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草糕
那是卫云章的经历,崔令宜自然不知道。但过程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只要她给出的回答,能启发这些人找到答案即可。
“刚中毒时并无感觉,大约半杯茶的工夫,便始觉腹痛,很快便难以忍受,短短几句话的时间,我便没了意识。”崔令宜道,“同时口舌变得干燥,按理说,我刚吃了橘子,又喝了茶,并不会有这种感觉,是否这也是受了毒药的影响?”
那大夫若有所思:“有几味含毒的药材,确实会有这种效果。”
又一人问道:“听说夫人方才身上还处处疼痛,请问夫人可否说得再详细些?”
以前被下过这种药的人都死得透透的了,不会再有人和崔令宜一样,还有机会感受余毒的厉害。说自己究竟哪儿痛,并无什么参考性,因此崔令宜道:“手上脚上哪里都痛,一时也说不清楚。不过我又忽然想起,吃橘子的时候,似乎隐隐看到橘子皮上有些泛青,当时只当是这橘子还没熟透,现在想想,会不会是那毒药里有什么青绿色的原料?”
她转移话题转移得十分成功,几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小声互问:“那橘子皮上有青色吗?”
根本没看到啊。
崔令宜咳了两声:“也许是被我蹭掉了?或者是我眼花了?”
大夫们道:“既然少夫人看见了,我们便也会仔细考虑。青绿色的草药有许多,我们抓紧排查便是。”
崔令宜点了点头,继续提醒他们:“我以前看话本,常看见里面的角色以毒虫为原料制毒,不知在现实中,是否可取?”
“自然是有可取之处的。”大夫们答道,“许多毒虫的汁液都会损伤人体,有的毒性强的,甚至蛰一下就会死人。”
崔令宜:“呀,那不会有人用绿色的毒虫来害我吧!”
“绿色的毒虫……倒也是有,我们会尽快查明。”
……
与他们说了一会儿话,把能提点的东西都提点得差不多了,崔令宜终于松了一口气,露出疲态,让玉钟送他们出去。
新得了不少线索,大夫们看起来都充满了希望与干劲。
房门关上,崔令宜一桩心事暂时放下,那股子痛意又涌上来了。
她卧在被子里,紧紧攥着床沿,脖上青筋暴起,胸口剧烈起伏着。碧螺心疼地替她擦着汗,嘴里喃喃道:“这可怎么办,不是才吃过药吗……”
“无妨……忍一忍便好……”崔令宜安慰她,“死不了的……”
既然一开始没死,那之后便也没有死掉的道理。
崔令宜知道这味毒药的所有成分,却不知道解药。因为它一开始就是奔着短时间内迅速取人性命的效果去的,别说没配备解药了,就算有所谓的解药,也不会给解药留下发挥作用的时间。
只能说,幸好她现在捡回了一条命,现在全京城除御医外最厉害的大夫都聚在这里了,她已经把原成分尽可能缩小范围透露给他们了,也给了他们病人生还的足够时间,他们要是再研究不出来解毒的方法,那他们可以一起打包滚蛋了。
——难道这就是报应???她研制出来的必死毒药,最后用在了自己身上???
真他仙人板板的痛啊。卫云章是解脱得快了,这剩下的罪她还得自己熬。
“三郎……”
“已经派人去翰林院传话了。”碧螺替她理了理略显凌乱的头发,难过道,“夫人您先睡一觉吧,睡醒了,郎君定然已经赶过来了。”
崔令宜这才闭上了眼睛。
丫鬟们以为她是睡觉了,动作都轻柔起来。但其实崔令宜清醒得很,她只是在思考一件事。
上一次她与卫云章互换,两个人都是在水里,他们便以为可能是因为什么共同的特征,所以才发生了互换。但这一次,他们二人各居一方,干着毫不相干的事情,却也能突然互换。这么一联想,两次唯一的相同之处,都是“她”经历了某种伤害,并且有可能是致命伤害。
推测出这个结论,崔令宜第一反应不是庆幸,而是:老天爷,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才发生?小时候在拂衣楼里杀人上位,她数次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时候,怎么就不能直接让她变成卫云章享福?
