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归 第13章

作者:南北制糖 标签: 情有独钟 相爱相杀 HE 古代言情

  她还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余生便要苟延残喘......

  赵令悦的眼睛越睁,便越酸疼,她也是怕的,独处时还是没忍住本性,一滴无声的泪自眼角溢出。

  泪水滚落的同时,屋外廊下听得侍卫巡视的脚步声,伴着滴滴答答下下来的细雨,朝她靠近。她连忙攥住了棉被盖过整张脸,僵在被窝里,抹干自己湿漉漉的脸。

  就这般,煎熬过了这一夜。

  *

  次日,天色依旧冷黑,一半被乌云压境。

  而赵令悦既然活了过来,便强撑着精神起床。

  秋明打水忙活一通,也忘记看她脸色差不差,殷切地将新拿来的胭脂跟衣裳铺了满桌满柜,“郎将如今好容易回来了,姑娘与他碰面时虽谈不上要花枝招展,总得换换新花样,让郎将也欢喜欢喜啊。”

  “呵,我不需要。”

  “姑娘何不试试?”

  秋明以为赵令悦想开了,要跟邵梵卿卿我我地培养感情,可现在她都要东窗事发,死到临头了,压根没任何打扮的心情。

  但转念一想,人这一生无论盛时,富时,还是衰时,困时,都要全衣冠体面,把脊梁骨挺起来,这句话是她及笄时,母亲为她簪花冠子,亲自教授她的道理。

  母亲是官家乳母的女儿,从小也跟着大人长在后宫,见多了今日荣、明日灭的人生境遇。

  一国江山尚可更迭,偌大家族也会顷刻覆灭,人生中更多得是猜不中的大起大落,她告诫赵令悦,生在皇家宗室,并非万全之身。

  一语成谶。

  赵令悦低了头,去抠自己素净的指甲,由着秋明在她脑袋上作妖。拿着这样、那样的绒花和步摇往她挽好的髻上比,私自将泪憋下去,就如邵梵曾经挨打那般,将苦涩全揉碎了,使劲往肚子里咽。

  ——就算下刻要被他抓去当众行刑,那也得打扮好,整洁一番修养与衣装。

  一整天,足足一整日她都坐在自己卧室的堂中等,雨下停,停了下.......待日头落下去,月亮在乌云后透出来,赵令悦才真正恍惚过来,什么也没发生,她登时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存着疑心着秋明一打听,才知道邵梵一大早就出了门,根本没管昨晚那事。

  此人赶路到三更半夜,又跟她暗地里龃龉了一回,天不亮便起床,也算精力过人。

  这之后连续几日,他都是披星戴月地回来,与她起身、躺下的时间点完全交错,二人同在一屋檐下,却再也没有交过手。

  不止秋明和府衙里的其他下人偷偷议论她这个新妇得罪了邵梵,已经失宠,连她也在想,邵梵是不是故意在避开她,以免再次招惹杀身之祸......

  但他没有一味禁着她的手脚,将她明着关起来,赵令悦也不容自己多想,眼下只能顶着他未婚妻的名头,随机应变了。

  她开始见缝插针地搜敛一些珠宝首饰,试着规划出一条,能让她解决掉邵梵后,自己还能逃出升天的路来,尽管希望渺茫。

  *

  三月初,赵令悦已被困在常州近九十日。

  邵梵指挥的几波大军陆续遍布常州河岸一带,对赵琇所在的对岸三洲形成了集结。

  本来说好了开春就打,但因为打仗的粮食不够,才硬生生地按兵不发。

  究其原因,是因为赵晟与宇文平敬等人进京不过几月,刚平息的乱世里百姓尚且不安定,粮食也不充足。

  进京时,他们发现的地下官仓,只在仓内的底部剩下半屯粗糙的粟谷。

  是矣,赵晟实在拿不出来多余的米来。

  这一等便是一大半个月,几州几县勉力上交的粮草凑齐了一官仓,已经是仲春与暮春之交时节,在清明节前后。

  王献着手与朝廷安排下去,立刻用停在北开的六只大运船押送着发往常州,船上的粮草被片片黄油布罩着,由此才能躲过一阵阵的西南雨水。

  大清早上,一片烟雨朦胧的潮湿雨幕里,邵梵披蓑带笠,带着他的军队,坐在马上等破雾而来的粮船。

  宋兮也带着斗笠,正倚在自己的马脚下啃粗面馒头,伙夫将早食发到邵梵那儿,邵梵只抬了下手。

  “不用了,我这份给宋横班。”他跨下的马儿有些烦躁,跺了跺前蹄。

  “哦,是。”

