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北制糖
赵令悦忽然控制不住眼中的酸疼,便掩饰性地抱住他的脖颈,不让他看自己。
她的唇贴在他耳畔,看不见别的路人,只低低地念起,“邵梵,若有朝一日我肯承认我喜欢你,但是我又不能嫁你,那时,你就光明正大的来当我的情郎吧。”
说话间,一滴泪也缓缓滚下面颊,便更用力地去抱住他。
邵梵手里的灯原本一直稳当,此时转的比何时都快,成了一通走马的乱影,他径直扔了灯,用双手将她抱在自己怀中。
“梵梵.....”
“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
第61章 渔舟沐霞(五):昙花 上元节的迷离与缱绻,犹如昙花,夜间一现。
取而代之的喜讯,便是第一批净水灌溉出的早稻收割。
周匕因对鲸州的农业与地理也有些研究,请当地农民试验稻油轮作,自去岁收割完一季水稻,又接着种植过一季油菜。
如今,整个鲸州的云田,放眼望去金波泛滥,蝶停蜂采于花上,闻之醉鼻,香艳入瞳。
经略使的府衙甫一开门,邵梵他们都在书房里头议事。
听得外头嘈嘈切切的都是人声,姚庭便叫两个人出去看看。
那二议政的官员出了门片刻便回来,轻薄官袍下的脚步步步生风,脸上的表情眉飞色舞,进了门一拱手撮髯,低笑出声,对他们摆手。
“无他,无他!是一些种稻与油菜的村长与县丞们一早同来,聚在门口,想邀姚相公与邵郎将一同去游观村民割稻!”
于丛生也淡笑,“一开门便在,可是二更夜里,便从他们村里出发了?”
“不错,听闻是二更里乘牛车进城。”
于丛生转头,眼光扫过垂头看图的邵梵,他向来严肃沉闷,于丛生不敢打搅他。
便直接问一旁同沉浸于思索的姚庭,“相公赴约吗?”
姚庭将才听了一耳朵,摩挲那牛皮舆图的边角,沉吟,“如今与梁战事在即,我们不可有丝毫松懈,但也不能寒了百姓的心。这样,不如丛生你替老夫去,老夫与邵郎将再议议。”
于丛生应下,掉头出门回话,却突然被邵梵叫住。
“于将军。”
于丛生掉过头,紧张地瞧着他。
“郎将还有吩咐?”
邵梵维持着那姿势,未曾抬头:“可有邀请周先生?”
“周先生肯去,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他最近回了山上小住,你识得路么?”
“......下官尚不曾去过山中。”
“可让温助教为你带路。”
于丛生这才反应过来,他绕了这一大圈,无非是想让那温梵跟着他们出去走走。
本还局促的脸上挂起笑容:“多谢郎将指引。”
*
那些县丞与村长特意空出一辆小木车,让赵令悦随周匕坐进去。
村长亲自赶着老牛,带他们一同出城。
到了云田处,赵令悦方探出头,菜花与稻田风吹低腰,羸弱的花瓣在风中扭动,一下浓香四散,百姓辛勤的汗水随民歌一同出没花海与稻田。
确是让人散心的好去处。
而她自打得知建昌城疫延入宫中,就忧心忡忡,闷闷不乐已久。
“二姑娘近日清减许多,出门散散心也好。”
坐在对面的周匕扯着胡子,朝她微笑。
赵令悦清淡莞尔,将头重新缩回车内,“我,想回建昌。”
周匕叹息,“脚长在二姑娘身上。”
“可他不会让我走的。”
赵令悦垂头,在马车轱辘的颠簸下攥紧了自己的手,“我仍如同囚犯,只是换了种方式,戴着一双无形的镣铐,跟在先生身旁做事罢了。”
说罢,看了一眼车外跟随的邵军。
车停。
周匕未再多说,只搭引她下车。
稻田与花田相临,采完这一季,云田的村民便要趁着春水再次插秧。也许不符合种地规律 宝宝们不要深究 我会碎掉
赵令悦掀起裙角,独身走入齐胸的油菜花海,用手拨开那些锃光瓦亮的枝叶,忽见几个农忙的少妇与汉子,脚下裤脚与袖管都卷了几层,裸露的肌肤全是汗水。
“抱歉......我是否打搅到你们?”
赵令悦朝后退,一个少妇热切叫住她。
“嗳不打搅不打搅,我认得你呀!你是周先生身边那位温助教,去年水车引水那天,你也来了是不是?”
