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归 第69章

作者:南北制糖 标签: 情有独钟 相爱相杀 HE 古代言情

  “什么。”赵令悦冷笑,“捉个鱼算什么本事?”

  “傻姑娘,吃都没有吃的时候,是吃树皮还是吃鱼,就取决于饿肚子的那个人,她捉不捉得到一条鱼了。”邵梵说话时,也将她浑身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一遍,“你是不敢吗。”

  赵令悦耳垂热着泛红,冷冷地瞥了个侧脸给他。

  “我要学。”

  他闷笑着凑过来,被正气闷的她吃推了一把,便转而盯着她发红的耳朵,在她的耳蜗上呼气儿,弄的她心房颤,想要笑又得忍住,所以只好咬着自己的唇瓣,坐了回屋:“邵梵,你不觉得你自己很烦人吗?”

  “尚可。”邵梵看破不说破,甚至有点喜欢她对着他害羞的样子,目光追上去:“你的脚怕冷吗?下水的话,一会儿就要脱鞋的。”

  *

  周匕带他们去的地方是一条曲水的觞泉,藏在乱草道里,泉水从高耸的悬石冲下来,但低水处却只到脚面。

  水中散着乱石,都被水冲圆了棱角,踩上去并不会戳伤脚底。

  鱼儿就潜逃在从高至低的那股激流之中,鱼身如无水在石上摇摆尾巴,可见水质的清澈。

  赵令悦原本还有些矜持,但见众人尽兴,也无人太注意她,于是脱了鞋子,提起裙角大胆踩进去。

  凉意窜得她一哆嗦,但是感觉却无比新鲜......

  邵梵见她入水,嘴角一弯,朝她走了过来,想要将叉子递给他,但她提着裙子根本没有多出来的手。

  温温一笑,“我教你怎么固定衣裙,看好了。”

  他矮下身去用她垂下来的腰带打了活结,将她攥着的衣裙提出来,绑在活结之中,“好,放手。”

  赵令悦才试着缓缓放手,长裙挂在她小腿处,真的没有再掉。

  “你怎么什么都会?”

  “因为,我要生存。”

  他仰望着她,轻声回。

  赵令悦受他这一仰,脚下不自觉地慌张一荡,激起轻柔的水花,哗啦几声地错开视线:“哦,那你起来吧,就教我怎么捉鱼。”

  他笑出几声,站起来将她牵到深水区。

  他们眼前那二人正合力捉着一只,一人高举上叉子,得意道,“哈哈哈,又得一只......先生水桶!”周匕巴巴地淌水过来,另一人一拽一甩,那可怜的肥鱼便已进了他的篓子。

  赵令悦看得专注。

  不知何时邵梵转到她身后,叠着她的手握住那鱼叉,她猛吸了一口气。

  邵梵用叉头扶着水面,言语教她,“首先,你不要动,它的触觉是很敏感的,悄悄等它过来......”

  鱼儿游进她视野里,她静静立着,不敢动:

  “然后呢?”

  他也未动,但轻笑:“是要你不要动,不是要你憋气。”

  赵令悦在他怀中呼出长气儿,“哦。”

  春盛华荫的大枣树下,树影的叶子广袤,风吹低了山泉周围的软草。

  萧萧柔柔的光颠簸在他二人站在水中,还隔着些许缝隙的两具身子上,又流动在一群人忘我的笑语中被泉水携去。

  可怎得唯有她这处,越来越静......

  裸露的后脖子一阵阵地发烫,被他的呼吸莫名撩着,赵令悦难以集中注意。

  他盯着她的侧脸,笑哼:“回神,想什么?”

  赵令悦神思飘散,“没想啊。”

  他要她低头,“将叉子斜着,鱼的肚子最软,以你的脚为方位,你不能等它靠你的脚得太近,要在你两腿之间的时候——“

  说着,忽然对那堆鱼中的用力刺去。

  赵令悦也激动地低呼,随一阵激荡四飞的水花哗啦啦地响动,她不住地去避溅在脸上跟眼睛里的水花,唇角已经扬起来了。

  下瞬,那刚在她脚旁的鱼已在赵令悦与他共同的叉下。

  邵梵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声线酥酥软软,煞是动听。

  ——是从她的喉咙里丢出来的。她这次不再忍,也不再能掩饰下去。

  他不禁下巴挨着她的头蹭了蹭,追问,“好不好玩儿?”

  “尚可.....吧”。她轻轻道。

  邵梵适时挪了挪手,侧过身挡住那些人的视线,偷偷地在她发间,落下缱绻一吻。“试试你自己能不能抓到一条鱼,如果抓到了,那我这个师傅也算出师了。”

  “看上去不难啊?”

