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北制糖
“本宫选后者。”
“刘知监,李副将,你们都起来吧,他不能杀,我的臣子不能死,你们,也都不能有事,刘知监立去写书,与他们约法三章,盖上玉玺以皇家绢字为凭。届时他们若反悔打入杨柳关,本宫便以此为据,带着你们,不顾一切地杀回去!”
那些人有些不甘心,却又像是被喂了一颗定心丸般,埋着的头纷纷落了汗,凝成珠子打在地上,尘埃落定,他们也再无挣扎与犹豫,都去办了。
——他们相信赵琇。
王献也相信赵琇,赵琇变了,又没有变。
她仍旧懂大义,明大局,她那样好,她仍旧是他的公主。
帐后人一甩广袖,重新坐回了她的位子。
随后,斗转桌移。
刘峪于桌上提来一盏枯灯,亲写谈和的盟书,走至帐后,由赵琇过目后落批,刘峪再从帐后过来交给王献。
王献提笔蘸了墨水,在赵绣的名字旁,一笔一划,工整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赵琇,王献。
他们成婚的婚书是一次诺言。
求和的盟书又是一次诺言,他希望,他和她可以一直就此纠缠下去,哪怕是恨,也要芳草年年与恨长,永远没有终止。
“你满意了吗?”她在他提笔时,忽然提声问,“你满意了吗?”
随着她这句话的,还有刘峪与副将一起咬住唇,红着眼,小心扣合上的玉玺。
——待盟书被送入后方,玉玺也不再属于他们。
她为自己和大辉不平,控诉道,“你将玉玺带走,又要我麦州两年一半的粮食,占我大半个柳州,也该满意了。”
谈判落定,王献提着双脚,小心翼翼的,趁机往前走了几步。
若这是僭越,那便是僭越吧。
他想问的是,“孩子——”
赵绣在帐后以手拍桌,风声鹤唳地一拍,硬生生将他的喉头塞住。
“不许你提!”她嗓音发着抖,已经怒极。
“好,好,不提不提......那,他还好吗?我只是想要确认,你此前抱上城池的,可是.......”
赵琇冷道:“他不在这里。王献,你觉得本宫会让你见到他?不,一辈子也不会的。”
王献失落地笑,“可是,人这一辈子,很长啊。”
赵绣撇过头去,脸部轮廓在帐子后抬了抬。
她不会让王献看见自己是因为忍着泪,为了将泪憋回去,才抬脸的这一幕。
这泪似乎也并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自己被他献祭掉的婚姻,献祭掉的故国,献祭掉的,她失去掉的所有。
她恨他。
她真的,好恨好恨他。
“一辈子是太长了,遇人不淑则更漫长,回顾往日,更是无尽折磨。”
此话一出,王献呆立良久。
直至玉玺在托盘上奉至他眼前,他才微微醒神,躬身双手去捧。
刘峪躲了一下,“宋耿——”
“我人一出,邵郎将看见我,就会放他回来了。”
刘峪眉目全往下走,湿溜溜地粘在一处,万般不舍地将托盘一送,割肉般地心痛道:“拿去吧。但你与邵梵记着,偷的终归是偷的,无论是王位还是这玉玺。而且我们大辉旧人,没有认输。”
“多谢。”
王献复道此言,接过了那传国玉玺。
众人心都似被与玉玺一同被转交而走,生生地缺了一块,不再完整,这种不完整,逼出几个男儿不甘的眼泪来,默念:“是,我们没有认输。”
关门已欲开,再送敌出,可王献不想走。
刘峪见他不动,三番催促。
“公主。”王献没头没脑地念了一声。
刘峪是旧朝过来的人,气不过,挡住他飘渺的视线,问他,“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
“你作为大辉驸马,造反逼迫公主至此,先与公主恩断,公主便还你义绝,你还有何要辨?又有何要念!还在这里惺惺作态!立马走!”
其余人立即附和他,又作了人墙将那帐子挡住。
王献眼底爬出弯弯折折的血丝,目光湿润,提着玉玺,道了句,“王献,对不起她。”
“滚!”李林推着他,“出去,既然驸马不爱当,就滚回你的大盛去当狗腿子吧!”
“李林!”
