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 第93章

作者:雕弦暮偶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她按了按眉心,把纸放在旁边桌案,取来一张新的宣纸,平铺桌上,换了细毫,先看了耶律尧一眼?,接着不?再抬头,一挥而就完稿收笔。

  紧接着,她拿着这页画拍在耶律尧案上:“你想练就照你自个儿临摹。”

  素白宣纸上,青年盘腿靠坐,一手环胸,一手支颐,丰神俊朗,意态潇洒。勾形准到骨相,墨玉发冠、箭袖玄服反而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装饰,画中?人的肆意仿佛要透纸而出。

  耶律尧却有几分难得?迟疑,修长的指尖顿住:“……旁边的这只?狼,是什么情况?”

  宣榕重新走到画架前,执笔道:“阿望,你之前养的。”

  在画中?青年左边,趴卧着一只?体型巨大的雪狼。皮毛柔顺,温驯乖巧,就像三年以来,阿望寄养在家中?,无数深夜,都趴卧蜷在书桌案下,静默地陪伴着她一样。

  有点像。

  耶律这么坐在那里,莫名让她想起阿望。

  也不?知六月酷暑,它在望都可还舒服。

  一时寂静。半晌,耶律尧才?笑了笑,刚想说什么,屋外脚步靠近,有人快步走了进来。

  昔咏人未到语先至

  :“郡主,有个人想引荐你认识一下。”

  耶律尧便把手中?画压在了誊抄完毕的纸页最下,再次拿纸誊抄起来。昔咏走进,才?发现这边还坐了个大活人,先是一愣。

  她对郡主的纵容早已见怪不?怪,刚要转开视线。

  瞥到那一本厚到可以砸死?人的经书,明白过来是什么,愣怔反而更?甚。

  想试图从耶律尧脸上找出一点不?甘痛苦。但发现,这人好像抄得?甘之如饴。

  见鬼!这种佶屈聱牙生?僻字一堆的佛经,有什么好抄的?!

  昔咏腹诽完毕,这才?转向宣榕:“不?知您可否方便?”

  昔咏今日头盔未摘,一穗红缨飘荡。宣榕眼?前一亮,先是拿朱笔勾勒出殷红轮廓,方才?徐徐问?道:“谁呀?”

  “我麾下门客,外头侯着呢。城门相迎时也在,最左侧第二个。这么说您可能没注意……”昔咏简单粗暴道,“但他是队伍里头最白最嫩最俊那位,您可有印象?”

  耶律尧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宣榕失笑道:“并无。你当时把我拽走了。”

  昔咏摸了摸后脑勺:“也是。那我直接把人喊进来了?裘安,安定本城人,有真才?实学,记性极好。您聊几句呗,或许有用?”

  宣榕本想拒绝,但余光瞥见屋门处一翩袍角,不?太?好拂了人家意,便打算聊几句再打发:“可。”

  昔咏喜笑颜开:“好嘞!裘安进来!”

  一名身着布衣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肤色确实是病气的苍白,乃至于容貌也带了几分脆弱。至于五官容貌,反倒不?会被立刻注意到。直到凑近了,才?发现这人确实温和俊雅,像极了浸泡溪水之中?的透明琉璃。

  裘安始终低垂着眉目,恭谨至极。

  直到他要更?进一步行礼时,一叶刀锋横斜飞来,劈入他足前数寸处。

  耶律尧不?知何时抬眸,森然道:“不?要带乱七八糟的人到她面?前。”

  显然不?是对裘安说的,而是对昔咏说的。

  于是,昔咏也冷然回视:“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乱七八糟的人?”

  耶律尧笑得?嘲弄:“我给韩玉溪喂了点青薰草,这几日靠近他的人,身上都会带点苦甘交错的草药味道。但并不?是草药味。昔咏,你身上都没有,一个不?负责审讯韩玉溪的门客,身上为什么会有这种味道?不?如你来解释一下?”

  他缓缓起身,再次重复:“不?要带乱七八糟的人到她面?前。”

第86章 字迹

  这是昔咏第一次直面耶律尧怒意。她年少江湖磨炼, 后来?久经战场杀戮,对冷冽的杀机早已驾轻就熟。

  但鲜少能感到这种刮骨削肉的森寒。

  昔咏稍加权衡,又念郡主对其纵容——当然最主要还是后者, 妥协解释道:“能进此院的客人,身上都不允许带有利器, 郡主, 臣规矩还?是有的, 您的安全为首要要务。”

  然后她才话锋一转, 看向青布衣衫的文人:“裘安,怎么回事?”