  她杵着那叉,蓄力跃跃欲试。

  “嗯,不难。”邵梵笑。

  可惜啊。

  赵令悦在一个时辰内,还是一条鱼也没抓到。

第54章 珠打玉盘(五):遇敌  那日之后,周匕下山。

  时间一晃,到了鲸州的秋分,下了一阵子淅淅沥沥的雨。

  鲸州因其地貌炎热,一年其实可种早稻与晚稻两季。

  最好的时候,还能丰收三季。但今年早稻被咸水所淹自然是没有收获,全靠隔壁州府打开粮仓,设灾棚子救济。

  但瘟疫与暴乱平定,邵梵的兵也驻扎在了这里,跟厢军一起将成片倒塌的房子又立了起来。

  且整个春夏,姚庭都在整治积弊,眼看着,这刚来时乱成一锅粥的鲸州,乌烟瘴气的,如今倒也成了些气候。

  秋分当日,高处的巨轮水车在周匕的督工下,正式引山泉进千亩稻田。

  正午烈阳倾斜。

  金影下的千亩青苗海原上,众人全都空巷围观。

  赵令悦陪同着周匕站在高处,水车被水冲涌,器械扬起四面狂风,猛烈吹鼓起她鸭蛋青的绉纱裙裾和额前碎发。

  她亲眼看着这改道的水飞环过了水车,顺着挖出来的蜿蜒水道直下冲击山麓,一瞬间往万人插秧的青田涌去,让干燥的青田,成了一片汪洋清澈的水田,被净水淹没。

  青田上万农欢呼,载歌载舞击节而赞。

  那一瞬,她被风撩过的肌肤竟也有种汗毛竖起的浓烈愤激,不住哗哗钻进衣袖,凉凉挠进她细细的骨头缝里,自脊椎蔓延至全身。

  让她舒畅地呼出了一口长气。

  掌声与呼吸里,远处那片广袤的绿色 也成了一片悠扬柔软的绉纱。

  如同千万水草的流光,全融化在她的眼中,变成了她眼眶中,掩饰不住的雨。

  她匆忙揩了一下眼角,红着眼避过身去。

  ——真正身在其中,帮着挖石挥铲,填土换道,辛苦劳作几个月,磨了一手的厚茧子,晒脱了一层皮过,才知这一刻实现时,有多不易......

  周匕壤袖作帕,也频频揩泪。

  抬头瞧着她安安静静的半边脊背:“二姑娘,哭了?”

  “没有。”她转过身来,碎发全被秋风拢去后边,露出一张洁净高华的脸,软声答,“周先生,我只是......高兴。”

  周匕连连颔首,却见她退后一步,郑重曲膝立身:“先生此番引水,可抵救济百姓千斤粮食,梵儿在此谢过,谢先生大义。”

  她说这话时,大雁塔塔顶四角的金铎,正刮擦着风吹雨打的铁链。

  那坚硬的舌铃敲击着铎身,清澈幽远,让周匕眼眶立刻又热,忙去扶她:“大义的不是我啊,是二姑娘!”

  几月来她化名温梵隐瞒身份,周匕也知她的身不由己。人能在身陷低微时,仍藏有风华,不忘初心便是难得。

  “姑娘真的是长大了,从前作为一国郡主,在一众同龄人中便聪颖突出,如今手提肩扛,堆起一洲的江山社稷,以己身回哺百姓,成了国之大器!赵大人见你如此,也定会无限欣慰!因此是我,该敬姑娘啊。”

  听到“社稷”与“国之大器”,赵令悦有些沉默。

  她清楚,自己只是为了活下去。

  学习开山挖道,甚至跟着邵梵的营地兵一起锻炼身体,学习些功夫武术,拿起刀剑,拿起锄头,都是为了变强大,能与邵梵与抛弃掉她的这场庞大的世俗去抗争。

  只要她活着。

  她不会放弃。

  也许将来.......她还能逃跑。

  总之并非周匕这番文心里,所涉及的国之大器与江山社稷所促。遂她缓缓挽去额前耳边的乱发,平复方才莫名的激动之情,“梵儿不敢当,是先生功劳。”

  但确实,她的民生观,已经改变了。

  “温姑娘。”

  三个铿锵的字,在她失神的耳后响起。

  金铎撞音不断,赵令悦下意识转过身,见山顶平地尽头的邵梵,带着两个兵踩着沾泥的湿靴朝他们走来,越靠近,靴上沾着的短袍,便被风车摆动地越大。

  他与她对视过一眼,先与周匕行一礼。

  周匕见他红色的武袍外,还披着层鱼鳞样的银甲,“邵郎将今日还领兵了?”

  认识半年,周匕入乡随俗也唤他郎将。

  “军事演习而已,一会儿山上落大雨,姚相公已摆了宴做东。派我来接二位下山。”

  周匕淡笑,知道他是来接谁的,提步先行,那两个兵也就跟上了他。

  轮车与水花转在二人身后,与他身上铁甲带来的凌厉感,共同形成阵阵逼仄的刀风,刮在她飞起的衫袖上,几月平和相处,邵梵见她嘴唇微张,一缕头发入了内也未察觉。

  便自然地上手帮她从口中拨出来,喉结笑动,摸了摸她的脑勺,“傻姑娘。”

  调侃的语气,一下子将他整个人散发出的凌厉感冲散不少。

  赵令悦登时一窘,将他的手打掉。

  抬手摁住自己的两边碎发,提步往前。

  他腰间挂剑,缓缓地跟在她身后,与她并肩说话,“这几个月你与农人一道干活,辛苦你了,今天军中已经发饷。你请了周匕来,也是额外的一功,我让刘茸给你加了三百钱,还有两匹棉布,吃完饭记得去他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