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 第77章

作者:怀愫 标签: 豪门世家 宅斗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他语调虽淡,却带了几分冷峻凛然之意,短短一句,转了三转。

  朝华攒眉思忖。

  这事他已经知道,说明他也派人跟着医船,不管是盯梢还是保护,净尘师太都确实与他有所关联。

  人很安全,说明他不欲与师父们为难,那么就是保护。

  此事莫要再问,连大伯也管不了,就是事涉机密,再问对整个容家都没好处,联想到三天竺上的公主仪仗。

  朝华猜测,他与公主有关,大概是公主的护卫随从?权柄颇大。

  这些还都只是让朝华略略宽心,真正让她精神大振的,是他当真与净尘师太有关联,那么那首十三针歌诀的可信度就更高了!

  朝华立时接受他的“好意”警告,软言道:“我只想知道师父是不是安然无恙,别的事我无力管。”

  她低着声,这声音刚入耳,裴忌就知道她在干什么。

  那天夜里她骗走那些官差的时候,用的就是现在这管声音。也许她自己都没察觉过,她想哄骗人的时候,声音就会又低又温柔。

  像西湖春日刚有些回暖的水。

  一只船内灯明,一只船上灯暗,朝华投在青纱帘上的影子朦胧模糊,每当她张口之时,影子也会跟着张口摇晃。

  两船相隔极近,他甚至能瞧见那个影子因为关切,耳上珠珰正在轻轻颤动。

  良久无声,朝华还以为对方不肯应允,她见好就收。只要知道明镜师父们无恙,她也不会再穷追不休。

  就像他警告的,她还有容家这么多亲人。

  正欲道谢告别,那人却不知何故退让一步:“我会叫她们写信给你,她们的字迹你总该识得罢?”

  朝华璨然而笑:“我当然识得师父们的字。”

  隔着青纱帘,裴忌虽看不见她的笑脸,却能从她语调中听出来。

  这回他没再回应,那只苍劲有力的手再次探来,解开铁勾还顺势一推,这一推力道不轻,朝华她们坐的小舟远远荡开。

  朝华都没来得及向他致谢。

  人参算是他捏紫了她脚踝的赔礼,但那歌诀确是该正正经经的谢他。

  沉璧看船划远了,又站到船头手执船桨,等待朝华吩咐。

  那只船荡出去没多远,船上白纱灯笼就换过,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隐没在满湖彩灯画舫之间。

  珠灯夜如昼,船影各西东。

  朝华撤下白灯,泼出半壶残茶。

  “沉璧,回去罢。”

第65章 红菱角

  华枝春/怀愫

  朝华等了两日, 直到第三日清晨,别苑门上才收到写着荐福寺落款的信件。

  是个农人打扮的人送来的, 一身布衣,头顶竹笠,挑着扁担,一头担着筐嫩菱樱桃,一头担着蚕豆香瓜,那封信就藏在樱桃里。

  这时节瓜香果熟,容家庄上和村上时常送些时鲜瓜果来。

  门上的人还以为是上容村的人来了, 本待留他到后厨吃饭, 谁知那人放下东西就走, 门房追出去时, 人都已经去远了。

  再看信上的落款是荐福寺, 赶紧送到二门。

  朝华刚醒, 甘棠就将信送上, 拆信一看,确实是明镜师父的字迹。

  信上只有短短两行字,先是报平安, 跟着又说她已给明空报了平安。

  至于一船人在哪, 又是跟谁在一起, 明镜师父一句都没透露。

  知道人无事, 朝华心头大定。明镜师父能送信是那人首肯的, 信上的内容自然也是他点过头的。

  明明报平安就行, 还特意告知她已经向留在荐福寺守寺的明空师父报过平安。

  是让她别再为这件事给明空师父写信。

  朝华将信收起, 甘棠看姑娘似是终于放下心来, 问:“要不要把跟船的人叫回来?”那,, 几个人还在一路找船呢。

  “再等等,让他们多找两天。”

  甘棠不明所以,但她点头应声:“那,姑娘要不要给明空师父写信?”

  “不必,明空师父已经得着信了,我们什么也不要做。”朝华想了想问,“去岁是什么时候捐灯的?”

  年年真娘的生日,容家都会给荐福寺捐两座树灯,每座树灯都有丈余高,宝盖朱漆,彩画描金。

  树灯共有七层,每一层上都能再点七盏琉璃灯,一座树灯能点四十九盏小灯。

  专供到观音菩萨殿中,为真娘祈福延寿。

  “年年都是夫人生日前几日,今岁的已经备下了,要不要早些送去?”

  “不用,跟往年一样就行。捐灯,赠药,舍米舍布都要跟原来一样。”以前如何,现在就如何。

  “是。”甘棠记下,“厨房上问送来的那两筐东西,怎么处置?”

