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北制糖
他不如宋兮,不善驯养鸟狗,不与此鸟熟,试着将信筒捆在它脚上,取来邵营旗帜要它再识认一次,好到了邵梵营中就停。
那渡鸦叫了三声,表达它认得了。
“真认得,假认得?”
渡鸦又叫,啄了下他手掌。
刘修闷闷拿兔肉喂它:“你是否骗我肉吃......最好争点气!”
渡鸦过北,到邵梵手中。
赵令悦来南,也到关前。
邵梵与赵令悦的联系就是如此微妙。
当时已停战正好十日,待吴彻与刘修跑去关外的坡地上迎,看见王献他们尚面色平稳,不曾意外,但看见他身后跟着的人,都大吃一惊。
“怎么会是你?!”
赵令悦一矮腰。
随即,抬起头,望向他二人身后的杨柳关。
“我来劝降。”
刘修与吴彻对视一眼,往外让开道,可待王献刚暗地松了一口气,带赵令悦刚走几步,便听身后的刘修冷言:“王参知,来使不可能是她,我听郎将提起过,你最擅王家书法,也会飞白。”
一股凉意攀爬上二人脊背。
刘修发怒:
“有人伪造军信!来人,将这二人都给我捉拿!”
吴彻傻了眼。
“她不是温助教吗?”
刘修冷笑。
那些士兵将他们围住,王献被反剪双手,挣扎不得,刘修拔剑架在僵直的赵令悦脖子上,此时此刻,他不想让她再活下去,便触邵梵逆鳞,扬言道:“她是赵氏女,还是——”
“刘横班!”王献朝他吼,“罪从口出,有些话,你不该说。”
刘修哼出寒气,眼角一崩,欲直接抹了赵令悦脖子。
一旁的吴彻头晕目涨,目眦欲裂道:“信件真假尚无有回复,你如何就先入为主!”
刘修推开吴彻,非要将她血溅三尺。
但一阵翅膀扑落,关外的那只渡鸦疲惫地飞落旋在沙地上,走几步,顺着那把刀蹦到了赵令悦的肩膀上,啄吻她的发——它是宫中鸟,仍认皇家人,天生喜爱赵家人味道。
刘修一咬牙,骂了句畜生。
吴彻只怕出大事。
连忙隔开他的刀,瞪眼道:“你先看信,先看信.....”
见他不松刀,便连忙去摘信筒,看完后一拍脑门,将纸条黏在刘修眼前,“是真的,郎将说了,是真的!”
王献无力地垂下头去,从下抬头看赵令悦。
她的神情发白,似也很痛苦。
刘修拍开吴彻的手,将吴彻拍出两步之外去,自己转了手,对准她脖子一挥。
一声刺耳的嘶鸣,猛然刺破了赵令悦的耳蜗。
她梗着脑后根,眼也未眨,那温热的血溅到她脸上,也溅到她眼睛里去,将她的眼珠染红。
“这种养不熟的畜生,就不该留它!”
说罢,甩了披风含怒远去。
吴彻指着他的背影,“哎........”转过身,忙挥手:“还不将人都松开?温姑娘,你——”
她的手此时捧在一处,接住了那只被剑刺破肚肠的渡鸦尸体,软软的一团流了黄脓。
赵令悦凄然望向他。
这只渡鸦也算救了她的命,吴彻后边的话憋了回去,“他,他这个人,怨气重,脾气就有些大。”
“请容我......”赵令悦才说三字,便哽住,转而望天,吸口气,“容我将它找一处地方埋好,再去叩门。”
吴彻望望她身后,“你一个人?”
赵令悦颔首。
“对,我一个人。”
“她会将你乱箭射死。”
“生死,都由我自负。”
吴彻沉默下去,忽然问:“你到底是谁?”
赵令悦看了身旁的王献一眼。
终是说出了那六个字。
“皇室女,赵家人。”
第70章 冰面涟漪(七):入关 “皇室女,赵家人”这六字,让吴彻哑了声儿。
他闷半晌,神情复杂地扫过王献与她二人,叩拳后挎剑转向而去,走几步,想想这般丢下他们不管,邵梵那没法交代,只得回头。
不冷不热地提了一句,“既然郎将发话,在下不会为难你们,但也不想帮你们.....要埋尸,此处有锹——”他不再喊赵令悦的化名,单指了指战壕内的某处,“你们自便。”
赵令悦不声不响跑去搬了铲子,吴彻旁观她撸起袖子挥铲,叹口气离开,她是敌,当被弃在这里,王献却跟她站在一处,因此,连那些认得王献的军士也不敢贸然上去帮忙。
她一铲一铲掀着,呕酸顶着肺管子,已经快要吐了,王献的手过来将她拦住,“令悦,你挖的已经够了。”提过她手中铲子,将渡鸦放进去,又一铲一铲地盖沙,边道,“你自曝身份是要他们对你不留情面,以便公主真不投降,他们能毫不犹豫地打进去是么?”
