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草糕
进了膳堂, 里面人虽多,但并没有崔令宜预想中的那种体臭味。她松了一口气,对书院的环境更满意了些。
放眼望去,学生们低声说笑着, 相熟的好友站在一起排队, 吃得快的, 则已把碗筷一收, 勾肩搭背地往外溜达去了。
崔伦没有让他们跟学生挤一起吃饭, 而是带他们去了先生们吃饭的隔间, 也顺便和书院里的先生们认识认识——他们上午上完课, 在膳堂用顿饭,下午便可以走了。
书院的伙食不算好吃也不算难吃, 崔令宜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先生们的寒暄, 一边想的都是下午要讲的课。卫云章给了她手稿,她也认真背了, 不过,崔伦说了他俩来授课机会难得,会安排全院学生都来听他们讲学, 崔令宜想想那个场面, 难免紧张。
毕竟她也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高谈阔论的经验,万一不小心哪里讲错了, 岂不是误人子弟?
她的担忧是对的。
下午第一堂课,是李博士的经义课, 全院一两百人,浩浩荡荡地聚集在书院中央的广场上, 席地而坐——谁让书院里没有那么大的讲堂呢。
学生们一开始还不明白要干什么,等听完崔伦的解释后, 才恍然大悟,随后便是兴奋。
马上就要科考了,国子监和翰林院的大人居然会亲自来书院讲学!还有这样的好事!机会难得,即使是今年不参加科考的学生,都不由双眼放光。
随着李博士讲学的展开,暗中观察的崔令宜,清楚地看到这些学生们眼里的光渐渐没了。
原因有二,一是场地太大太空旷,李博士上了年纪,中气不足,坐得靠后的学生,难免会听不清;二是他讲得……实在是有些乏味。
崔令宜认真听了,也听明白了,说实话,李博士讲的内容都很有用,若是好好消化,定对学生大有裨益。但他飘忽不定的音量,加上毫无起伏的语调,以及需要仔细思考才能想明白的内容,合在一起,便成了催眠法宝。
李博士才讲了不到半个时辰,下面就已经有学生的头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垂了。
要知道,瑶林书院里的学生,可都已经算是“别人家的好孩子”了!
崔令宜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崔伦,见他脸色不虞,不由给自己捏了把汗。
李博士总共讲了一个时辰的课,很辛苦,学生们听得也很辛苦。
下课的钟声一敲响,打盹的学生们立刻被惊醒,左顾右盼一番,然后偷偷摸摸地去前排借别人的笔记抄。
有几个好学的学生凑在李博士身边问问题,崔令宜尬笑了一下,对崔伦道:“崔公不用去忙吗?”
崔伦道:“所有学生都在此处了,我有何可忙的?”
崔令宜心道,你在这儿看着,多让我有压力啊。
她想了想,道:“我听说四娘的长兄,崔家的大郎也在书院授课,还把妻儿也接了过来,为何今日没有见到呢?”
崔伦:“最近两日都是度闲你和李博士上课,今日上午有课的先生们还在,但无课的自然便放了假。大郎带着妻儿回京城宅子里陪母亲去了,过两日才会再回来。”
“原来是这样。说起来,四娘还跟我说,她从未来过书院呢。”
“这书院里都是些年纪和她相仿的男学生,我以前自不好让她过来。不过,若是她想的话,下次度闲可以带她过来。”
崔令宜摆了摆手:“我可是跟李博士一起来讲学的,怎好再带个家眷?况且最近多事之秋,四娘也不好出门。”
崔伦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卫相那边有新消息了没有?”