  “郎将。”刘修穿过冒热气的食物木桶,踩泥过来,仰头向马,“府衙的侍卫来报,赵姑娘非要见你。”

  刘修视线里,隐在笠内的脸一直朝着正方心无旁骛,却在他话毕之后转了转头,斗笠甩下一圈清凉的水珠,挂在刘修臂膀上。

  邵梵启唇:“她又怎么了?”

  自从他“不着家”,她便时不时着人来传话,邵梵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懒得理她。清明节前后她便闹得更欢了,一日叫人对他三传六唤,非要他回府衙,搅和得邵梵有些头麻。

  接船这种正事里,刘修又不是没点眼力见的,怎会这时候来跟他禀报这个。

  除非是赵令悦生了什么幺蛾子。

  “赵姑娘绝食两日,今早体力不支,晕倒了,晕倒前念着要见郎将。李军医派的人来,让郎将抽个空回府衙一趟,说是......叫您跟人把话说明白。”

  “行,我知道了。”

  刘修忍不住补充道,“郎将,我看这个姓赵的女人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她既然不听话,郎将不如直接将她关起来,她敢再闹,便打。”

  “......”邵梵默了默,刘修便怒其不争,强调,“郎将!”

  “刘修你别在这哔哔了。”宋兮吃完邵梵那份的馒头,舔了手过来。

  他方才听了一点,站在刘修正对面,背着邵梵给他使眼色,“郎将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啊,你说你,平时那么多兵蛋子还不够你操心的,在这瞎出什么主意呢?”

  刘修还在那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宋兮又大力歪了歪嘴,斜了斜眼,示意他赶紧走,刘修只好抱了抱拳,憋着一肚子话走了。

  “宋兮,你转过头来。”

  宋兮便笑呵呵地转过去,“哎。”

  “刘修说的也不全错,她确实该吃些苦头,长长记性了。”

  宋兮就比刘修油滑多了,他知道邵梵要是想打想杀,早就动手了,不可能等别人来催,那就说明他不想对她动手,他不想干的事,目前还没人能逼他干。

  便挂起笑脸儿,老话长谈道,“郎将这么做,肯定有郎将的道理。大丈夫打个女人算什么本事?不过我听了一耳,怎么像是赵姑娘晕过去了,她没事吧?”

  斗笠檐深,眼睛隐在暗处,邵梵露出的下半张面,唇角牵出一丝冷笑来,看穿了一切,“我若说她是装的,你信不信?”

  “她装晕?”宋兮瘪瘪嘴,避重就轻道,“可能是太想你了,出此下策。那郎将回去吗?你都跟我们同吃同睡大半个月了,回去汤池里泡泡,不然都要臭了,我也想回去一趟,搓搓这一身痒痒肉。”

  军队等候良久,终于听得一声呜鸣的号角,这是六艘粮船到了。

  宋兮将斗笠往后挪,打开的视线里,粮船沁水的风帆裹挟着雨水,霹雳吧啦地飞舞,他嘴角咧到耳后。“郎将,船到了,终于不用再天天啃馒头了。”