“.......我先骗了他,他知道我擅自来常州,写下那封回信时,也必然违心得很,怎好再拖着他。”
若王献伪造之罪在回信中坐实,按战时律,他二人早已经血溅当场,邵梵不想让她死在刘修剑下,只得如此,将假变真放她走。
“你还是不知你在他心中分量。”王献淡然道,“他此时必定与我一样,因你在杨柳关有所顾忌,不出意外,这仗一时半会再也打不起来,你可多与赵琇转圜几日,让她回心转意。”
赵令悦看着他说话时的神情,格外平静,登时明白过来,“你用我捏他的把柄,让他妥协停战等我出关?王献,你早知道刘修会怀疑军信真假,用渡鸦去问他,你猜中了常州会走的每一步,然后联合起我一起利用他,欺骗他?!”
“你会害他吗?”王献抬眼,将铁锹拍实沙土。
他的发间飞满沙硕。
赵令悦心在风中悬着,但口气坚决:“不会。”
“我也不会。”
王献丢开铁锹,看眼天色,将一块绢帕用水壶沾湿了给她,“天色不早了,你需趁天黑前举白旗去关门叩门。令悦,她已不容我进去,你此去单枪匹马,无有照应,这是我欠邵梵的。我可一辈子不做官,不再去碍他的眼。”
王献朝她郑重一鞠,以文人之礼相待。
赵令悦用绢帕将脸上血痕擦净,她未多说,也撸下袖子,朝他回礼。
杨柳关的风沙干燥炎热,裹挟裙裥吹得衣衫猎猎飞响。戌时黄昏也快落尽,王献将白旗给她,见无人肯护送她一程,王献也不勉强,兀自从战壕里拔开了脚步,刮人的风沙吹得他二人眼睛都有些许看不清。
只听得后头忽然冒出粗音:“留步!留步!”
赵令悦转头。
是吴彻。
他带了一批人马救场似的穿过风沙,待走近了,才看清是两个穿使臣服饰的男子,并二十位带盾整装的士兵。吴彻表情不情不愿,可语气又暗含担忧:
“这两位是我军中正儿八经地说客,纵横捭阖上也有些经验,与你一块去整点气势,一个女人单枪匹马的,算哪门子劝降?
杨柳关地势复杂,遍地埋伏,我军中兄弟会护送你至关前,凭你?只怕还未被赵琇认清,就被她城上的乱箭射成箭靶了!还有你王参军,你是不知道赵军有多恨你吗,还跟她跑去关前送死?!给我留在这别给下官添乱!”
是以。
戌时,赵令悦与那二位臣使被白旗与铁甲所围,一同过了林,出现在气压低沉的关前。
沙地中有干涸的鲜血与弹坑,苦烟味弥漫。
赵令悦步履缓缓,迈过又一个弹坑。
那城防上的两排士兵如临大敌地拉紧了弓,全部对准他们,城池中央的宋耿站在凹墙处,仔细提着窥管观察这团来历不明的人影子,稍一放大,对准那领头人,谁知视线中出现的竟是赵令悦的那张脸。
他心一惊,忙抬头命那些人先将弓稳住,不要发箭。
“是昭月郡主,你们小心不要误伤!”
“昭月郡主?在峡谷中被邵军劫掠去那位?”宋耿手边副将面面相觑,“不对啊,她不是早死了吗?怎会作为来使出现在此?怕不是有什么陷阱!小将军,我们不能让她入关!”
宋耿是忠君之将,此生只认赵家,赵令悦在他眼中就是实打实的自己人。
她是去世的赵洲生前最疼爱的娘子之一,也是在宫中长大的,地位如同公主,何况三年前没有她在峡谷引开一半追兵,他们如何救下赵琇母子!
若非时局特殊,宋耿只差立即开门去半跪迎她了!他放下窥管,“你们在此守好,我立去请示公主!切记,不要误伤了她!待我回来!”
近得不能再近时,城池上发来警告。
赵令悦往上觑探,什么也看不见,她下了决心,迈开步,身后一片紧张的吸气声,刚要跟着,一排箭射过来,插在他们脚下,那些人步伐纷乱,忙将蹲下躲避的两使臣护在盾内,头盔下满头的冷汗。
杨柳关上大声传话:“除昭月郡主外,其余人等一律不得再近,违者,杀无赦!”
赵令悦微笑转身,“你们不必再跟着我了。”
说罢,她自行上前走到牢狱般高耸的铁门处,抬手叩响城门。
“公主,我是令悦!”
身后人呆呆的看着,瞧她一遍遍用小臂砸着城门,“公主开门!宋将军,开门吧!”
墙上副将一时也都无措。
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一副将压住另一副将,“再等等,等宋将军回来!”话落,身后一阵喧哗。
他二人转头,见是宋耿回来了,而且不止宋耿,他身后有个衣衫飘扬的冷艳女子,正是赵琇。
面容虽然冷肃,可脚下却飞快。
那二副将忙要行礼,被赵琇喝止,“不必拘礼!”说话间便擦过他们身去,三两步已走至宋耿方才落脚之处。一片骇人的紧张与寂静中,那团影子不曾动,只有砸门的声响借着高风,递到赵琇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