崔令宜:“尚未。不过,就当我多一句嘴,崔公这书院地带开阔,虽然风景宜人,但也容易被人蒙混进来。年后不久便要科举,崔公可得加强点守卫了。”
崔伦凝神想了想,道:“度闲说的有理。以往瑶林书院独善其身,旁人不会做什么,但如今你我两家结了姻亲……”他越想越觉得是该慎重,起身道,“我得去看看怎么办,先走一步。”
崔令宜一揖:“崔公请便。”
她轻呼一口气,抖了抖手里的稿子。
总算是把崔伦忽悠走了。
一刻钟的休息时间后,崔令宜闪亮登场。
李博士在国子监上多了这种课,自然是不会留下来听她讲学的,上午上课的先生们也早就各自回家了,因此,现在除了一广场的学生,再无同行旁听她的课。
崔令宜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
崔伦之前已经介绍过卫云章,由于顶着一个上任探花加院长女婿的名头,学生们明显对他的兴趣比李博士高多了,一个个坐在下面,炯炯有神地望着崔令宜。
崔令宜看着满座的学生,轻咳一声:“诸位好,今日我们讲试时务策。说起试时务策,那便不能不提神丰六年的一篇经典文章……”
她背着卫云章的手稿,把例文的优秀之处都分析了一遍,还选取了一些其他类似题材的科举文章,让众学生评判它们的优劣。
她内力充沛,嗓音也响亮,人看着又赏心悦目,学生们自然听得精神奕奕。偶尔有学生举手提问,有的问的是卫云章早已料到的问题,崔令宜便按着手稿答案回答,有的问的不在手稿范围之内,但崔令宜略一思索,也头头是道地回答了一遍。
崔令宜一边讲,一边在心里暗暗得意。
都说了卫云章在小瞧人,哼,她只是丹青更胜一筹而已,又不是肚子里没有墨水。只要知道了讲学的套路,熟悉了文章规律,她自然就会讲学了。她毕竟也跟崔伦生活了这么久,也是能耳濡目染到不少的好吧。
一口气讲了许多,崔令宜只觉得口干舌燥。
然而还没到下课的时间,她便让学生自行朗读背诵例文,自己则站在台上喝水休息。
她慢慢地喝了大半杯水,剩下的则需要仰起头来才能喝到,这个姿势略有不雅,她便放弃了这个行为。但是在讲台上干站着也挺傻的,她便模仿学堂里的其他先生,背着手走下讲台,在学生间穿梭踱步。
琅琅书声环绕在侧,踱到第六圈的时候,崔令宜终于有点受不了了。
怎么还没下课?
卫云章曾提醒她,让她讲学的时候语速慢一点,莫非她还是不小心讲快了?方才李博士的课也有诵读环节,但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就下课了,说明他对讲学时间掌控得非常精准。
看来是她大意了,头一回讲学,居然还剩了这么多时间空着。这些学生也不是好糊弄的,会不会觉得她业务不精啊?
虽然丢的是卫云章的脸,但崔令宜觉得,如果这种事传到卫云章耳朵里,恐怕真要被他拿出来嘲笑自己。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拿起戒尺,用力敲了一下:“诸位请安静。”
书声停了,学生们都望向她。
崔令宜:“今日是我与诸位同学第一回 见面,也不想给大家太多压力。等会儿下课便该去膳堂了,为了不耽误大家用饭,还有什么问题,就当堂提了吧。”
学生们互相看看,有一个胆大的举起了手:“请问卫编修,能问与本堂课无关的内容吗?”
崔令宜定睛一看,原来是中午撞到她的那个学生。
“嗯?你想问什么?”
那学生问:“卫编修,你是因为考中了探花,才娶到崔院长的女儿的吗?”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
崔令宜:“……”
这帮家伙,能不能好好学习?
“嗯,是啊。”她气定神闲,“莫非你也想娶吗?”
那学生没想到被崔令宜反将一军,立刻涨红了脸,慌忙摆手坐下了。
“崔公的女儿可不是那么好娶的。”她趁机往自己脸上贴金,“要知道,探花每三年就有一个,崔公的长女,可只有一个。”
“噫——”
书院里的日常平静无波,难得出现这么暧昧的话题,年轻的学生们顿时骚动起来。
崔令宜:“我知道,有些人呢,总觉得我能考中探花,是借助了家世之便……”
她还没说完,下面便有学生插嘴:“卫编修,我们都读过你的文章,我们服你!”
崔令宜:“……”
真是的,卫云章人缘这么好?
“……也有些人呢,觉得崔公嫁女于我,是高攀。”她继续大言不惭道,“但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只能说,崔公能把女儿嫁给我,实在是我之幸运。”
“噫——!”下面的学生更加激动了。
“行了!”崔令宜一敲讲台,“你们就没点正经的问题要问?”
“卫编修,我问正经的!”又有人举手,“科举放榜之后,进士答卷都会流传到民间。三年前您的殿试答卷,还有其他人的答卷,我们都看过,可是却不能清晰分辨出前几名的差距来,不知这个答卷评判,有什么规律可参考吗?”