  裘安依旧恭顺敛眸,未曾抬头看三人, 先?补上了见礼:“草民参见郡主。”

  方才徐徐道:“草民自幼体弱,常年汤药没有断过?, 来?见郡主前, 刚服了杜仲 、甘草、龙胆草在内的煎煮汁水。身上难免带了药草味, 失礼了,还?望您海涵。至于韩玉溪, 草民只在数日之?前遥遥见过?一面,目睹他被押送至副牢, 绝未私下会见, 请您明?鉴。”

  他言辞不温不燥, 条理清晰,甫一开口?, 就让人七分信服。

  宣榕始终一言不发?。

  她面色温和淡然, 仿佛没有感?受到气氛中的针锋相对, 仍在不紧不慢地执笔晕染。面前画架倾斜竖起,三人都看不清她在作何?画, 只是见她没有停笔的意思,都没再出声。

  似是不敢率先?打破微妙平衡。

  唯有蘸满颜料的狼毫,在纸上发?出沙沙声响。

  终于还?是裘安忍不住了:“郡主……”

  宣榕忽然开口?:“耶律。收收你的脾气。太多?疑不是好事。”

  三句话盖棺定论,下了判断,

  以她向来?温和委婉的语气,这不啻于在说他无理取闹。

  想?必耶律会难受。于是,她干脆没再看青年的神色,转而对裘安道:“既然身体不好,先?生坐吧。看先?生年岁也不小?了,听你口?吻,未有功名?在身,也是因为身子骨的缘故?”

  宣榕看不到地地方,虎视眈眈的视线,愈发?不快,仍旧犹如?盯紧猎物一般盯着裘安。裘安哪里敢坐,连忙道:“郡主聪慧,猜的不错。科考一坐就是数天,每次总是考至一半,就晕在当场,所以这么多?年,安仍是白衣。实在惭愧……”

  宣榕温声道:“这有何?必要惭愧。昔大人,扶着先?生坐吧。”

  某道目光也快要把昔咏盯穿,她心里暗骂了句脏话,擦了擦冷汗,不大自然地让裘安落座答话。

  基本上宣榕问一句,裘安答一句。

  半盏茶下来?,宣榕心里也便有了数——

  此人确实言之?有物,上到朝政经律,下到田野稻谷,凡事都能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再问细节,也能从容不迫说上几句,怪不得一介白衣,昔大人也会招为门客,亲自引荐。

  她像是随口?一问:“上月初的武提口?大胜,生擒韩玉溪,听说是裘先?生献策,水淹大坝逼出凉军的?”

  “不敢,都是同僚群商群议的。在此之?上,昔帅当机立断勇猛无双,方才率领我军获胜。”裘安这番话实在是谦逊过?了头。

  昔咏不得不在一旁为他补充:“是他。汛期将至,裘安恰好负责巡防安定以北的水情,然后告诉我不日大雨,若提前挖渠引流,既能淹了韩玉溪驻扎的那块草地,也能起到泄洪效果。郡主,您看……?”

  或许年少?都在行走江湖,昔咏的性格分外仗义。愿意为重伤手下安顿晚年,也不吝啬举荐有功有才之?人。

  宣榕懂她意思,试探问了声:“裘先?生可愿跟我回望都?”

  裘安明?显愣了一愣,半晌才苦笑道:“望都风流云集,安自是向往。只是草民老母在此,她恐怕受不得望都严寒,草民亦不想?与她骨肉分别,只怕要辜负郡主一番美意了。”

  宣榕将笔尖放入清水涮洗,又沾了点靛蓝,慢吞吞道:“不急,我还?有小?半月才回京。先?生可以再考虑考虑。”

  见她都这么说了,裘安立刻道:“多?谢郡主恩德。”

  昔咏做事风风火火,领着裘安来?,见到人说上话,也便领着他走。不过?迈出书房门前,她略微忧心地看了侧边耶律尧一眼,果不其然被他眼风冷冷扫过?,本来?还?想?说几句俏皮话的昔咏登时噤若寒蝉,扯着裘安一溜烟走远了。

  书房内再次安静下来?。

  宣榕掐着作画速度,一边和裘安交谈,一边一心二用,也差不多?完成了这纸小?画,直到最后一笔完美圆通,收笔道:“……耶律,要不要看看新画好的这幅?”