她在床上躺了许久,也终于不那么痛了。兴许是药劲儿上来了,她渐渐昏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在回家的马车里。
她被毯子裹着,平躺在宽敞的车厢里,旁边坐着一个人,琼林玉树一般的身姿,望着车帘,不知在想什么。
“三郎……”她哑声开口。
“醒了?”卫云章低头望来,摸了摸她的脸,“还有些发烧。难受吗?”
崔令宜:“……”
怎么还发烧,她研制的毒药副作用也忒多了!以后可不能下手这么狠了!
“好暗……”她说。
只能看见他的轮廓,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到医馆的时候,天色尚早,只是见你睡着,便没吵你。”卫云章道,“后来天便暗了,总不能一直在医馆里待着。大夫们说你现在情况稳定了,他们也初步锁定了一些疑似成分,你可以先回家养病。”
“我们……总算是换回来了。”崔令宜望着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
“是啊。”
“三郎,你怎么会突然中毒呢?”她委屈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我也不知。”卫云章道,“我在聚云楼里喝茶,忽然一阵腹痛,醒来后便到了翰林院。我也不知你那边怎么了,只能在翰林院里干着急。好在后来家里人来报信,说是你出事了,我这才有理由向长官告假。”
正说着,马车停下,卫云章将早已备好的披风往她身上一裹,低声道:“我们回去细说。”
外面天色昏沉,卫府门口灯笼大亮。他长臂一展,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抱着她下了马车。
他垂眸望向崔令宜,恰好她也抬头望来,风吹过披风上的绒毛,将她的小脸包裹其中,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这张脸,果然还是由她自己来操控才最为灵动。放在以前,她这般娇柔又坚强的模样,定会惹得他心疼,让他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呵护。
他闭了闭眼,想象了一下她一拳打十个的样子,这才止住了自己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大步流星地迈进了门槛。
“父亲,大哥,嫂嫂。”面对立在面前的几个人,卫云章打了声招呼,道,“我先去安顿一下四娘。”
卫相道:“你去,不急。”
陆从兰的目光追随着卫云章,忧心忡忡地道:“弟妹看上去很是虚弱。”
卫夫人也入了里来,关上大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就这,还是大夫说运气好,捡回一条命的样子呢!”
卫相皱着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与大郎回家,才听说四娘在聚云楼出了事。竟真的是下毒?”
卫夫人拉着三人进屋,仔细说去了。
而另一头,卫云章将崔令宜抱到床上躺好,从碧螺手里接过冷巾,给她敷上。一系列杂务忙完之后,他方在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她。
崔令宜无辜地和他对视,平整的缎被面在她手里皱成一团。她嗫嚅道:“其实我还好……”
卫云章:“在我面前,不必逞强。”
于是崔令宜就坡下驴,簌簌地落下泪来,半是埋怨半是娇嗔道:“我一点也不好,你知道毒素发作的时候有多痛吗?我明明什么也没干,在翰林院里好好地待着……”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自己晕倒前好像是在画王八来着……
她顿觉心虚,但又不能问卫云章是不是看到了她画的半只王八,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你说你没事去聚云楼喝什么茶?害得我变成这样!”
当看到她落泪的时候,卫云章的眉立即蹙了起来。但听到她反过来质问自己的时候,卫云章心头一哂,眉头又松了,只觉得荒谬好笑。
她倒是反应快,一下子就发现了自己今日行动的异常。可如今的他,再不会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你身上有月事,我昨日难受了一整日,今日想想,或许越是不动,便对身体的变化越敏感,如果出门去给自己找点事做,转移一下注意力,或许就不那么难受了。”卫云章解释。
“……月事期间,能不动就不要动。”
“我也是第一次来月事,哪里知道这些。”
他说得有道理,崔令宜只能抹着眼泪道:“罢了。那你喝茶便喝茶,又为什么让碧螺和玉钟去买糖酥酪?你何时喜欢吃糖酥酪了?”
