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 第75章

作者:怀愫 标签: 豪门世家 宅斗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孙女们一出去,容老夫人的脸色反而忧虑起来,她从床桌中取出一张请柬递给楚氏:“你也看看罢。”

  楚氏接过请柬,一张素面金字的请柬,请柬的落款上只写了“紫宸观观主”。

  “要真是那一位……”容老太太眉头紧锁,“不声不响这么多年,怎么偏偏要走了,摆这些排场?”

  楚氏与嫁去京城的女儿通信多年,女儿是侯府的世子夫人,京中的人与事,楚氏心里大概有个谱。

  “娘是怕,观主替那位大人选妻?”

  京中人人都知,那位身有残疾,又地位尴尬的贵人,十分得太后的宠爱,年已及冠,还未娶亲。

  令姜信中曾提过一句,她最大的女儿年纪也还小,倒是别的府中有适龄女儿的,最怕太后召见。

  容老太太想了片刻:“要是令姜还在,我倒要忧心,但令姜早已经嫁了,咱们家别的丫头,贵人是瞧不上的。”

  楚氏将素面请柬交还给容老夫人:“也许贵人就是心血来潮,她归朝时就不肯再认公主的身份,现下既自称观主,到要提点几个孩子称她观主。”

  容老夫人点点头:“十数年,说不准脾气更恶,是该仔细。”

  心里到底松了口气,反正再怎么也挑不到容家女。

第63章 香片

  华枝春/怀愫

  芙蓉榭中收拾了两天箱笼, 到了永秀回老宅的日子。

  她换上一身素色衣裙,去竹外一枝轩向父亲拜别。

  轩内种着百竽翠竹, 还未夏至,日头和煦,照得百杆翠竹莹莹生绿。

  容寅戴着竹斗笠,怀中抱着一只小黄猫儿,坐在竹林间的石棋桌凳边,伸着手在揉猫咪的脑袋。

  石棋桌上铺着软毡,保哥儿正在学画。

  小猫就是虎子, 保哥儿偷偷把虎子藏在书袋里背着来上课, 容寅一见, 眼睛都亮了几分:“这是虎子罢?”

  名字还是他取的。

  保哥儿愈加惊奇:“先生爹怎么知道?”先生爹简直什么都知道!

  容寅揉揉保哥儿的脑袋:“今日我们不学字了, 学画小虎好不好?”

  虎子生得毛黄灿烂, 一双虎眼圆溜溜瞪着, 容寅用小虾丸子贿赂它, 保哥儿告诉先生爹:“娘钓不着鱼,用鱼饵饼子喂它!”

  知道虎子日日睡在真娘枕头边,容寅将它抱在怀中, 点小猫的鼻尖:“你好福气。”

  他指上有鱼虾腥味, 小虎翕动鼻尖, 伸着舌头轻轻去舔。

  永秀就站竹林边:“爹, 我这便要去老宅了。”

  容寅停下抚摸虎子的手, 望着永秀的目光幽沉, 这个女孩不是他想的, 但这些年从来也没有亏待过她。

  他再厌了罗氏, 也不会迁怒永秀,叮嘱她道:“你去老宅, 要好好听你大伯母的教导,好好孝敬祖母。”

  “是。”永秀垂头立着。

  “家里给你预备的嫁妆银子是一万两,已经叫账房送到老宅了。”加上公中给的,足可以备下一份厚厚的妆奁。

  便是在厚嫁女儿的江南,这样的妆奁也很可观了。

  “你姨娘是你姨娘,你是你。”

  永秀眩然欲泣,但她生生忍住,规规矩矩拜别了父亲。

  又去月洞门前拜别嫡母,最后才是去西院花厅向朝华告辞。

  永秀去时,东西两院的管事婆子都排在左右两边的廊庑下。

  似这样的排场,是每月初一才有的,这会儿还未到初一,百灵便问:“这是要忙端阳大节?”

  一个婆子见是五姑娘来了,连忙站起身来回道:“回姑娘的话,是忙夏至宴。”

  夏至在端阳之后,老爷和三姑娘要为夫人作生辰,那天别苑水岸边要放数百盏河灯为夫人祈福。

  甘棠站在门边张望一眼,看见永秀,很快就笑着往廊下来:“五姑娘来了,快往这边来。”

  永秀随甘棠走进花厅,自从姐姐管家之后,她就再没进过西花厅。

  此时举目一望,屋中陈设家具全都改换过,青帐素桌,世殊时异。

  朝华坐在山水云屏椅上,趁着空档喝了口茶:“东西都收拾好了?离得也近,有什么短少了就让丫头们回来取。”

  “是。”永秀垂着脑袋,两姐妹只有在老宅的时候,在祖母和令舒的屋中,才会装出几分亲近来。

  有时永秀会想,姐姐跟她这也算是在“彩衣娱亲”。

  “方才已经拜别了父亲母亲,再同姐姐别过,我这就……就往老宅去了。”

  甘棠奉上个粉彩烧梅花小茶盅,永秀伸手接过。

  “嗯。”朝华淡淡颔首,说了句跟容寅一样的吩咐:“去了老宅,好好跟四妹妹学。”

  永秀点头,托着小茶盅迟迟未饮,她骤然抬首,声音微微发颤:“姐姐,我能不能……”能不能去跟姨娘说一声,隔着门说一声再走。

  永秀还未开口,朝华已经知道她想求些什么。

  她手中也托着个一样的梅花小盅,低头浅啜一口,茶沏得淡,茉莉的香味淡淡绕在鼻尖。

  永秀僵在那儿,长久积蓄的勇气顷刻间消散。

  朝华阖上花盅盖儿,淡声道:“不能。”

  永秀白着张脸,被百灵和莺儿扶了出去,连百灵和莺儿也不知道自家姑娘会突然开口提这个要求。

  两人又惊又怕,走的时候连头都不敢抬。

  芸苓将她们送出去,回头就愤愤道:“五姑娘也是糊涂,好事都是咱们姑娘替她求来的,她倒好,还想着要见那……”肚里骂一句“黑了心肝的”!