  错落清脆的风帆声响,让邵梵脑子里闪过那夜杯盘狼藉掉下地,狼狈碎了一地的昏暗场景,抱着她的暖热触感仍在记忆之中,不曾随风散去。

  刘修如此看不惯赵令悦,应该是因为他目睹了当时在雪山的一切,觉得赵令悦是个祸害,而不是因为赵令悦试图毒死他的事。

  鱼里有毒这件事,只有邵梵跟李无为知道,而毒是赵令悦下的,便只有邵梵自己知道。

  邵梵下了马,去迎船上的押送官。

  雨中他将帽檐摘下,冷俊的面容任快雨批打,有些微痛快的,鲜活的快意。

  他压住宋兮乐颠颠挥手的肩,摸了一手的凉水,“行,你回去洗澡,顺便给‘赵姑娘’带个话,跟她说,我没空,若她想求人,得自己来,别再使唤旁的,不管用。她不擅长骑马,你就给她一匹马,而且不要温顺的,要那种烈马。”

  “这......”宋兮一脸疑惑。

  “有恃无恐,招致祸端。”邵梵走上前去,丢下一句,“以后不要再对她心软了。”

  是说给宋兮听,也是说给他自己听。

第12章 玉药洳茶(五):香帕  粮草一到,邵梵要开打,赵令悦也等不及了。

  晌午时,府衙就听见窗外一阵突兀的马脚声,有人唤了几声“宋横班”。

  赵令悦耳朵一敛,收拾金银细软的她,忙将盛放首饰的包袱胡乱一收,搡进拆开的踏脚箱内,抬板子要将其封合。

  宋兮进了她在的四合院子,在天井下站定。

  他大咳两声,嗓音特别洪亮地道:“秋明,秋明你又杵那儿干什么,打水洗帕子?先别打水了,请问赵姑娘现在醒了没有!?啊?咳咳!我找她有话要传。”

  “赵姑娘醒了,就是头昏,我去问问她。”

  被她支走的秋明第一反应便是进来喊她,细碎的脚步逐渐靠近,可她手里叫她掰下来的那块长条板子,恰好卡住了,装不回去。

  赵令悦眉头拧成疙瘩,从半蹲转而趴在地上塞木板,惊得出了一额头的细汗,脚步越来越近,秋明的身影闪过窗子拐到了门缝,门漏光的缝隙暗了暗。

  “姑娘?”

  用力几回后还是徒劳,赵令悦想到以前宫内宦官抬脚踢小黄门的动作。她瞅准那隼牟凹凸的症结处,屁股跺在地上,下半身腾空,抬起脚。

  秋明敲了敲门,小声说,“我进来了......”

  她手摁着脚踏的两边,往那处重重一踢,手忽然刺疼,疼得她吸了口冷气,再看掌心上一道伤痕,木屑深深刺了进去。

  噔的一声动静,隔着一道小门和纱帐,与秋明开大门的声响重合。

  “姑娘?”

  屋内只有飞舞的灰尘在转动。

  秋明经过高桌拐进朝南的寝屋,推开小门掀了纱帐,一抬眼便跟赵令悦撞上视线。

  她心漏了一拍子,拍了拍胸脯平气,“姑娘,您听见了怎么也不吭声?”

  赵令悦披头散发,光脚踩在脚踏上,半掀开寝帐,“我刚醒,怎了?”

  “吵着姑娘了,不过也没办法,那宋横班等在院里,说有话要跟您说。”

  “嗯。我方才头晕着,没听见。”

  “他急轰轰的,进府衙扔下两匹大马朝这奔,应该是有要紧事。”秋明自柜中拿了双干净足衣过来,“来,我给姑娘穿袜。”

  赵令悦脚刚被她碰到便缩了一下,她的脚底板全是灰,“你去拿我那件晴水色的夹棉褙子来,足衣我自己穿。”

  好在秋明不精明,就去了。

  她抬脚将灰一搓穿上袜子,又趁她不注意,用力拍掉屁股上沾的灰,待秋明转身,悬在空中的手收也不是放也不是,转而揩了揩鼻子。

  秋明以为她流鼻涕了,拿了块帕子给她,边帮她穿戴,微笑道,“宋横班应该是来带姑娘出门吧?”

  带她出门?

  赵令悦意识到什么。

  “郎将没回来吗?”

  秋明思考地摇了摇头,帮她穿戴外服。

  “若是郎将回来,怎会不通报。姑娘去见郎将也是一样的,左右辛苦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