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妖妃兮
众人的反对让皇帝颇为不悦。
柳贵妃看了一眼,善解人意地道:“陛下罢了,臣妾这身子这些年也就这样了,季少师是为国祈福,臣妾如何能抢了此福分。”
说完似气血不畅,用力咳嗽几声。
她连咳嗽的蹙眉都精心挑选过,用的最柔媚的姿势。
美人蹙眉格外惹人怜爱。
柳贵妃没咳几声,忽然便昏了过去。
见状,皇帝也顾不上场上还有别的大臣,神色急急地抱起昏迷的柳贵妃,起身往外面走。
路过立在一旁的宫人,用力踢了一脚。
“还不快去将人找来。”
从二十三年前柳贵妃为救皇帝中毒后,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平素都是用药人的血养着,凡有半分不适,皇帝都会派人前去取血。
宫人连滚带爬去前去请人。
刚至山庄,唐袅衣与谷荷被分在一间禅房。
她刚沐浴完,湿润的长发还没有擦拭干,门便被人敲响。
“少师在青莲堂,请你去一趟。”
青莲堂是圣人的居所,没有传召无人敢前去,此时这侍女前来此处召她去,恐怕是出了什么事。
唐袅衣用发带将微润的长发松松地束上,开门跟随那侍女一起前去了青莲堂。
去的路上,她不经意地询问是为何。
侍女当她是常年跟在季则尘身边的人,知晓那些事,未曾隐瞒如实告知。
简单的几句话,唐袅衣心骤然收紧。
随着侍女走至青莲堂,贵妃院中的人却拦着不让她进去。
唐袅衣在外面等着。
不多时,从里面走出两个柳贵妃身边的宫人。
唐袅衣含忧地上前:“两位姐姐,少师还有多久才出来?”
她也到这里有些时辰了,哪怕是将人的血抽干,也得抽完了,但他现在都还没有出来。
宫人是奉贵妃命令出来,神情倨傲地上下觑着眼前神色焦急的少女,见四下无人前后,拦住她的去路。
这两人身形宽,立在她的面前就似两座山峰。
唐袅衣见这两人看她的神色凶恶得不对,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那两宫人以为她是要跑,伸手抓住她用力一拽。
唐袅衣身子瘦弱,被拽得步伐踉跄稳不住身形,跌坐在地上,疼得眼眶登时盈泪。
如今她是季则尘身边的人,被人欺负无疑是打季则尘的脸面。
依照如今祭祀在即,季则尘身为祭祀,传出去身边的人被人侮辱,定会闹起民愤,就事论事起来,哪怕是贵妃都得和气了事,谨防被人拿此时再参贵妃。
唐袅衣忍着眼眶的泪,注意这两名宫人穿着并无品级,且避开无人时才出手,想必也不欲将事闹大。
两宫人原还要做些什么,忽然目光约过她的身后,脸色陡然一变,眼神互相交换,和善地笑,将跌坐在地上的少女扶起来。
“嗐,姑娘小心脚下打滑,石板刚用水清扫……”
话还没有说完,脸上便挨了两巴掌。
少女的声音清脆微哽,气势却很足:“地板弄得如此滑,我摔了倒无碍,贵妃娘娘摔倒了如何是好。”
她们既用此话来堵她,那她骄纵的用话打回去,也不落别人口实。
且,她如今有季则尘撑腰,出事有他顶着,没必要吃这等亏。
两宫人没想到看似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当众给了她们一人一巴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面色透白的青年从里面出来,身后的人不敢去搀扶,皆小心地跟在身后。
两个宫人也不敢说什么,只拿眼横了唐袅衣一眼,果真不敢将事闹出来。
唐袅衣顾不上这两个人,蹒跚脚步去扶季则尘,眸中俱是担忧。
刚才还好好的人,才至净月山庄,转眼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季则尘见她微红的眼,转眸落在身后的两个宫人身上。
两个宫人垂着头,无端感受一股冷凉的寒意,跪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
季则尘垂颤眼睫,颀长的身子全全倚靠在她的身上,声音很轻:“回去。”
唐袅衣扶着人出了青莲堂,一路至禅院进去后,将人扶至休息的簟上。
他倒在青白竹簟上,雪白的衣袍迤逦铺开,乌黑的长发遮住透白无色的脸,双眸微阖的将手垂拉在边沿。
唐袅衣转身回来,看见他手腕上的血如珠,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
他似困倦极了,任由血流了满地。
她抱着药匣子上前蹲下,赶紧掀开他的袖袍,看见狰狞得泛白的伤,瞳孔骤然一缩。
这些人抽血怎么不处理伤口,看着都疼,一路他也不吭声。
那伤口好似在她身上,眼眶莫名一酸,眸中溺上水雾,鼻尖微抽地往上面倒止血药粉。
手腕上的痛让季则尘睁开眼,目光落在她泛红的鼻尖上,挂着一滴欲坠不坠的泪珠。
季则尘默不作声地注视她,所有感知都在那双泛红的眼上,心中蔓延奇异的感觉。
像是溺在水中太久了,忽而被人拽出水,顺畅呼吸到生气,心跳跃动得急促。
但更多的是不解,伤的是他,她为何会在哭?