  瓜果都是鲜物,看着品相还极好,菱角生嫩,樱桃饱满,蚕豆青碧,瓜也皮大个大。

  “洗干净给各房分一分。”就当是他请她吃瓜果了。

  “好~”甘棠笑着指一指挂在衣桁上的裙裳,“端阳宴上要穿戴的衣裳首饰,昨日就送来了,姑娘总得试一试。”

  要是有不合身的地方,家中绣楼里就有七八个绣娘在绣嫁妆,在家里就能改。

  朝华走到衣桁前,昨日实在没心情看这个,今天一看,衣裳已经熨烫过,还熏上了她常用的柏子香。

  端阳节当天穿的衣裙纹样或是五毒或是石榴,多是应景而制。

  容老太太年纪大了,爱红爱金,还一年比一年更爱热闹。

  偏偏除了永秀之外,家里几个女孩都更爱素色。朝华自不必说,令舒也爱穿轻灵雅致的衣裙。

  平日里老太太撒手不管,大节里制衣裙,她就要着意打扮打扮孙女们。

  去岁的端阳节用纪红纱罗和天碧色纱罗裁了衣裳,每个女孩都得了一串玉玲珑系腰,首把孙女儿们打扮得像枝间刚开的石榴花。

  这回送来的衣裳,红也确实是红,只是红得略显黯淡。

  裙上的花纹也是祖母平日最不喜欢的那种,贵重但繁杂,不说别致俏丽了,朝华穿在身上都显得老成无趣。

  芸苓捧镜,甘棠打开首饰匣子,捧着蜘蛛钗给朝华看:“这一回的首饰,也都是应景儿的。”

  要论精巧那真没有,赤金打的五毒,镶嵌着华贵宝石。

  头上重,衣上杂,堆叠得满身都是,连丫头们都知道这些不好看。

  朝华试过衣裙,又簪戴上首饰。

  照着镜子,缓缓转了一圈,对甘棠道:“要不那日的粉略厚些?胭脂也浓些?”

  祖母既然想让她们姐妹几个不要出挑,那她就尽力不出挑。

  芸苓摇头:“姑娘本来淡妆就似浓妆,化了浓妆说不准反而压住了这身衣裳。”姑娘眉眼鼻唇皆生得分明,不必脂粉勾勒都形貌粲然。

  “我看姑娘那天装鹌鹑更好。”

  不笑不动,木胎美人,那便不出挑了。

  朝华闻言失笑,芸苓急了,捧着镜子连声止道:“姑娘自己看看!能笑不能笑?”

  “我知道。”朝华摇头,能让祖母如此严阵以待的,她怎么可能轻忽呢?

  到了端阳宴那日,朝华早早坐车去往老宅。

  几个女孩都是一样的衣裳首饰,站成一溜给容老太太看过,她满意的点了点头:“到时候你们就跟着我和你们大伯母。”

  紫宸观观主的端阳宴摆在画舫上。

  马车刚停下,令舒就悄悄扯扯朝华的袖子:“比楚家的半湖春还大得多。”

  楚家的画舫能叫半湖春自然是因为宽大精美,舫中不但男客女客可以分开坐,还在盛下个小丝竹班子舞乐唱南词给客人们听。

  那已经是城中最大的画舫的,没想到这艘舫会大那么多。

  舫前也不单是容家的马车,熟悉的人中就有楚家梅家和余知府家。

  余世娟也一身见客外衫,目光远远与朝华相交,彼此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袁琼璎的父亲官位低,不在受邀之列。

  还未上船,几姐妹低声交谈几句,等到个身穿杏黄道袍,手执银丝拂尘的貌美坤道上前来引客时,众人都沉默登舟,岸边一时只余风声鸟鸣声。

  端阳节正是西湖热闹的时候,画船箫鼓络绎不绝,苏白二堤上游人如织。

  城中百姓争看龙舟竞渡,湖上龙船四五只,头尾彩画如龙形,插着各色旗帜彩伞,水手在龙腹中划舟,十番锣鼓吹弹唱打,从初一到初十皆有热闹可瞧。

  远处锣鼓阵阵,此间却是两里开外就已经设下仪仗,不许游人靠近。

  明明是皇家排场,接引的人却偏偏作道姑打扮,事出有异,谁也不敢接耳议论。

  道姑上前来引路时,女眷们都低下头,就像芸苓说的,装鹌鹑。

  不止是接引人身着道袍,船上所有人都穿着道袍,容家姐妹规规矩矩站着,全把自己当作木胎。

  落座,奉茶。

  桌上食盒精巧,除了端阳节要吃的五毒菜,点心粽子看上去都是内造的。还有嫩荷叶托着菱角雪藕,虽摆设考究,却无人去动。

  上前来给容老太太奉茶的是年老坤道,看见容老太太时恍惚了片刻,笑了笑:“容夫人可还记得我?”

  容老太太平日里精神矍铄,今天却拄起了一根雕花木杖,走路时腰背也比原来低了两分,看见老坤道时,她怔了片刻才道:“是……”

  老坤道笑了笑:“一别经年,容夫人不记得我也寻常。”

  容老太太双手执礼:“我记得女仙人俗家的名字,只是如今仙人归了道门,便不知该如何称呼了。”

  她这么一说,老坤道脸上的笑意倒真了一分,望着容老太太点了点头,便又退到锦帘后去。

  这船上,除了人都穿着素面道袍外,余下锦帐珠围,雕栏画屏,处处都透着富贵奢华气象。

  容老太太与那位老坤道说过话之后,舱中又是寂静无声。

  来的官宦世家女子,不论平日里是活泼烂漫还是灵巧俏皮,此时个个都规行矩步,坐姿仪态仿佛一个师傅教导出来的,端正坐了半张椅子,低垂螓首。

  舱中也有奏乐,奏的却不是寻常雅乐,而是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