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 第69章

作者:怀愫 标签: 豪门世家 宅斗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这些事当然不能说给姑娘听。

  纪恒只道:“都签了死契,姑娘放心。”活契还可赎,死契是生死全由主家。

  “郎中也就这两日能到,先安排了人看着她们,一个灶上的管饭,一个半大的丫头管煎药。”纪恒说着,目色暗了两分,“路上也一直吃着姑娘给的药方。”

  癫狂梦醒汤,是……是夫人吃的药方。

  “只是喝药之后,这几个女人一里有半天都在睡。”

  朝华了然,她垂眉低声:“刚用药的时候都是如此,等到……等到喝惯了这些药量也就不起作用了。”

  纪恒站在那里,久久无法出声。

  半晌,他才定过神:“姑娘只管放心,如今茶蚕季过了,后头的货交给我徒弟去办,这头的事我来亲自盯着。”

  “榆林那里也有信送来,姑娘看看罢。”

第58章 金丝蜜

  华枝春/怀愫

  沈聿生在榆林, 长在榆林,十岁之后才扶棺回乡。

  榆林是九边重地, 朝华早就写信让纪叔不必冒险去查。

  纪恒哪能放心得下。

  当年容三公子与大姑娘也算得青梅竹马,多少人眼里中天造地设。

  二人去过月老祠花神庙,容三公子当着那么多神仙的面起誓此生再不沾二色,不也一样刚成亲没多久,就有了罗姨娘和五姑娘?

  他亲去过衢州,知道沈聿在乡间没有一点恶名,为求安心还是托交好的行商再去榆林打听打听。

  “姑娘安心, 我是托陕甘当地盐酒帮的商人打听的, 他们地头广人头熟, 不会犯官府忌讳。”

  外省人就算千里迢迢的去了, 人生地不熟又已经过了快十年, 也打听不出什么来。

  本地的盐酒帮便不同了, 山长水远, 信在驿站走了个来回,刚送到纪恒手中。

  “非是我手伸得长,是人在幼年时若遭逢过大变故, 心性便不好说了。”或是更坚忍, 或是更悍戾。

  他实在忧心姑娘所托非人。

  纪恒虽放良了多年, 但在朝华面前一向恪守规矩, 绝少用长辈的口吻说这些。

  朝华知道他是一片好意, 但她笑了:“纪叔, 旁人看我也是一样。”身边亲近她, 偏爱她的人, 才不挑剔她。

  朝华接过信件,并不着急拆开, 装进随身斜挎的小佩囊里。

  这个佩囊书本大小,是甘棠想到要给朝华做一个的。

  甘棠生着病也闲不住,躺在床上翻找布料比划大小:“佩囊比荷包能装的东西多,姑娘总是简装出行,用这个更方便些。”

  街市上的商客、香客、学童和民人男女出门时都会挎上佩囊。

  甘棠想过了,等那边宅院收拾好,姑娘就要常常出门学医看诊,随身挎包能装银针和纸笔,还能揣上些药油防蚊虫。

  芸苓送点心的时候瞧见甘棠病中还动针线,一把抢了过去:“你还病着呢,这东西还不容易,我来做就是。”

  她针线上比甘棠更灵巧,很快裁剪出来,还比划给甘棠看:“带子缝得牢些结实些就好,里边再加个隔层。”

  先做了一个,朝华试背在身上,让芸苓调节背带的长度。

  一边看一边翘起嘴角:“我这样像不像个女游医?”包中正可装一套软羊皮裹着的银针,一套行囊笔。

  拔开塞子竹筒塞子就能沾墨写医案药方,方便得很。

  朝华站着,芸苓坐着比划背带的长度收针:“姑娘这话说的,哪有女游医呀,外头那些都是叫医婆!”

  连她们生了病都不会请医婆看,甘棠病了请的都是正经大夫。

  “如今还没有,以后哪知道呢?”朝华说了那么一句,又道,“这佩囊很实用,用结实布料再做两个,不必绣花打籽那么麻烦。”

  芸苓听了就扁嘴,哪能真做素面的给姑娘用?她比着朝华寻常那几件简装衣裳,做了颜色相配的佩囊。

  青衣配轻红色,黄衣配雪青色,雪灰的衣裳颜色太沉,就给配了个彩拼杂色的佩囊。

  甘棠看了就赞:“配得正好。”姑娘已经这样忙了,小处也让她看着舒心才好。

  朝华把信装进佩囊夹层,对纪恒道:“纪叔,先带我去看看病人罢。”

  院内两侧屋中住病人,正堂收拾出来作看诊煎药和以后针灸的场所,婆子丫头也都住在两边的偏屋里。

  丫头婆子都是纪恒从庄上选出来的伶俐人,看见纪管事跟在个年轻姑娘的身后,知道这是主家。

  她们虽不明白主家为什么要收女疯子,但都麻利上前问安:“姑娘好。”

  行礼行的七零八落,规矩不严,但朝华也不用她们讲宅门里的规矩,只要仔细能办事就好。

  朝华问道:“就是你们几人一路照顾她们?”

  二人一个点头,一个应“是”,各自自报过家门,婆子姓陈,小丫头没名字就叫三丫。

  朝华带她们走进正房屋内,坐在书桌前。芸苓快手快脚取了纸笔来,又磨上墨。

  朝华打开佩囊取出竹管,自竹管内倒出支细笔,沾墨抬头,问道:“你们说说,这三个人都叫什么姓名,多大的年纪,分别是什么症状?”