他的乌发微散,挡住脸庞上浮起的绯色,目光直勾勾落在她的身上,像是喜欢看她哭,所以并未开口。
唐袅衣还未发现他已醒了,埋着头仔细地处理伤口,如同感同身受般蹙眉含泪。
伤口很深,和此前用针扎出的血窟窿不同,这次用的是小刀,下手之人似与他有深仇大恨,再用力些,似乎就会将整个手腕都割下。
唐袅衣想起刚才那侍女说的话,眉心苦颦,动作小心的将伤口用纱布缠上。
那侍女说当年贵妃重病,是季则尘主动要当贵妃的药引。
可二十三年前,他左右不过一两岁,如何会答应下,不过是趁他年幼不知事强行培养成药人。
唐袅衣想想的认真,眼角忽而被冰凉的手指抚摸上。
她懵懂地抬头,发现他已经醒了,淡色的眼瞳蒙上一层看不清的雾,不似失血过多,倒像是要飞升的仙人,眉宇皆是慈悲。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温声地问:“为何会流泪?”
她的脸上不停滑落的眼泪,占据了他所有感知。
他想知道她为何会哭,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她们欺辱了你吗?”他不解地问,眼中升起了温柔的杀意。
唐袅衣抿唇摇头:“不是因为那两人,是因为伤很痛。”
她天生见不得狰狞的伤口,每每看见总会控制不住感同身受,似那些伤生在自己身上,疼得她难受。
这个回答令青年表情微滞,初升起的杀意被莫名的感觉代替。
不是因为别人,那是因为他?
他笑了,捏起少女尖尖的下巴,琥珀似的眼珠如镶嵌在眼皮下不会转动,森森地盯着她。
唐袅衣被抬起下巴看他,小脸有种不染尘垢的白,余泪轻颤,沿着眼角落下。
滚烫泪珠落在他的指尖,烧出灼热感。
“怎…怎么了?”她被他看得很紧张,咽了咽喉咙。
谪仙般绝艳的青年目光温柔,面含愉悦地轻声问:“因为看见我身上的伤,你才如此难过?”
他的语气很随意,眼珠一眼不眨地盯着她,不在乎身上的伤,只在乎她的回答。
唐袅衣被他看得头皮发紧,缓缓点头:“是……”
刚点完头,她看见季则尘笑了。
一种很古怪的笑。
她心中莫名一颤。
他目光柔柔地看着她,倒在玉色竹簟上,颀长的身子泛着不可亵渎的漂亮,眼尾却又有点不堪的艳。
忽然想起了,曾经有人说过,有人若看见他身上的伤,甘愿留下泪便是因为爱。
所以她是因为爱吗?
被怜悯、爱,他并不需要这些无用的东西,不能否认,他喜欢从她身上看见这些情绪。
爱会让她心甘情愿当傀儡,哪怕死去也毫无怨言。
爱会让她想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所以他压下愉悦,伪装温柔地问她:“袅娘,你因我流泪,是因为爱我吗?”
他温柔地捏住她的下颌,神色虚迷含笑,薄唇微动:“爱我至情愿为我去死,或则我死后,为我殉情吗?”
谁会爱人爱得想生死相随?
那都是话本中才会出现的感情,爱不能与命相比,也不互斥,但他偏执的话中之意,两者只有一生一死。
唐袅衣被他的话吓到了,眼眸被水雾蒙住,动了动唇,不知他何故说出这番话。
她并非是因为爱,甚至与爱毫无关系,哪怕是在路边受伤的一只小狗,她都会因为它受伤了而难过。
掐在下巴的手指微紧,唐袅衣倒吸一口气,眼中的泪雾眨去,终于看清了。
他虽眉眼噙笑,看似温润,眼神似被摄魂般的空冷,如同非人的傀儡,直勾勾地盯着她。
等她的回答。
等他想要听见的回答。
唐袅衣被他看得背后发寒,在他冷寂的眼神中颤巍巍地垂下眼睫,蠕动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