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草糕
“这与感情无关,郎君,摇出来什么就是什么,贫僧也只是按着签文上的字解签罢了。你摇出来的那根‘红霞映碧波’,于姻缘里乃是下签,意为‘立志强成非好事,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你什么意思?”卫云章都气笑了,“我们二人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八字相合,你情我愿,如何就成了‘强成’?什么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是说我有问题,还是她有问题?”
大和尚额头上都渗出汗来:“郎君,贫僧哪里知道这些……只是你先前说了要哄夫人开心,贫僧便按着郎君的心意办事,但这签文上的实际内容,贫僧却不能不告诉郎君啊!至于信不信,那是郎君的事情。”
卫云章撇过头去。半晌,他才道:“你当真没有记错?或许是你解签解错了呢?”
“贫僧解签都解了多少年了,如何能错?”
“……罢了。”卫云章皱眉道,“你且忙去吧,今日之事,休要对第三个人提起。”
“贫僧明白。”大和尚连忙退去了,只留卫云章一个人站在原地,心事重重。
什么叫强成?这桩婚事乃是他卫家提出,难道本不该成?难道他们卫家与崔家联姻,是个错误的选择?
至于知人知面不知心……四娘一个女儿家,能有什么心?但他自己,却是真的有事瞒着她……他的隐瞒,不是恶意为之,而是现在不是时候,不便对外言明。莫非,这以后会成为他们夫妻关系的隐患?
卫云章在树下徘徊。
崔令宜则一个闪身,回到了茶室中,面色阴沉。
要不然还是先把那和尚杀了灭口吧。她暗暗地想。
如今还不确定回门那夜的目光究竟来自何处,是不是卫云章,但即使不是,他现下听了签文,难保不会起疑。
不对,他既然起了疑,那和尚要是死了,岂不是更是坐实了此事?
她气得捶了一下桌子,杯子里溅出几滴茶水来。
早知道就不来了。这普华寺的签,当真如此灵验?
瑞白推门进来:“夫人,小的在寺里沿路找了两遍,都没看见您的帕子啊。会不会丢在外面桥上,或者来时的路上了?”
崔令宜悄悄抹去桌上的水渍:“有劳你了,快坐下歇歇吧,你走后我才想起来,今日出门似乎没带帕子。真是对不住。”
“嗐,没丢就好。小的跑跑腿,就当锻炼身体了。”
二人在茶室中坐了一会儿,卫云章才回来。
崔令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他倒是会变脸,现在又换上了一副轻松愉悦的表情,吃了块糕点,喝了杯茶,问她:“休息得如何了?咱们去赏花吧?”
“好。”
几人往寺外走去,湖岸边栽满了盛放的菊花,千万重蕊,满目金黄,美不胜收。只是岸边的人实在太多,挤不进去,无法近距离欣赏。
卫云章有点无奈:“我没想到这几日人这么多。”
“无妨的。”崔令宜柔声道,“咱们就在桥上这样看看,也很好。”
“这普华寺的菊花,虽然比不得那些栽在盆里的品种名贵,但扎根于天地之间,才是真正的有风骨。”卫云章道,“凋谢枯萎之后,化为花肥,来年又会在冷风中催生出新的生命。”
崔令宜:“正是。”
正说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有人因为琐事起了争执,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吓得附近人群连连后退,而离得远的人则伸长了脖子想看热闹,不仅不避,反而还想往里挤,一来二去,不远也不近的崔令宜等人就被夹在了中间,动弹不得。
眼看崔令宜被挤得都快脚尖点地了,卫云章赶紧把她护在怀里,大声喊道:“让让!让让!别挤了!”
可惜并没有人听他的。或者说,听到了也没有办法。卫云章左支右绌,被困在里面不得出去,只能叫道:“瑞白,瑞白!”
“郎君……”被挤散了的瑞白艰难地从人堆里伸出一支胳膊挥了两下,又不见了影子。
崔令宜:“……”
她的腰紧紧贴在围栏上,若不是还有卫云章挡着,她简直就要被压扁了。她好想一拳一个打爆这些人的脑袋,但她不能,她只能躲在卫云章怀里,惊慌失措地问:“没人管管他们吗,三郎?”
卫云章试图安慰:“马上就该来人了,你别害怕。”他护在她身前,双臂紧紧抓着围栏,撑在她两侧,给她支起一个小小的独立的空间。
然而就在这一刻,两年未曾加固的木质围栏,在众人的挤压下,咔的一声断了。
腰后一空,无所依傍的崔令宜,尖叫着坠入了湖中。
被湖水淹没的一瞬间,她忍不住思考,在这种情况下,这个水,她到底该不该会游呢?