  这就是在考问她们了。

  纪管事给的这个差事,比在庄上种地得钱多的多,来的时候就说定了,要是差事当的不好,还送她们回庄上务农事去。

  姓陈的婆子赶忙道:“第一个来的是芸娘,今年十四……姓冯!”

  陈婆子一拍巴掌:“村里人说她是七八岁撞了头了,醒过来人就傻了,年岁越大就越疯,拎着镰刀砍人呢!”

  朝华的笔尖凝住,这不是她想找那种病人。

  她想找的是像她娘一样,因七情郁愤而致的癫狂病人。

  纪恒见状问:“是不是找错了?”实在是这样的病人难寻,沾上一点的就都带回来了,乡间女人,只要还能生孩子就会被留下,少有人管她们是不是真的疯。

  朝华对纪叔笑一笑:“无妨。”然后看向陈婆子,对她道,“你继续说。”

  “带她上船的时候,她发了疯似的踢人打人。”陈婆子一撸袖子,胳膊上确是有两块已经发紫了,“要是让她自己呆着,她倒什么都会,也知道冷热肚饿。”

  能自己穿衣吃饭,知道收拾床铺洗倒恭桶,还能帮忙做些活计,但不能看见男人。

  朝华飞快写完,抬头问三丫:“你有什么要补的?”

  三丫补了几句,譬如刚上船时芸娘的裤子都是死结,死活都不肯脱,行船十来日都没洗过澡。

  朝华笔尖一顿,纸上落了颗墨珠。

  她又问起另外两个。

  怀着身子的妇人没打听到名姓,就叫二牛家的,二牛去山里烧石灰被石头砸死,她听到消息就慢慢疯了。

  芸苓吸口气:“她肚里还有孩子呢,家里也不要了?”

  陈婆子笑道:“二牛二牛,那家里必还有个大牛,有子有孙的人家,还留个疯儿媳妇干什么?娘家不要婆家不要,可不就卖出来了。”

  十两银子呢!

  陈婆子心道,这女人虽疯了,运气倒是好的,竟能被买下来专给治病!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这正是朝华要找的病人!

  “找过郎中没有?有几个月身子了?”

  “看肚子约莫五个月罢。”陈婆子有经验,“她还好,是个文疯子,说说胡话骂骂街。”大半时间是跟她“丈夫”说,余下就是骂婆家。

  还得添一个会看妇科的大夫,这附近接生的产婆也得知道在哪,朝华记上一笔。

  最后一个,陈婆子说起来就忍不住满脸的嫌弃:“也不知生过几胎,她身上……”身上那个味儿,实在是难闻。

  疯了不知多久,生下来的孩子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她只会发声,不会说话,”状似牛马,身上说是衣服不如说是布条子。

  陈婆子全给脱下来烧了,还点了张送瘟符放在里头:“姑娘家还是别瞧。”

  连另外两个疯子,都嫌弃这个疯子。

  朝华大概明白了,她飞快写了张药材方子。

  用苦参,百部,丁香,蛇床子,薄荷脑再加冰片煮水给她洗澡。就是净尘师太常常告诉听经女信众们的几味药材。

  “请大夫来给她瞧病抓药。”

  先治身病,再医心病。

  写完医案,最上面那行还空着,朝华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陈婆子张口:“喊她什么她都不答应,我们这些都叫她……”

  三丫一把扯住陈婆子的衣角:“回姑娘的话,我们叫她哑娘。”

  朝华沉吟片刻,在第三张医案上写上了名字。

  原来还想多收几个病人的,到真的问诊治病,才发现极难。每个病人身上都还有别的病症,芸娘要不是有她母亲,必也有别的病痛。

  陈婆子和三丫看顾不过来。

  朝华又问了三人清醒的时间多不多,喝药之后反应如何。才对陈婆子和三丫道:“陈妈妈辛苦,先去抓药煮水,三丫跟我来。”

  抓药煮水请大夫,要忙的事还多着。

  朝华收了笔,走到每间屋子前,透过窗户去看这几人。

  芸娘的心智只有七八岁,但她娘活着的时候教得极好,坐在床上还知道脱鞋,换了干净衣裳,坐在床上自己跟自己说话。

  芸娘十四岁,二牛嫂称呼上是嫂,其实只比芸娘大上五六岁。

  她挺着肚子面朝墙壁口中呼骂不止,偶尔骂丈夫,偶尔骂婆家,隔不多时又掩脸哭起来。

  最后一扇窗前,根本没有哑娘的影子,仔细看过一圈,大概是藏在床底下。她好像知道有人窥探,床单簇簇抖动。

  朝华退后一步,问三丫:“这个哑娘,是不是同你更好些?更听你的话?”

  三丫点点头:“是,别人给饭给水她都不吃,连……连陈妈妈给的也不吃,只有我给她,她才吃。”

  “那她就由你多照顾些,她用过的床单毛巾都分开单独洗,一定要用滚开的热水烫过,一定要记住!”

  三丫点头答应,咬唇好一会儿说:“姑娘,能不能换上木碗木勺子?”这几天光喂饭就不知打烂多少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