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 第160章

作者:怀愫 标签: 豪门世家 宅斗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王医官不仅是看着圣人长大的,也是看着昭阳公主长大的。

  净尘师太收回望向远处宫阙的目光,向朝华点点头:“后头的事,你该知道了。”她违背她学针那日的誓言,用针害人。

  她为圣人施针许多次,这种手段不会让人猝死,只会让他头疼。

  日子越久,头疼越重,直到太后可以稳定把握朝局。

  施针成功之后她就假死离京,一开始是假出家避人耳目,到后来她便觉得自己跟太医院里那些老顽固没有差别。

  “我一心只想精进我的医术,却没想过将它造福万民。”净尘师太道,“我也一样,不过敝帚自珍而已。”

  所以她施医舍药,她望着朝华颔首:“还得多谢你。”要不是朝华,她做不了那么多事。

  圣人的病越来越重,邓太后觉得目标就要到达,暗中召她回京。

  二人隔却十数年再见,邓太后问她:“你现在想要什么?是当太医院的院正?还是你想做别的事?”

  人想要的东西总是在变换的,邓太后初当选侍时,想要的不过是一间自己的屋子,夏日有冰,冬天有炭而已。

  净尘师太摇头,她早就不想当太医院的院正了,就算她是太医院中第一国手又如何?她想将医术传扬下去。

  如今她再不觉得带下症是微不足道的小毛病,在荐福寺中的这些年,她研究民间女子最容易得到的药材,最简单明了的办法,教她们用药。

  不知替多少女人看好了带下症。

  朝华不禁动容,目中微热:“师太大义。”

  净尘师太只是笑,她没有看错人,邓太后许诺她开选女医官,从此各县各州府衙门都得选送医女入京上学。

  “娘娘要做的事有许多,这只是其中一件。”

  京城会先有女学堂。

  要做的事有许多,邓太后玩笑般问:“你为我延寿,总能保我再活二十年罢?”

  净尘师太也笑:“娘娘小看我了。”

  圣人是不会死的,他还不能死。

  朝华禁不住胸膛起伏,连师父的茶壶空了,她都没有瞧见。

  净尘师太等到她心绪平复,这才向她说明来意:“请你来,是要教你一套新针法,前三日你看,后几日你自己来。”她说着又补了一句,“病人已经同意了。”

  何止是同意,是千肯万肯。

  “什么样针法?”

  “让人久坐轮椅,还能行动如初,马踏山河的针法。”

  朝华呼吸轻滞,净尘师太搁下茶盏,冲她招手:“来罢。”

  后殿之中设有一张长榻,长榻无扶手无靠背,跟荐福寺中病人们睡的长竹床相似,榻边摆放着针具,水盆,毛巾。虽日光清澄,但殿内还是点起了烛火增加照明。

  裴忌已然沐过浴,只穿着中衣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通身散发出水气和薄荷叶的清凉气味。

  朝华倏地脚步一顿,净尘师太扭头看了她一眼,她便抬步往前。

  裴忌发间还在滴水,本来只是师太为他施针,他是不用洗澡的。可这些日子天气渐热,他怕身上有汗味,被她闻到总归不雅。

  看见她面上泛红,脚步迟疑的时候,裴忌略勾起唇角。

  没想到下一刻,他就听她说:“师父,我要取我的医箱来,里面有我的手记笔录。”

  突然要出门七天,朝华当然带着医箱,不说医箱了,她发间还簪着特制的花簪长针。只是没想到,他们见面不过一个时辰,还当真用上了。

  她将披拂在身后的长发几把扎成辫子,又将宽袖卷起来,露出细白手腕。

  取出手扎毛笔,飞快就在纸页上画出人形:“请问师父要扎几处穴位?可有歌诀?”

  净尘师太满意点头:“有。”把早已写下的针灸歌诀递给她。

  朝华飞快扫过,在纸页上画上穴位图,站到净尘师太的身侧,满面肃容:“请师父起针罢。”

  裴忌不意她这么快就能适应,这会儿扭捏的反而成了他,薄毯直盖到大腿。

  还被净尘师太说:“拉上去点儿。”

  裴忌吸了口气,把毯子往上拉了一截,依旧将大半身体盖得严严实实。

  净尘师太掀开他的裤管,和颜对朝华道:“看清楚了。”

  朝华目不转睛,哪里还顾得上看裴忌一眼。

  裴忌洗澡梳头,还特意往浴桶里添了薄荷叶的功夫全都白做了,她眼里此刻根本没有他的脸,只有他的腿。

  朝华不看他,他却在看朝华。

  见她一脸认真,目不转瞬,时不时低头在手扎上写上什么。

  指节如玉,指甲上还染画着淡淡的指花。

第144章 未求

  华枝春/怀愫

  “人足上有几条经络?”净尘师太发问。

  “人足上有三阴经, 三阳经,六条经络。”朝华稍加思索, 便立时回答。

  她们已有一年半不曾见面,也一年半没授业,不意再见第一面师父就考问她基础功课。

  净尘师太颔首,她刚才看见朝华在纸上画的图形,穴道筋脉都是对的。

  跟着净尘师太将指尖指向裴忌腿上伤处:“这一处是世子当年摔马的旧伤。”年深日久伤口早已经愈合,小腿上却留下两道长长的凸起。

  裴忌“摔马”的时候十三岁,骨骼还未长成, 要不是当日净尘师太赶到的快, 他的腿就真瘸了。

  “世子当时年少, 我剥去肉中碎骨, 接骨缝合, 他都不曾哭叫。”

  朝华从没见过这样处理的外伤, 她怔愣片刻低头把师父说的记在手札上, 还轻声发问:“师父用的是普通针线么?”