第15章 第 15 章
冰冷的湖水没过崔令宜的身躯,她象征性地扑腾了几下,周围也有许多跌进湖里的男女老少,正在惊恐地挣扎高喊救命。
这什么破质量,看来负责修筑桥梁的官员要倒霉咯。她幸灾乐祸地想道。
“四娘——”听见名字,崔令宜一转头,就看见了奋力朝她游来的卫云章。
他居然跳下来救她了?他也会游水?崔令宜一愣,立刻放弃了扑腾,柔弱无骨地沉了下去。
她屏着气,闭着眼,正等着卫云章来救她,冷不丁一股力量从背后袭来,她被人勒住了腰身,掐住了两颊,往水底深处拖去。
她猝不及防,一串气泡从口中泄出。电光石火间,她拔下头上的簪子,想也不想地就往身后人身上扎去。
——此人动作快、力气大,目标明确,绝无可能是不小心抓住她的普通百姓。
这一扎又快又准,趁对方吃痛的瞬间,她扭过身子,反手一拳打在对方脸上。
水波浮动,消解了她的一部分力道,但这足够令对方与她拉开距离。
阳光自天空倾泻而下,穿过流动的湖水,在她眼中折射出雾线般的光影。
隔着深绿色的粼粼湖水与一丛丛细密上升的气泡,她看清了对方的脸。
细细的血丝从他肩头渗出,融化在水波中。他不顾扎在肩上的簪子,一个蹬腿,翻转似鹰,手背青筋迭起,再一次朝她攻来。
她已经知道了对方是谁,不
由在心里冷笑一声。奈何水里不比地上,所有力量都大大削减,加上她气息不足,不宜恋战,挣开对方后,便往卫云章的方向游去。
谁知对方却一把拽住了她繁复摇曳的衣角。
她穿的与普通贵妇并没有什么不同,宽袍大袖,本就不适合打斗,甚至今天还多穿了一件带毛的披风,面料厚重昂贵,一吸水,简直重逾千斤。
精心盘制的秀发在混战中被扯散,飘摇的长发如同团团水草,遮蔽了她的视线。
她凭着本能与对方缠斗,手与臂相撞,肩与背相抵,腿与脚相绞,没有其他武器辅助,纯粹是肉与肉的搏击,骨与骨的冲杀。这样的角斗,放在陆地上定是霍然生风,烟尘四起,而此时此刻,耳道被湖水漫灌充盈,天地内所有喧嚣,都只余下细微的咕噜水音。
她从一开始就失了先机,又被层层掣肘,逐渐落入下风。
别人都是挣扎着往水上浮,唯有她,越坠越深。水底的压力令她愈发难以呼吸,她不过是伸手想尝试解开身上累赘的披风,就被对方抓住了机会,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的脑袋往水底桥柱上狠狠一撞。
崔令宜只觉脑后嗡地一声,水流倒灌进她的肺腑,沉冷如铁。
她憋着最后一丝气,拨开银雕手镯上的暗扣。飞射而出的银针刺入对方的脖子,血色弥散在幽暗的水底,分不清是她的,还是对方的。
朦胧间,水里似乎又多了许多人影,崔令宜眯着眼勉强往上看了一眼,看穿着打扮,像是附近的官兵。
也许是惊讶于纠缠了这么久,她竟然还没被溺死,也许是顾忌于正在到处寻找她的卫云章以及刚赶到的官兵,对方咬了咬牙,终于捂着伤口,选择了撤退。
崔令宜被对方狠狠一踩,空了的手镯坠在她腕间,她也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混沌之中,她似乎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朝她游来。
她倚着桥柱,沉了下去。
-
崔令宜是在模糊的人声中被吵醒的。
她闭着眼,依稀分辨出外面是瑞白和卫夫人在说话,但具体说了什么,她听不真切。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这至少说明,她现在安全了。
她躺在床上,并不急着起身。落水后的遭遇迅速浮上心头,她在心里仔细复盘了一遍又一遍,愈想愈恼,愈想愈恨。
该死的东西,竟趁着她陪卫云章出行,看准了她处于劣势,就对她下死手?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内心的火气。要不是现在在卫家,她真恨不得直接从床上起来,去将那人杀之而后快。
外面的人似乎说完了话,推开了门。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她身边停下,她听见卫夫人充满担忧的声音:“为什么三郎他还不醒呢?大夫不是说了,他都没受什么伤吗?”
啊?卫云章出事了?
崔令宜睁开眼睛,看见床边的卫夫人,哑着嗓子道:“母亲……”
话一出口,她就愣住了。
“三郎?”卫夫人大喜,连忙握住她的手,“你终于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崔令宜呆呆地看着卫夫人。
她……喊她什么?喊她三郎?是她听错了,还是卫夫人脑子坏了?
见崔令宜不回答,卫夫人又摸了摸她的额头,道:“没烧啊。”转头吩咐瑞白,“还愣着做什么,先去把药煎了,免得三郎受寒!”
瑞白赶紧应是,掉头就跑。
崔令宜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她用力清了清嗓子,再一次试图开口:“母亲,我……”
不对,不是她的错觉,而是她真的发出了男人的声音!而且这个音色,甚是耳熟!
她僵硬地低下头,看见自己平坦的胸膛,以及被卫夫人紧紧握住的,一双男人的手。
她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于是男人的手也抖了一下。
崔令宜:“……”
她可能还没睡醒,要不再回去睡会儿吧。
卫夫人还在一脸后怕地念叨:“瑞白都同我说了,你啊你,趁着休沐,想与四娘出去逛街也就罢了,何必非要去普华寺凑那个热闹?四娘不会水,你会水,怎么不仅没把四娘救上来,反而差点自己淹死在湖里?要不是官兵及时赶到,恐怕今日你们二人就都要葬身鱼腹了!你要是没了,你让我怎么活?”
崔令宜张口,却不知如何作答。
见她一副呆愣愣的模样,卫夫人的脸色不由僵硬起来,颤颤悠悠地问道:“三、三郎,你怎么了……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崔令宜闭上眼,又睁开。闭上眼,又睁开。如是反复多次,才确认自己不是眼花了。
她慢慢地把手从卫夫人手里抽了出来,顿了顿,对着自己的耳朵就是一巴掌。
卫夫人大惊失色:“三郎!你干什么!”
不是幻听,卫夫人真的在对着自己喊三郎。
“你到底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说句话啊!”卫夫人急得脸都红了。
崔令宜望着她,憋了半天,才终于又憋出一句话:“母亲……能不能……拿面镜子给我?”
“要镜子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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