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 第15章

作者:怀愫 标签: 豪门世家 宅斗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小时候她不懂,身边人也不会跟她谈论她父亲的房中事,被罗姨娘故布的疑阵所惑,以为罗姨娘是得父亲宠爱的。

  长大后她才明白,罗姨娘一直都没再怀孕,不是她不想,是父亲不想。

  母亲病了多久,父亲就守身守了多久。

  朝华仰起脸,她面上眼泪未干:“我也知道祖母想在母亲过世之后再为父亲续弦,父亲难道也有这个打算吗?”

  容寅听见朝华竟指谪起祖母,终于动怒,方才那句只是轻斥,这回提高了声量:“你放肆!”

  “朝华请求提前教导幼弟是放肆,这一句却不是放肆。”

  朝华哽咽出声:“在这个家中,除了我跟阿爹,还有谁盼着娘好呢……”有盼着她死的,也有觉得她其实已经是个死人的。

  “朝朝!”容寅痛叫出声!

  “女儿此请,不光是为了娘,也是为了爹。”朝华垂泪望着父亲,“我知道爹会护着娘,可我也想有人能护着爹。”

  “我教养弟弟几年,自会教得他跟娘亲近,对爹敬爱,长大之后也会孝敬阿爹阿娘。”

  当年罗姨娘被祖母的一次申斥给骂怕了,也让她知道能想的能伸手的,就只有西院那巴掌大点的地方。

  但祖母老了,容家将来总要分房单过,罗姨娘必会再伸爪牙。

  大伯母隔着房头,难道还能管小叔子的房里事?

  这些年生意上有纪叔,内宅事上有她,老宅那里有大伯母。

  父亲能为母亲遮的只是一角风雨。

  她若出嫁就是缺了一角,得把这一角补上,补齐了才算是四角俱全,风雨不动。

  就在此时,见山楼东窗外腾起七八只巴掌大的小风筝,有蝴蝶的,有燕子的,还有只黄猫儿脸的。

  只只风筝都是容寅亲自做的,那只猫儿风筝还是真娘发病之前,他赶制出来送过去的,真娘来信说她喜欢得很。

  连猫儿的名字都是他们俩在信中一起取的。

  寅就是虎,真娘说小虎日日都能陪在她身边。

  早知道今日,当年他一步都不会离开真娘。

  容寅呆望着那几只风筝,眼见那几只风筝越飞越高,最后一只一只断了线被风卷走,他先是一惊:“这是怎么……”

  想到剪风筝就是在放病根,他又沉默了。

  当真能放掉病根,几只亲手作的风筝又算什么?

  容寅叹息一声:“你回去罢,你去看看你娘……”

  朝华依旧跪坐在地上,她已经不再落泪了,声音极轻:“娘不念到我的名字,我不能过去。”

  十几年了,母亲何曾对着她,叫过一声她的名字呢?

  容寅肩背发颤,忍声咽泪,已哀恸不能自抑。

  他背过脸去说不出话来,只能拂拂衣袖示意女儿离开。

  朝华没动,她轻声道:“我记得我小时候,爹就给娘立了长生牌,可到底如何才算求长生呢?”

  立长生牌是替活人祈福求寿,父亲以他丈夫的身份为妻子下跪烧香。

  这事倒反了纲常,少有人知,是父女俩的秘密。

  期盼母亲活得久,光拜一块木牌有什么用?

  说完这句,朝华才扶着椅子腿站起来,依旧跛着脚,一步一顿往楼下去。

  常福叫来小辇停在楼下,甘棠一见朝华就赶紧上前扶住她,看她眼圈红着,脸上也有泪痕劝道:“姑娘,别太伤心了。”

  丫头下人们都等在下面,无人知道楼上父女二人说了什么。见三姑娘这样,都以为是跟老爷谈夫人的病情。

  夫人昨夜里病得凶险,今儿连西院的丫头婆子们也全都缩紧了脖子不敢高声。

  朝华一路坐着二人抬的小辇回去,没一个西院的婆子丫头敢到近处来行礼,只敢在远处张望。

  小辇要往濯缨阁去,朝华缓口气:“去和心园。”

  甘棠欲言又止,到这会儿夫人还没想起“阿容”来,姑娘就算去了,也只能在院门外,何苦又去傻等呢。

  小辇将朝华抬到和心园外,朝华一步一步上到山廊中,背对见山楼,面朝和心园。

  和心园中春花越开越烂漫,坐在山廊能从廊窗看见母亲的屋子,平日园里总是欢声笑语不断,今天里里外外都静悄悄的。

  甘棠捧了热水来,绞过巾帕给朝华净面。

  “姑娘,这事儿能成么?”

  朝华身边最得用的一个甘棠,一个沉璧,往老宅给大伯母送信的事也都是甘棠亲自去跑的。

  朝华接过软巾拭脸,她不知道。

  到此刻她也不知道,只是眼前有路可走就一定要迈出这步而已。

  朝华在山廊中等了许久,父亲身边的书房小厮小跑上爬山廊。恭恭敬敬奉上一张短笺:“这是老爷给三姑娘的。”

  甘棠接过,惴惴将短笺送到朝华的手中。

  朝华接过那张素色小笺,上头写了一行梵文,是《大随求心咒》中的一句祝愿。

  “所求皆所愿,所行化坦途,多喜乐,长安宁。”

  朝华心中默念,泪落如雨。

  到最后一字时,玉壶提着裙子远远跑来:“姑娘!夫人她念起你了!”

