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轻于柳絮重于霜
墓上已满是荒草,墓旁散落着陶片和被掘出来的墓砖。
承道皱着眉头,俯首扫净了地上的一块坚石。
“夜台长自寂,泉门无复明。
独有鱼山树,郁郁向?西倾。
睹物令人?感,目极使魂惊。
望碑遥堕泪,轼墓转伤情。
轩丘终见毁,千秋空建名。”④
“这是五叔为兄兄所制的碑铭……没想到已经?残破至此了……”承道重重叹了一口气,“还真的是,轩丘终见毁,千秋空建名……”
清操倒了一觞酒,轻轻洒在黄土中;又?倒了一觞酒,昂首饮下。
她?声音很轻,似对承道说,又?似在自语:
“那年,从杏花林出来,我便遇到了马嗣明。马先生自燕州来,时常照拂你阿叔公?。阿叔公?早就把你兄兄用高门贿与他的财货,放给百姓造煮坊的事告诉他了。他又?转述给我,安慰我一切还有转机。然而,行至绿竹院门前,见一袭白?衣的徐之范从内里出来,他身后的童子还端了酒壶和杯盏……马先生重重叹了口气,我便知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原想陪他走完剩下的路,可他故意在案头留了债券,又?亲口承认一切皆他所为。以我对他的了解,又?怎不知他的用意?他是怕我如前次那般……以身相殉……”
清操说着,早已泣不成声,仿佛揭开了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
她?跌坐在地,用手?抓着坟上的土,轻语呢喃道:“孝瓘……你是打定了主意,想要骗我一辈子啊……”
承道和宝儿?俱是哽咽无声,默然流泪。
他们俯身去搀扶清操。
清操转过头,对万宝道:“我愿往大兴城,演奏入阵曲。”
大兴城。
清操暂居在高劢府上。
高劢是河清王高岳之子,齐亡后降周。隋时,曾为隋文帝杨坚上《平陈五策》,官拜上开府。
只不过前两年,在洮州刺史任上生了病,遭到吐谷浑偷袭,并因?此获罪,免去了所有官职。
儿?子高
士廉因?此躲去了终南山隐居,也是最近才考中文才甲科,补授治礼郎,又?回到朝廷任职。
曾经?的故友络绎来他府中道贺。
高劢令女儿?带着清操在后苑赏花,她?虽唤清操一声“阿嫂”,实则比清操小上许多。
远处,有位娘子在朝高氏挥手?。
高氏也笑?着对她?挥了挥手?,转对清操道:“她?是周襄阳公?主的女儿?窦氏。”
“那便是宇文邕的外甥女了。”清操对高氏道,“我自己在廊上坐一坐,你去招呼客人?吧,不用顾忌我。”
高氏会意点了点头,向?前几步迎了上去。
不意有个刚会走路的小郎,歪歪扭扭地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高氏的腿。
高氏低头看他,白?肤漆目,甚是好看,遂眯眼笑?道:“小郎君,是不是认错阿娘了?”
“二郎!”窦氏紧走几步,一把抱起那孩子,转向?高氏关切道:“你没事吧?”
高氏笑?着摆了摆手?,“一个刚会走的孩子能有多大力气,哪里就禁不住他一碰?”
“你别忘了,你是有身孕的人?,凡是都?是精心。”
高氏点了点头。
窦氏说完,又?侧脸看着儿?子,问道:“你猜猜高娘子腹中的娃娃是男是女呀?”
“女!”二郎答道。
窦氏解释道:“你现在问他什么,他都?只会答最后一字。”
遂把话调转过来,又?问道:“你猜猜高娘子腹中的娃娃是女是男呀?”
“女!”二郎又?答。
两位娘子同时露出惊讶之色。
高氏掩唇笑?道:“若当真是女娃娃,嫁与你作媳妇可好?”