  甘棠收起彩盅,轻声说:“要是不想见,那才真是没人味儿了。”

  姑娘不就因为五姑娘有人味儿,这才指条路给五姑娘走么。

  胡妈妈站在廊下,等五姑娘走远了,这才进花厅中回话:“预备要放的河灯这两天陆陆续续都送来的,空出两间库房,专派人了看着,免得走了水。”

  “灯油和灯可曾分开放?”

  祈福用的灯油是供菩萨的酥合香油,灯与灯油放在一块儿,怕不小心走了水。

  “姑娘放心,都是分开放的,也叫底下人都仔细着烛火。”

  莲花灯和菩提灯最多,还有鲤鱼灯、西瓜灯、小船灯、螃蟹灯,只只都是竹扎彩绘,件件精巧异常。

  灯上挂的祈福红纸,全是老爷亲手写就,就等夫人生辰那日从河岸边放出去。

  朝华微微颔首,又想起那天沈聿要来,得安排沈聿坐上小船,她想隔着小船,让真娘看沈聿一眼。

  也该让她看一眼。

  青檀提着裙子,快跑着穿过廊道,跑进屋门急喘口气:“姑娘!”

  朝华抬头见青檀神色焦急惊惶,皱起眉头来:“怎么?”

  青檀急急跑到朝华身边,附耳道:“跟着医船去的人,说医船不见了,连带着明镜师父们全不见了!”

  朝华惊愕之下,倏地立起,沉声发问:“什么叫不见了?送信的人呢?”

  “是来报信!人就在云墙那头等着!”

  朝华把这里的事交给甘棠,自己往东院去。

  刚过云墙,就见跟船去的仆从等在月洞门边,眼下青黑,衣衫风尘,显然是一出事,就赶回来报信。

  跟船的仆从皆是壮年男子,跟着一船尼姑,怕污了女尼们的名声,一直坐另一只船跟在女尼们船后。

  烧火造饭时帮着拾柴担水,停泊野湾时帮着驱赶水上别的船只,等师父们进村施医时,他们又悄悄跟着。

  江南地方富庶还好些,贫苦之地别说见着女尼了,见着单身回娘的年轻女子,也有扣留不放的。

  等到夜晚,前船后船就隔得近些,怕有那等心黑的摸上船去。

  本来守得好好的,那天夜里船上人全都睡得极香甜,等到醒来时,前面那只打着经幡的医船平空不见了!

  水面平静无波,仿佛根本没有另一条船。

  “连船带人全无踪影,我们四下去找,乡民们也没见着过。”要找民女不容易,要找尼姑们容易得很,更别说还是一船的尼姑。

  朝华面上变色,情知这事跟净尘师太避走有关。

  仆从道:“就小的一个回来了,别的人都还在找呢。”把野荡翻过,前村后村全都找了,愣是无人看见过一个女尼。

  “报官了没有?”

  “报了!”仆从道,“当时就拿着大老爷的名帖去报了官,小的回来报信时,捕快也都出动了,只不知道这会儿找没找着人。”

  朝华神色凝重,冲他点点头:“你辛苦了,下去罢。”

  那个仆从还当丢了尼姑们的踪迹,三姑娘必要发落,哪知会得这么一句,心中又感动又为自己辩白:“三姑娘,咱们一路上都跟着,绝没有半点怠慢的。”

  朝华缓缓吐出口气道:“我知道,你们都不是第一次跟船了,这不是你们的过失,下去歇歇罢。”

  仆从应声出门,芸苓紫芝几人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惊惶。

  “姑娘,这怎么办?”一船人呢,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呢?总不会是晚上闹水鬼把整只船都拖到水里去了罢?

  朝华心中纷乱,在山廊上来回踱步。

  明镜师父不见了,寺中就只有□□师父在,要是□□师父也不在,那荐福寺的沙弥尼们更无处可安身。

  她思忖着,缓步爬到山廊最高处,远处山影空濛,碧波澄澈,湖上船只如梭。

  长辫辫梢,随着她举动抬步轻轻摇晃,朝华目光落在辫梢那枚小花簪上,倏地抬目。

  “芸苓。”

  芸苓几个都跟在朝华身后,离得不远不近,朝华突然出声,芸苓“诶”的应声,上前两步:“姑娘想到什么?有什么吩咐?”

  “给我预备一只船,不用洪娘划,让沉璧操舟。”

  芸苓怔住,跟着又听姑娘说道:“再给我预备两只白纱灯笼。”

  等天一黑,她就放舟到湖心去,不知白纱灯笼,能不能引来那个扒船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