卫云章叹了口气:“我自是不爱吃。只不过,我既然出门,总不能只带小厮,不带丫鬟吧?可这两个丫鬟,总跟我聊些女人家的话题,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把她们打发出去。”
崔令宜:“……”
好吧,这也可以理解。她与两个丫鬟还挺亲近的,有时候说话也没个顾忌,卫云章一个男人听了,自是会坐立不安。
她无话可说,便轮到卫云章控场了。
“我本在奇怪,好端端的我怎么会腹痛,但听母亲说毒下在橘子上,我便想通了。”他皱着眉道,“给我上果盘的是店里的小二,曾跟我说他中途被一个客人撞到过,所幸没把果盘打翻。依我看来,如果不是这个小二自己下的毒,那便是那个所谓的客人下的毒。如今回想起来,碧螺和玉钟刚走,我们家的马便踢了别人家的马,迫使瑞白下楼查看。这是否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就是想要留我一人,方便下手?”
崔令宜避重就轻:“此人真是歹毒,竟想得出这样的法子。三郎,是不是你们家的什么政敌,故意报复?”
卫云章:“……”
以前觉得她狡黠可爱,现在觉得她狡诈可恶。怎么能甩锅甩得这么轻易?那分明是她的私仇,她竟还企图误导他,让他对她心生愧疚!
“应该不是。且不说杀人是最下等的法子,能称得上是我家政敌的,都不屑于冒这种风险,就算确实是别人想报复,那杀你有何用处呢?你一介女流,又才刚嫁进来,什么也不知道呀。”卫云章又把锅甩了回去,“你想,今日去聚云楼,是我临时起意,这都能被人钻到空子,那就说明此人定是埋伏在府邸附近,时刻关注着‘你’的动向。只等你出门,便立刻动手。”
崔令宜当即反驳:“可你前日不是跟母亲她们去逛街了吗?不是毫发无伤吗?”
“这更说明了对方是冲着你来的啊!否则若是政敌下手,我母亲不比你有用多了?”
崔令宜:“……”
啧,该死,一不小心被绕进去了。
他怎么不上她的当?还在这里跟她杠什么,不是应该好好安抚一下受惊的她吗?
“四娘,别害怕,你仔细想想,是不是之前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或者撞破了什么秘密。”卫云章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安慰道,“你放心,有任何可疑之处,你都大胆说来,我们一起解决。”
崔令宜呜咽:“我……我没得罪过人呀,我甚至都没和人吵过架。也根本没有撞破过什么秘密。”
“那可真是太奇怪了。”卫云章重重地叹了口气,“此事不容小觑,我还得去跟父母亲商议一番。等会儿粥熬好了,你就吃一点,没胃口也要吃,否则肚里空空,喝药难受。”
见他起身,崔令宜轻轻拉住他的衣袖,眼泪汪汪地说:“三郎,你就不能陪陪我吗?我们好不容易换回来……”
“正是因为好不容易才换回来,所以更要珍惜时间。”卫云章用哄小孩的语气哄她,“你在屋里好好养病,我们去替你查清幕后黑手。此事耽误不得,否则大家都睡不好觉。”
“可是我害怕。”
“乖,听话。没什么可怕的,府里的守卫都加强了,又有碧螺和玉钟贴身陪你。”卫云章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一次能换回来,说不定就是有这中毒的缘故。会不会我们上一次互换,也是因为不经意间中了毒呢?只是恰好落水,才让我们猜错了方向。必须得尽快查清,否则下毒这种事情,实在是难以防备。万一哪一天我们又不幸互换了,那可怎么办?”
崔令宜:“……”
他倒是挺能联想的,只是她又不能说上一次压根没中毒。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要撒娇蛮缠,贤妻人设就崩了,她只好含泪点了点头:“好吧,那你快去快回,我等你。”
“你好好休息。”他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寝屋。
卫云章脚下生风,一出院门,眼中柔情尽褪。
她愈是表演得和以前一样,他愈是心冷。往日种种恩爱回忆,到头来,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但,还好,趁着他对她还没到情根深重的地步,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第37章 第 37 章
因为今日这一出事, 晚饭的氛围都有点冷淡。
襄儿左看右看,疑惑地问:“婶婶呢?”
没人跟她说崔令宜中毒的事。
陆从兰道:“婶婶身体不舒服,在屋里休息呢。你也别去打扰她了,老实一点, 否则婶婶病情加重, 都是你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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