二郎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高氏,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郑重其事地点头,并“嗯”了一声。⑤
在场围观的仆从侍女,无不发?笑?。
就连坐在廊下的清操也跟着笑?了……
五日之后,隋文帝在大兴宫,为晋王杨广举行了盛大的接风宴。
宴饮之前,治礼郎高孝廉引导清操候在东阁。
万宝走进来,指了指案上的古琴,对清操道:“这是陛下钦赐的上古名琴——绕梁。”
“老身谢过陛下。”
清操起身行了礼,而后缓坐琴边,伸指轻拨琴弦——琴音如素秋孤雁,长鸣不绝。
万宝由衷赞道:“虽自听风之后,您再?未碰过琴弦,琴艺却丝毫不减当年。”
清操微微一笑?,“其实听风之后,我在硖石山寺,还弹过一次琴。”
万宝微异。
这时,谒者?宣召。
清操在万宝的扶持下,缓步走到大兴宫的廊庑之下。
她?端坐在那里,弹奏了一曲完整的《兰陵王入阵曲》。
广场上的武士随着这旋律,戴着鬼面纠纠起舞,恢弘磅礴,气壮山河。
“他已长眠于地下,而我则入了他的梦。如今大梦将醒,也当唤醒他的魂魄……”清操这般想着,“也许昔年薛荣宗说得不错,他有两个神魄,那永世不灭的是仁心,是义气,是一股英雄的豪情,它起自远古,奔向?未来,决然不会在这片土地上消散,而是一代又?一代的随着华夏的血脉传承下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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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尾的话:
这篇文从十六年前动笔,到去年写完,中间?隔着我的整个青春。
从最开始想改变历史,给他们一个完美结局,到后来决定尊重历史,是我自己成长的过程。
由衷感激所有喜欢这篇文的宝宝们,无论?是十六年前(大多已经?回归三次元),还是现在追更到结局的你们!
如果它把你读EMO了,只要想想我写它的时候更EMO,是不是平衡点了?哈哈。
后几天还有几篇番外,包括清操的荥阳旧事和兰陵夫妇的甜虐日常。
最后肯请大家点点预收:《来自侏罗纪的二狗蛋子》&《我再?北魏说双簧》。
第116章 人物番外
番外1:阿那肱
北周大象二年(公元580年)
蜀中。
一匹又老又瘦的白马躺在院中。
少年跪在那马身边, 泪水淋漓而落。
“承道,把重霜拉出去埋了吧……”
承道回望,发觉母亲也红了眼?圈。
“好。”他应承着, 把白马放在车上,缓缓地往门?外推。
院子里只剩清操一人。
她望门?许久, 泪如洪水般涌出, 她不得不蹲在地上, 任凭往事在脑海中闪回——
她戴着鬼面去?给重?霜下巴豆;
她骑着重?霜从岚山顶上一路冲到海滩;
她在洛阳城头望见?重?霜披着厚甲, 腿股仍是血迹斑斑;
最后仍是重?霜驮着伤痕累累的她走出那片杏花林。
她是在哭马, 却也不是。
马上的人影似已淡了,淡如一缕尘烟, 却因老马的亡故又变得清晰无比。
抑或是他从未远离。
他就睡在她的心里,而她则活在他造的梦里。
这梦中有承道, 有重?霜,独独没有他,
她思量,终有一日梦醒, 她能否再见?到他呢?
他又在哪里呢?
清操想起他说过的话,“以我?这些年的杀孽……怕是只此一身一世……”
她应了他,要?陪他永堕地狱。
所以这些年,她不礼佛,不抄经,不行善, 不救人。
柴扉一响,清操以为?承担回来了, 却见?一名污衣蓬头的男子跌扑进来。
此时,隋王杨坚废周自立, 周柱国大将军王谦遂在益州起兵。
清操所住的地方离战场不远,不时会有些残兵败将进来劫掠,承道劝她把家搬到山上,她却是不肯。
清操见?那人一动未动,便也不再害怕,转身往房中去?。
却听那人低弱□□,道:“救……救命……”
她不想救任何人的命,但?她还是走到那人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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