崔令宜:“……”
怎么问这种她不知道的东西!
“进士排名,乃是陛下与阅卷官共同拟定,我不敢揣测圣心,亦不曾当过阅卷官,是以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崔令宜面不改色,“不过,若非要说有什么规律的话,状元与榜眼,都难以一言概括,唯有探花,可能有些许规律。”
学生们愣了一下,随即大声道:“噫——”
语调向下,是在表示对她暗暗自夸的不满。但不满归不满,大家还是笑得很开心。
就在此时,下课的钟声终于敲响,崔令宜如释重负,大喊一声“下课”,卷起书卷便要回屋。
学生们显然很喜欢她的平易近人与幽默风趣,好几个都凑上来问:“卫编修在书院里用饭吗?晚上要回城吗?”
崔令宜:“不回城,我与李博士在客院用饭,明日再给你们上一日的课才走。”
“这么说来,晚上我能找卫编修帮我改改文章吗?”
“诶,可以这样吗?若是卫编修方便的话,也能帮我改改吗?”
“我仰慕卫编修多时了,卫编修如若不嫌弃,可否抽空指点一下我的诗文?”
崔令宜瞳孔地震。
不是吧?她不是只负责讲学吗?没人跟她说,还要批改课业啊!
一想到还在家里无所事事消磨时光的卫云章,她就忍不住磨了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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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云章其实很冤枉,他虽然卧病在家养伤,可实际上一点儿也没闲着。
反正他和崔令宜现在都已经把话摊开了,他就一点儿也不客气,趁着崔令宜不在家的时候,直接让碧螺和玉钟把画室里的所有东西都搬到他的屋子里来,由他慢慢翻找。
果然又被他翻出了一些可疑的东西,什么有夹层的绢卷啦,可以藏小纸条的笔架啦,还有一些气味很奇怪的墨汁,卫云章没敢细闻。
他把这些可疑的东西都扣下了,又去翻崔令宜的衣箱,翻了一会儿,没再翻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来。把碧螺和玉钟叫来一问,原来是平日里衣裳都归她俩收拾,崔令宜不方便再往里面夹带私货。
他又忍着疼痛,爬高伏低,把屋子里所有角角落落都搜查了一遍,总算被他从梳妆台镜子的底座里抠出来一盒疑似迷香的粉末,以及粘在花盆槽里的不明药丸。
卫云章:“……”
有一种自己家里被老鼠钻了的感觉。
他看着面前一大堆东西,把瑞白叫了进来。玉钟端着水盆进来,看着瑞白扛了一个口袋出去,不禁疑惑道:“那里面是什么?”
卫云章气定神闲地洗着手上的灰尘:“一些垃圾。”
瑞白出去了一趟,又回来向卫云章复命:“郎君,小的去了杂货铺,把您说的东西交给掌柜了。掌柜还问小的,郎君在家中可还安全。”
没错,在崔令宜重回翰林院上值的第一天,卫云章便派瑞白悄悄去了一趟杂货铺,让接头的老板代为给太子传话,说卫家混入了拂衣楼的细作,已经查明成婚前夕的异动就是他们所为。他提醒太子,若有事就从杂货铺传话,千万不要直接和他见面,无论是在翰林院里,还是在私下里。
那女人诡计多端,说话真真假假,不能全信。他现在很怀疑,她潜入卫家,说不定就是冲着他和太子来的。他把崔令宜的那些东西交给太子,也是想让太子帮忙查清拂衣楼的深浅,顺便也警醒一下太子,看看东宫有没有混进类似的东西——当然,明显是属于“崔家四娘”的东西,他没交上去。
“小的按照郎君的嘱咐,说那人只是家中的仆役,现在还不好惊动,那日告假也是因为要查清他的底细,郎君实则无恙。”瑞白道,“太子还说,他增派了人手仔细调查,发现绘月轩和一家名叫醉香楼的酒楼似乎有来往,提醒郎君最近不要去。”
醉香楼?卫云章想了想,没什么印象,应该不是他会去的酒楼。想来也是,他去的酒楼大多数只招待贵客,拂衣楼又原本是做江湖生意的,为了方便,肯定开的是那种鱼龙混杂的酒楼。
到底是太子,人手比卫家多,也比卫家精锐。这还没几天,便被他查出来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卫云章在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个酒楼名字,他现在用着崔令宜的身子,保不准什么时候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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