“这位阿嫂,竟然记得我?”
那少妇拉她到一旁,见她晒得脸微红,倒了地上瓦罐中的一碗凉茶给她。
“我当然记得。姑娘是云田村的恩人,你找到了周先生,又帮我们凿井,引水。咱们能有这一天,也多亏了姑娘不是!”
赵令悦接过碗,小口酌茶。
另一少妇也凑过来,盯着她许久,热呵道,“哎呦,喝茶都这么斯文,怎生得这般好看!小娘子可有喜欢的少郎君?若没有,我一表弟才中了进士,等他提包袱回家,我引你们见见呀。”
赵令悦茶没喝完,闻此反而喉头一阻,这便猛烈地咳嗽起来。
那少妇便搡了这少妇一把,嗔笑:“年轻娘子脸皮薄,你大喇喇地提这个作甚?”
说罢拿过赵令悦的茶碗跺在地上。
“我带你去瞧瞧引水种出来的粮食有多饱!走!”
也不及赵令悦答应或拒绝,便抓了她的手脚下生风,提她一同朝花海深处奔了起来。
“......嗳?”
这少妇脚程又奇快,她什么也来不及说,便被拽得踉踉跄跄。
那干净的革靴深一脚,浅一脚的瞬间沾满了湿泥。
在她手下难拨的枝叶,被前方人大力轻松地挥去两旁,飞快地往后退,剥落的油菜花,落了她满头满身。
她眼光一落,落在那只僭越性牵住她的手,又盯了几眼这人着粗布,坚实紧瘦的背脊。
渐渐的,那些抑郁与烦躁也一并在湿溅的泥土与簌簌的落花中散去。
待她将赵令悦拉过花海,站在稻田上时,总算放开了她。
赵令悦弯下腰来喘气儿,忽然就笑出了声。
少妇肤色稍重,也噗呲笑出了声。
两人对笑一阵,笑声都散在一望无尽的稻田内。
“你跟着我,我给你介绍——”
少妇一说她是温助教,那些老妇,老翁,汉子少妇便全放下手中镰刀锄头,一窝蜂地围了过来。
“你是温助教啊,快,这果子拿着。”
“吃午饭了吗?我那还有几张烙饼,给你和周先生垫垫肚儿。”
赵令悦被这股陌生的激烈的热情,弄得十分惶恐,不住被逼得往后退。
直到那些人俯身将割的一把稻子给她瞧。
“姑娘接着!”
她愣了愣,缓缓伸出手。
那少妇道,“温助教摸摸看,你看着这谷粒大不大,结不结实。”
沉甸甸的稻谷捧在手上,她第一次有了“粮食”的概念。
忽而,鼻子一酸。
点点头。
那些人便爽朗呵笑。
一汉子叉腰,“不得了,鲸州十几年没有长出过这么好的稻子了!助教与先生都是我们的衣食恩人,我们还给先生与助教编了首歌呢。小鱼,你嗓子亮,快唱给助教听听。”
那唤小鱼的脸圆黑,十六七岁。
她记得高韬韬当团练使之后也是风吹日晒,但从未这样黑过。小鱼见她身上都是花,闻着花香,黑红了脸高歌,不敢看赵令悦,他便俯下身去打稻子。
赵令悦鼻腔中的酸坠越重。
她将稻子归还,向那拉她过来的少妇推辞要走。
说罢也不等他们回答,自顾自往田岸上走去。
少妇吆喝着追上来,歌声也未曾停。
她在赵令悦上岸时助推了她一把,自己站在稻田中,还仰头问,“温助教,你跟衙门关系好,我想打听一下,是不是新来的军队又要跟梁人打仗了?”
赵令悦扭身,微微蹲着,迁就她的视线,“......如果要打,你们怕吗?”
“怕什么?”少妇嘴一歪,“温助教不知道我们鲸州人从前过的什么日子,那梁人见我们有一点好东西就要喊着金人一起来抢,房子树木全都烧光,要我说就得硬气点,把腰杆子挺起来!
前个老皇帝吧,好像什么也不管,招人恨啊。
民以食为天,一亩三分地的,每年都遭人抢劫,又是发洪水又是痨病,次次死好多人,这新朝廷,总算不是睁眼瞎,看得见鲸州了!
只要这新衙门不再跟以前一样,不管我们,它为了我们跟梁人打,那就是要多少粮食,我们都很情愿给的!
温助教有机会,能不能帮我们村民,将这话传给那些衙门里的老爷......温助教,你怎得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