  耶律尧没吭声。

  他安静地坐在案后,面无表情地垂眸抄经。

  宣榕只得又唤了一声:“耶律?”

  耶律尧继续沉默,仿佛聚精会神至极,没听到。

  宣榕只得拿起架上主画旁边的小?页。这是一方巴掌大的纸板,质地坚硬,着色清晰,可以反复涂抹,她一般都是用来?试色的。

  走到耶律尧面前,她并指夹住硬纸,用纸页背面在他面前晃了晃:“不理我呀?”

  耶律尧脸上是脸上明?晃晃的不开心:“我聋了。”

  宣榕不信:“这不是能听到吗?”

  耶律尧依旧在抄着佛经,懒懒答道:“哪有。我什么都听不到。嗯?你在说什么?”

  宣榕瞧着有趣,笑得柔和无奈。

  她眼睛比杏眸更?长些许,因此浅笑开来?时,很容易弯出弦月一样的弧度,温柔至极。将那张硬质小?画一翻,递给耶律尧,宣榕轻声道:“抱歉。总得先?装模作样糊弄住人吧,否则他情急之?下,孤注一掷怎么办?”

  耶律尧笔下一顿,终于停了笔,看着这张小?画微微出神。这是一页着色飘逸的画。精致小?巧,即使没有先?用细笔勾线,也不意味着罔顾细节。相反,直接的颜料晕染反而有种泼墨的肆意。

  与画中骑马射箭的俊朗青年相得益彰。

  乌驹踏沙,他弯弓搭箭,箭指画外,蓝眸之?中凌厉果断。仿佛下一刻,那支长箭就要挟着破空的风,破纸而出。

  形神皆准,惟妙惟肖。

  画外,耶律尧眸光微动,抬手收下这幅画,指尖摩挲页面粗粝的纹理,低声道:“不是因为这个,猜到你在诈他了。绒花儿,我不开心时因为,你邀请他跟你回望都。如?果我恢复记忆了,你是不是……会让我立刻回北疆?”

  “求贤若渴,本就要三顾草庐,甚至周公?吐哺。对贤德之?人友善,是基本礼节。”宣榕哭笑不得,刚想?实话实说,但见青年神色落寞,便咽下了那句“是”,转而打趣道,“你怎么连这个都要计较作比,你几岁啦?”

  耶律尧眉梢一扬,抬眸看她:“我本来?应该比你大三岁,但昏迷不醒睡了三年,按理来?说,比你小?了?任性一点不足为怪吧?”

  哪有这种算法?

  宣榕哑然失笑,刚要辩驳,就听到耶律尧歪了歪头,殷红的薄唇吐出两个字:“……姐姐?”

  宣榕:“…………”

  大齐皇嗣不乏比她小?的,宣榕从小?也听惯了“姊姊”“姐姐”甚至“榕姐姐”。就连数面之?缘的孩子们,也会亲昵地这般叫她。但她当真没料到,有朝一日,还?能从耶律尧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特别是他尾音上扬,嗓音低哑,一字一字,不像什么正经的声调。

  她耳尾再次泛起灼烧,微提声量:“耶,律!”

  耶律尧却仰头轻笑,得寸进尺道:“榕姐姐。”

  宣榕:“………………”

  她麻木了,任凭耳尾的烧灼蔓延到脸侧,半晌才气恼道:“你……”

  耶律尧笑吟吟地看她:“怎么,不是你问我何?岁么?比你小?的人没有这样唤你的?”

  宣榕为人温软,骂不出伤人的话,“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话里都带了点委屈:“……你怎么可以这样?”

  或许是这点委屈像是嗔怪控诉,与撒娇的口?吻也离不太远。

  耶律尧微微一顿,神色瞬间有几分危险,但他也知道逗人不可一次逗得太过?,低笑一声,换了个中规中矩的称呼:“我哪样?多?谢郡主的画。你不是偏听之?人,还?从哪里看出了裘安不对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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