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愫
黄娘子说了一篓话, 自然要问一嘴是哪家的姑娘。
这几日沈书生进进出出的, 他们可全都瞧见了, 这人品这样貌, 要是能跟双茶巷的姑娘结亲, 那可真是落下金凤凰了。
范老管事客客气气道:“是我们老爷的同年,容三老爷家的千金,我怕我们是田庄小家的礼数, 委屈了容家姑娘, 才先问一声。”
知道是容家, 黄娘子满口夸:“真是花对花, 柳对柳, 容家可是大善之家, 年年都去三天竺舍药呢!”
外头人不知舍药的是容朝华, 只知是容家。
黄娘子道:“我得了空就去讨上一丸。”庆余堂制的好丸药不易得, 藏在家中以备不时之需,说完给范老管事指点了官媒住处。
范老管事跑了一趟, 那官媒还惊奇:“事情都已经办好了,怎么还预备礼?”
“那是女家办的,咱们男家怎能这样讨人便宜。”
官媒人笑了,她上回走礼容家给了厚赏,这回再登门传红,赏钱也不会薄:“别的我这儿都是现成的,要不男家就预备一枝金玉如簪子压帖,再有几瓶茶叶就行了。”
“这样薄?”范老管事来的时候,可是把家里的积蓄都带了来的,沈家在衢州乡间也算丰足人家,比容家那可不够看的。
“传红礼有这便够了。”官媒笑道,“还没到下盒的日子,再者说还有什么下盒礼能厚得过金榜得名?”
范老管事口中连连称谢:“谢您的吉言。”
新备下的传红礼很快送到容家,范老管事特意换了上一身新衣,白菘芦菔也都有一身簇新衣裳。
芦菔笑了:“范爷爷还给咱们也做了新衣呐?”
“自然要做,等放榜的时候一家子都得体体面面的。”
几人雇了辆马车,到容家门前时,看见几辆马车停在门边。
婢女撑着伞扶车上的姑娘下来,下人们一箱一箱往门里抬东西。
范老管事道:“这就是跟咱们公子结亲的姑娘?”
白菘一伸头:“不是,那是容三老爷的二女儿容五姑娘。”五姑娘戴着帷帽,绡纱长垂盖到裙角,但他认得出五姑娘身边的丫头。
范老管事“哦”一声:“那咱们且让一让,莫要冲撞了千金。”
等到前头几个华服女婢们也都进了门,沈家的马车才停靠过去,白菘递帖。
门上一见他就笑了:“白菘小哥来了,赶紧往里头坐着等。”门房也有待客处,虽没冰盆但有凉茶,门上进去报信,给他们三人一人倒了杯凉茶先奉上。
范老管事一喝这待客的茶,愈发知道容家的富贵,连门子上待客的茶叶都不见粗梗茶渣。
白菘也赞:“这三姑娘当家到底是不一样啊,咱们头回上门的时候,在这儿坐着喝的可是茶渣子。”
范老管事不知容家那些事,奇道:“那原来是谁当家?”
白菘望了眼芦菔,凑到范老管事耳边:“原来是姨娘当家,范爷爷莫要问了,这里的故事长着呢!”
坐在人家门里,范老管事便不再多问,只等回事再说。
门上人很快回来,跑得一头一脸都是汗,脸上笑盈盈的:“赶紧请赶紧请,我们徐管事狠骂我一通,说是姑爷家来人还通传什么,该领进去呢。”
一行人被请进西院,一路上白菘细着声告诉他,容家这院子分一东一西。
范老管事问:“就跟戏文里那个东宫娘娘,西宫娘娘似的?”
白菘挠挠头:“也不好这么说……但原来确实是那么个意思。”如今不同了,三姑娘把住了整个家,真是雷霆手段。
容寅来不及换衣,一身常服在堂屋见了范老管事。
范老管事一见着他心里便想,父亲这么个长相,女儿必是差不了,还真跟白菘说的一样,天仙似的长相。
范老管事非要重办这些礼,是怕容家看轻了他家公子。
男家的礼岂能让女家来办?又不是入赘容家,公子越是中意容家姑娘,越是该尽心尽力。
容寅看见传红礼连连点头:“我就说阿聿是个懂事知礼的孩子。”
沈聿还未取字,容寅和韩山长都没给他取字。二人指点他,取字之事可以拖一拖,最好是将来请座师为取字。
是以定亲之后,容寅就一直称呼沈聿的小名。
“范老管事请坐罢。”
范老管事连连摆手:“岂敢在亲家老爷面前托大。”
容寅“诶”了一声:“阿聿早就同我禀报过,他父母过世之后是你在榆林将他照管到十岁,又千里迢迢扶棺回乡,忠心仁义!”
越是真的读书人,越是赞这气节。
“只是设座而已,依着我看,成亲那日该受他一礼。”
范老管事哪受住这句,眼眶一热,差点便要淌泪:“老爷夫人对我有恩,我不过是尽了本份,实不能当。只是我们公子读书成材娶亲,我对老爷夫人也有了交待。”
他越是不居功,容寅越觉得他是难得忠仆。
想到常福与罗姨娘勾连贪污,容寅更生感慨,更愿意同范老管事多说上两句。
……
永秀回到芙蓉榭后,头一件事就是从窗中望向眠云阁。
“这些日子暑热,你想法子往里头送冰没有?”