刘峪头痛,“你送他出去,亲自将门关好。”
王献这才往外走。
将将离开之际,赵琇以一言送别他。
“王献。”
他顿住。
赵琇盯着他的背影良久,昂起下巴,顿了一瞬,在帐子后闭起眼,“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王献十个指尖都在发抖,一抽一抽的连着心跳,在抽痛。
这盘中的玉玺太沉重,他几乎拿不住。
也许一个人心空了,便是他此时的感受。
牡丹花枯萎。
天顶石陨落。
第33章 夏炉冬扇(五):堕落 杨柳关煌煌一开一合,充满狼烟的沙郊场上复现浅影,邵梵已在高处等候良久,见状忙往前走了两步,拿起窥管望远镜,王献手中持着玉玺,朝他颔首一笑。
邵梵也勾起嘴角。
他侧脸将下巴抬了抬,一旁摁着宋耿跪着的刘修便押了这俘虏,“走!下山。”
王献兀自走了几步,缓缓踏过那些宋耿手下的陈尸。
远处,隐在林中的邵军跟沈思安接到响箭,已经于沙尘中狂狂地涌了过来接应,王献夹在两股人马之中,转身最后瞭望了一次他与赵琇相隔的门。
到了林后战壕场上,沈思安放了玉玺,要给那要紧的木盒子上锁,王献却从袖中掏出一卷黄书。
“还有一物,请你保管。”
“嗯?下官瞧瞧,这又是什么好东西。”
一卷在赵琇,一卷在他,王献双手递上,“杨柳关之盟。”
沈思安不敢动。他默了一瞬,盯着那卷布,“王参知不会是将你的名,落款于此上了吧?”
“嗯。”
“为何要.......”沈思安说到一半叹了口气,将它装进去,“你非得如此?一旦落名,便是揽责,有什么都找不上郑党他们,只找上参知来背这个锅啊。”
王献淡笑着看了眼他与邵梵,“我自然不会白背这个锅。”
“什......么?”沈思安还在发愣。
一旁的邵梵伸手过来,替他彭的一声阖上盒子,“沈侍郎,大可拭目以待。”
*
金门关讨伐自四月浴佛节起,到六月夏初谈和止,开战时声势浩大,可不过打了二月不到,便匆匆而止。
十三州许多打赌邵梵必胜的大小人士,输了赌注,面上挂不住,只好聚在一起口舌讥嘲邵梵没骨头,一下子就形成了对邵军的不满之势。
这下,民间说书的多骂个邵梵两句,附和一下民愤,都能挣个不少银子。
可就在邵梵与王献回宫不久,一份“杨柳关之盟”的拓本忽然流于市井,被各地小报印刷后,万家案头传送,原来邵梵是听命才会停战,他们骂错了。
可这“杨柳关之盟”所落款的是王献二字,总不假吧。
骂邵梵的人又开始逮着王献骂。
王献大手笔动摇守旧派利益,这些人就亲奉他上云巅,赞誉大盛这位年轻的参知政事,“体恤民情,不畏强权,是当代贤明,有盖世清高。”
王献签了盟书,他们就又都忘了他的好,将无数诉状投至官邸,踩王献乌纱帽于脚下,状告他,“当朝参知不为人事也,该惩退其位,另请贤取而代之。”
但王献始终不曾为自己辩解过只言片语。
他止住硝烟战火,一腔孤勇地入关换回玉玺,争夺了两冬的万吨食粮,使得民众果腹不再挨饿受冻,本是一桩轶谈。
但回来后,因为那秘而不发的盟书被朝廷内奸恶意散播,致使他在建昌受着白眼、替郑党背着黑锅,每每上朝告完了事,寂寥孤身地下朝出宫。
连带邵军整个都声名被累,邵梵也未能得一次应得的洗尘之宴。
一直将这些看在眼里的赵晟,及赵晟身边的皇党,还有朝廷中其他知情的纯臣和清官,都对王献越发同情起来,对郑慎带头的郑党这种小人之风,则唾弃日重。
一场由王献名誉引发的朝廷对决,对郑慎功高盖主的声讨,已经蓄势待发。
只求寻一个契机,找到一丝微弱的缝隙。
而王献拿出的导火索,便是赵晟所重视的,远地来的子丹求亲使团。
*
端午休沐最后一日,宫中布了外臣宫宴,也请宇文平敬和王献来参加,嘱咐他们要带上邵梵。
端午,既为纪念屈原,宴席布置在水榭再合适不过,宫河中放了两艘红龙舟,舞女穿梭龙舟中舞袖弹琴,众臣剥角黍?吟长诗。
场面甚为和乐。
赵晟拷问完他身旁的太子屈原的《诗经》,便与王献、钱檀山谈起使团招待之事,一同听席的还有礼部尚书,鸿胪寺卿,自然也少不了郑慎跟郑思言。
他硬要来,赵晟也不能不让他来,虽然不高兴,但不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