  她没缝合过皮肉,但她做过针线,凑近看去, 裴忌腿上看不出丝线的痕迹。

  好问的学生总是更得师长喜爱的, 净尘师太很是满意:“细针, 藕丝。”

  这是她反复试过百余次的才得出的结论, 藕丝比蚕丝更韧, 用藕丝缝合的皮肉, 伤口恢复更快, 病患疮疡症状更少。

  净尘师太指着裴忌小腿前侧和后侧两处伤口, 看向朝华。

  朝华继续回答:“足太阴,足阳明。”人腿上这六条经络是气血生化之源, 长久不动,气血难生。

  太后娘娘特将行宫汤泉给裴忌,不止是为了掩人耳目方便暗中行事,确实是为他调理经络气血用的。

  净尘师太觉得今天的教学已经足够,她铺开银针,开始为裴忌扎针行血。

  裴忌年少受伤,伤好之后本该加强行血以保经络通畅,可刚开始那两年他不得不日日坐在竹轮椅上。

  直到太后手中有了权利,他的境况才跟着好了起来。

  要长久下去,三脉衰,气血枯,筋肉肌痹。

  好在年轻,正是气血生发的年岁,这才能慢养回来。

  净尘师太一面施针一面道:“往后就好了。”只要能像常人一样走动奔跑,便不用再按时扎针行血。

  朝华一笔一笔认真记下,净尘师太收针之后,她便放下手札细笔,先替师太绞来巾帕汗。

  净尘师太接过软巾摆了摆手,转身点起一枝短香插在香炉内:“你看着他行血,香烧尽了,你来取针,取下针后让他绕殿走上几圈散一散。”

  “是。”只是拔针,朝华已经很熟练了,她正色应声。

  净尘师太搁下医箱,步出殿阁。

  朝华守在裴忌榻边,倒了杯温水递到他手上,让他小口慢慢啜饮。

  方才师太在时,他只着中衣半点也不觉得尴尬。这会儿师太走了,他穿着中衣躺在竹榻上,明明上身有薄毯盖着,依旧觉得不自在。

  闲着的两只手不住扯动毯子,偏偏腿上穴位遍布银针,他还没动第三下,就被朝华用笔管戳住手:“别动,仔细碰着针。”

  朝华也是一样,明明净尘师太在时屋中都是她身上的药草味,怎的师太一走,帐中就全是薄荷的清凉草香味。

  自他发间身上一阵阵传来。

  朝华耳尖微红,转过目光去翻手札,闷声问他:“你现在觉得腿上如何?”

  “发热,发麻。”他知道她紧张了,因为知道她紧张,更觉得浑身冒汗,汗珠顺着颈项滚进胸膛,一身中衣渐渐被汗水浸湿。

  “是一阵阵的麻,还是一直在麻?”朝华问得认真,仔细看他腿上扎着针的地方,能看见针端在微微发颤。

  “一阵阵的麻。”

  “那是经络在行血,还有没有别的感觉?”

  裴忌看她飞快在手札上写着什么,捧起茶盏又啜一口温水,他不仅是脚和腿在一阵阵的麻,胸膛之中心房处也在阵阵发热发麻。

  裴忌尽力克制呼吸,摇头:“没了。”

  朝华笔尖一收,眼看短香就快燃尽,她站起身来,衣裳带起一阵松柏香。

  “我要收针了。”

  “好。”

  “你放心,我手快,不会疼的。”想到上回自己扎他那一下,让他整条胳膊酸麻好几日,朝华赶紧说明,她其实手不重。

  裴忌胳膊撑在竹榻上,斜支着身子,看她收针。

  朝华卷起衣袖,目视香炉,最后那点香灰掉落的同时,她飞快出手,方才净尘师太是怎么行针的,她便照顺序收针。

  因过于专注,反而没了了刚才那点尴尬,她还伸手想要扶起他。

  被裴忌伸手拦住:“我自己来。”他总不能只穿中衣站在她面前。

  朝华指尖一缩,转身等到帐边去,还特意提高声调:“你……你别把衣袍系紧……”不是想看他散着衣衫,是散开衣衫更利疏散。

  “我知道。”裴忌在帐中应她,他换了身干净中衣,又披了一件轻薄长袍才掀帘出来。

  因腿足还在发麻,脚步不经有些蹒跚。

  朝华立时伸出手去,这才发觉裴忌比她要高出一截来。船中二人都是坐着,后来再见面又是一坐一站,直到此时才看清他站着是什么样子。

  他本就有狄人血统,肌肤比寻常男人更白,眼底微绿。

  方才扎针行血,此时连唇色都含丹,朝华目光掠过他眉目面颊,看到袍子下的中衣时,她伸回手,转开视线问他:“你能不能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