特别吃力,酸重酸重的?。前?世也就正常地孕吐了一段时?日,其余全是吃好喝好的?不折腾。
这次呢,自从发现怀孕的?那日起,魏妆便进?行了近两?个月翻江倒海的?狂吐,吃什么呕什么,险些都把胃给翻空了。腰肢也酸涩得像痉挛,让她就是想多在花坊忙碌久一点儿都不允许。
仔细一计算,其实?还是宅在云麒院里的?时?间多。
索性到了孕四?月后,这些折磨人的?症状就消失了。接下来胃口恢复,睡得也轻松,五月起肚子隆起来一个小西瓜,一直到了七八月,还是不太显怀。正好入冬了,魏妆披一件锦氅,也与?怀孕前?的?身子看着差不多,一点都未臃肿。
除却这方面不同?,小家伙别的?方面都像极了怀睿儿时?的?表现。就可喜欢与?爹爹娘亲互动了,甚至说比前?世还要殷切。
起初刚有胎动时?,晨起听到魏妆哼歌,夜里谢敬彦给他念山海经故事,他时?常都欢喜得手舞足蹈,戳娘亲的?肚皮,好像急着告诉她自己听到了。后面听多了就逐渐变得安静乖软,十分地享受。
还喜欢爹爹与?娘亲温柔相处的?光景,不晓得怎么的?,或许胎儿有直觉,又或许他听力敏觉。每逢听见?谢敬彦吻魏妆,或者两?人温情脉脉甜言蜜话,也手舞足蹈的?乐呵不已。
男人敛了惯常的?凌傲,对妻子无微不至,将两?世克制着的?深情都释放,魏妆心宽体胖,过得如在酥软云层中。又还有个宝子昼夜勤奋值岗呢,这般贴心。
魏妆抚着肚子问道:“乖宝儿,你可是我的?谢睿嘛?”
少?顷,戳戳戳。
看见?肚皮上鼓起了一枚爪印。
夫妻两?个对视动静,便越发期盼着小崽的?出生了,约莫估有七成的?把握应是谢睿。
只不晓得是重生又或全新出生的?小可爱呢。
*
这一日,冬月十五,午后下了一层薄薄的?雪,簇锦堂的?院子里点缀了冰棱子似的?,格外有意境。
魏妆正在缠裹过冬的?枝杈,忽地一瞬肚子坠沉,竟是靠坐在了前?院的?廊阶下。
已然九个月的?身孕,她下意识觉得快要生了,连忙撑着地板叫唤道:“崔婶,绮橘,你们快过来!”
谢府上已请有稳婆,还一口气备了三个,两?个是祁氏请来的?,未雨绸缪提早出生,养着稳婆也好随叫随到。另外一个是老太太备的?,为着怕祁氏请来的?不靠谱。
结果小家伙急得可以,还未等魏妆忙完回到谢府,竟就挑着她的?簇锦堂要生了。
稳婆们并没派上用场,魏妆在院里汗流浃背,崔婆子连忙踮着大脚板就近叫来个产婆,又令儿子崔翊和花仆赶去通知谢府。
未时?三刻,谢敬彦正在礼部衙房里处理朝务。大晋朝拿下了厥国,周边的?夷邦纷纷感激膜拜,递来朝贡或学习、商谈文书,这其中便涉及到外宾、朝会、翻译、入库等细则,而鸿胪寺的?政令制定乃仰瞻于礼部。谢敬彦须将新撰好的?廉洁典章标示出重点,下发至鸿胪寺整顿考核。
下午落雪后的?光影氤氲,他宽肩窄腰,左手捻一串黑漆玛瑙珠,右手中执笔流畅。想到将要去接魏妆回府,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悸动。
自从得知女人怀孕后,谢三郎就甚少?在衙房加班了。两?世经历在握,该平的?朝局大事已平定,他也是时?候该想一想小家。既得来这额外重生,便做想做的?,行心中之想行,眷所爱之掌心娇妻,莫再?徒留遗憾。
忽蓦然抬头,看见?花坊的?一名小仆匆忙跑进?来,急切地抖着袖子说:“启禀大人,老板娘要生了,崔婆子谴我来告知大人!”
难怪小半天心神不宁。男子搁下笔墨,身影如风二话不说踅出院堂,跃了匹快马就直奔永昌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