第14章 嫁妆

  真娘躺在花窗下的罗汉榻上,身上盖着四季花折枝百蝶缎被,唐妈妈正在喂她喝药。

  朝华刚一进屋就闻到梦醒汤的味道。静心舒气,平肝散郁,防她再犯厥症,是治情致癫狂症的老方子,母亲已经喝了十几年了。

  朝华缓步走到落地罩边,手指扣住木雕花,没一会儿指尖就被勒得发红。

  方才她连逼带哄的让父亲应承过继的事,此时却不敢迈步走到母亲身边。

  真娘目光涣散,一面喝药还一面发怔,听见响动目光,缓缓转过头来,往花罩边的人脸上望了望。

  眼底徐徐浮起笑意,轻声唤道:“阿容,你来了。”

  一声阿容叫得朝华又要落泪,她“哎”的应声走过去,连步子都不敢太大,走到罗汉榻边,轻轻坐下了。

  真娘刚从被中伸出手,朝华就伸手去握住,不敢使劲,只松松拢着:“你怎么样?好些没有?”

  “唐妈妈说我病了好些日子,我只觉得像是发了场梦……”

  明明前两日还在烘藤花,用锦鸡毛做毽子呢,醒来已经嫁人了。

  细想想又确实能想起来她坐着大船,带着十几船的嫁妆妆奁,吹吹打打从太湖边嫁到了余杭城。

  她想起她给婆母敬茶,婆母严肃慈和,她跟嫂嫂性子又很相投,还想起三哥把她拢在彩绣鸳鸯的锦被里。

  唐妈妈顺着原来的瞎话往下编,告诉真娘容家举家都去了京城,姑爷又不出仕,容家就留他们小夫妻在杭城。

  唐妈妈违心道:“你瞧姑爷多心疼你,不用管家,不用定省,只管逍遥快活。”

  真娘昏昏沉沉之际,分不清是幻是真。

  偏偏唐妈妈说的话,每句又都能对得上,她问:“那阿容呢?阿容今日怎么没来?她也跟去京城了?”

  听见她还记得“阿容”,唐妈妈差点喜极而泣:“没有!阿容姑娘她……她的亲事有了些眉目了……这以后定了亲也要待嫁的,你是嫂嫂,有你看顾她,老太太很放心!”

  “哦。”就跟她兄长出任,她在容家别苑待嫁一样,“是了,是跟三哥同场的那个沈家公子?”

  真娘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么个人的。

  三哥的信里还曾写过沈公子有才学,虽出身贫寒,但人品才貌俱佳,容家还在考量他呢。

  看见朝华,真娘眼中聚起一团光亮:“唐妈妈说你是为了替我求平安才伤了脚,请大夫瞧了没有?”

  “已经瞧过了,贴了膏药的。”

  真娘又轻轻点头:“你也是,唐妈妈也是,为着我生病,她的头发怎么白了这许多?”

  唐妈妈隔些日子就要用梳篦沾上草药汁子把头发梳黑,这几天顾不上,颜色褪了好些,叫真娘看出来了。

  真娘脸色还白着,人却已经甜笑起来:“家里留下我,是不是让我给你过定办嫁妆的?”

  朝华立时应声:“是啊。”这些年的经验,只要有事情做,她的病就会好得多!

  真娘果然高兴起来:“我想也是的,我虽没大嫂能干,但也是你嫂嫂。”兄长嫂嫂出面办小姑子的事是应当的。

  婆母和大嫂如此信任她,她必要把阿容的嫁妆办得妥妥当当的!

  “你放心,咱们如今天高皇帝远,你喜欢什么我都依着你!”

  容朝华喉口哽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轻轻颔首,半晌才挤出:“好。”

  玉壶见状赶紧送茶上来。

  朝华抬袖挡住真娘的目光,以袖掩面缓了又缓,终于能笑着开口:“那你可得慢慢好起来,往后要忙的事儿还多着呢。”

  母亲替她办嫁。

  朝华忍住泪,轻轻抚过真娘的鬓发,乌黑发中已有几根银丝。

  唐妈妈见二人谈得好,放下心来,叫上澄心绿绮篆儿几个到外头吩咐事去。

  一是屋中的装饰得赶紧换过,二是姑娘的衣裳妆奁也得全部换,原来是闺阁女儿,如今已是嫁为人妇。

  虽是年轻媳妇,寻常穿的戴的也还是跟待嫁闺女略有差别。

  既是“新婚”,那些石榴纹葡萄纹的衣裙得赶紧翻找出来,隔得十来年了,也不知道颜色还新不新。

  这屋里也没有一点儿三爷的东西,得赶紧从库房箱子里寻些来,把和心园左近的书斋收拾出来挂几幅三爷的画,再放几张字。

  原来在老宅的院里怎么布置的,如今还依着样子来,不能叫姑娘瞧出破绽。

  姑娘的身子可撑不住再发作一次了。

  唐妈妈抹了把脸,刚要到西院去跟老爷求些墨宝来,常福亲自把东西送来了。

  常福在院门边道:“这是老爷细心选出来的,老爷想着如今夫人屋里没他的东西,除了书画,还有张琴,几根笛子,和些金石篆刻。”

  “这一箱是书,怎么摆都写在签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