她走的时候带走了百灵白鹭,留下了莺儿,说是让莺儿看屋子,实则是让莺儿周全眠云阁的事,若是姨娘有个什么,莺儿也能去老宅给她报信。
原本说好了每隔一旬总能回来两日的,没想到先后出事,从四月末住到了六月末,好不容易大伯母肯放心,她这才能回家来一趟。
莺儿知道姑娘回来必要问,奉上茶盅:“姑娘宽心,姨娘无事。”
“给你银子够不够花用?药粉什么的可送进去了?”永秀哪顾得上喝茶,看眠云阁里花木有修剪过的痕迹,她略松口气,又怕亲娘关在里头吃得不好。
“尽够了,都不知道姑娘怎么攒下的这笔钱来。”莺儿一面说一面心疼,姑娘的月钱几乎全贴补了姨娘,自己怎么开销?
“回了老宅,祖母大伯母时有赏赐,手上到宽松得多。”原来只有月钱,当然钱紧,去了老宅祖母手指缝里漏一点出来,她就尽够用了,现银全送了回来,得的东西都好好收着。
这两个月里,日日跟着大伯母学管家事,人也沉稳得多了。
百灵笑着对莺儿说:“你不知道,老太太说了,姑娘的及笄礼要在老宅办。”
“真的?”莺儿一听喜上眉梢,“这可真是大喜事!”
能在老宅办及笄礼,那规格便小不了,到时老太太还要请各家的夫人来,说不准姑娘的亲事过了笄礼就能定下了。
原先还有个三姑娘卡在前头,如今三姑娘亲事美满,家里未落定的只有五姑娘,亲事可不就提上来了。
百灵打开箱子包袱,给莺儿看新裁的衣裳:“你瞧,这都是老太太赏下的衣料做的。”
非是得了几件衣裳就显摆,而是四姑娘定亲之前,老太太也是这样赏下许多衣料,让四姑娘裁衣裳穿。
永秀脱下外衫:“挑一件新的出来,我要去给父亲请安。”
百灵笑应了,换了件滚金边的浅梅色衣裙,家常梳妆,腕上套上了祖母赏赐的白玉镯子,走的时候吩咐:“跟厨房要几个好菜。”
莺儿喜应一声,目送姑娘出门。
永秀许久未回,特意绕到了眠云阁门前,人站在黑漆院门的阶前,低头就见石阶里细细密密生满了杂草,忍耐着握了握拳头。
守门的婆子见着永秀,赶紧行礼:“五姑娘回来了,这些日子家里喜事多,先是小少爷上名,又有夫人生日,三姑娘定亲……”
“这每一回厨房给添菜,姨娘都得着了。”
还有节日,大家吃粽子,给罗姨娘的食盒里便也少不了粽子。
永秀和和气气冲婆子一点头:“妈妈辛苦。”说完扭头往前堂去。
祖母已经答应她了,过了笄礼,就把姨娘放出来。
这是她趁着要办及笄礼,大胆向祖母提出来的。
这些日子她每日请安不断,点心汤水更是换着法的往祖母屋里送去,给嫡母用明纱绣经文,又给祖母做衣做鞋。
祖母看她的目光越来越慈爱,永秀才敢在祖母问她时,说了那么一句。
“我知道姨娘犯了大错,只求不要一直关着她。”
容老夫人看着在自己跟前早晚尽孝的孙女,依旧笑着问她:“只求不关着就行?”
永秀本来以为没多少指望的,只是借着及笄斗胆一求而已,听到祖母语气松动,她倏地抬头,热切道:“是!只求不关着就行!”
容老夫人阖目点了点头:“你一片孝心。”
永秀耳廓发烫,她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可祖母又是用慈和的语气说出来的。
“就依了你,放她出来,送出去清修罢。”
永秀怔住,这跟她原来想的不同!她想的是能允许姨娘出门,就在院子里走动走动也好,没想到祖母要把姨娘送出去。
转念一想,送去清修姨娘还更自由些,到时她也有了嫁妆银子,周济姨娘总是行的。
“多谢祖母。”
永秀没有抬头,容老太太也没有睁眼,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刚走到前堂,看见白菘芦菔等在门边,刹住了脚步。
百灵招过个小厮说上两句话,回来禀报:“姑娘,是沈家来人传红了。”老宅已经送过一回,怎么竟又送一回?
永秀抿抿唇:“沈家有心。”上回说是男家送礼,其实是容家一手操办的,沈公子这是一丝一毫也不愿意委屈了姐姐。
“那咱们要不要过会子再来?”
永秀想了想:“你去问问来了多久,要是立时就散,咱们就等等。”
小厮也往里报:“老爷,五姑娘来请安了。”
范老管事赶紧站起来告辞:“亲家老爷,我这便告辞了。”
容寅端了端茶盏算是送客礼,范老管事跟着小厮退出堂屋,一抬眼就见廊下站着个通身锦绣,衣饰灿烂,雪肤花貌的女孩儿。
范老管事心头不知为何骤然一跳,又多望了两眼,越看越觉恍惚。
白菘扯扯他的袖子:“范爷爷,咱们走罢。”
范老管事口中应他,人还懵着,走了两步又回头去看。
见那女孩脚步还未迈过门坎去,就已笑靥如花冲着门里的喊:“爹,我回来了。”
第76章 白肉
华枝春/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