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千年流量夫君 第41章

作者: 轻于柳絮重于霜 标签: 宫廷侯爵 相爱相杀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孝瓘独坐陋室,似乎并不比室外暖和多少,他连啜了几口?酒,才?稍觉有了暖意。又过了好?久,驿丞才?端了饭食进来,还未举箸,却被?紧随其后的尉相?愿拦了,硬要他先把煎好?的药喝了。

  孝瓘无奈,耐着?苦一口?饮了,将?空碗丢还给相?愿。

  “早这样?不就完了。”尉相?愿翻了翻白眼,走?出房去?,驿丞也毕恭毕敬的退了下?去?。

  孝瓘夹了一口?糠饭,竟是石头?多,糠皮少,实在难以下?咽。此时烈酒与苦药在上?腹缠斗起来,只觉一阵绞痛,想吃口?酱菜压一压,却又被?腌了嗓子,好?一顿呛咳,咳到深处,勾起阵阵干呕。

  他想找个地?方把酒和药都吐个干净,便扶了墙转到屋外,躲在墙根下?翻江倒海。吐完了,腹内倒是舒服许多,眼前却是阵阵发黑,他只得靠墙苦熬过去?。

  毕竟武将?出身,身体虽难受至极,耳朵却是很灵——他听到不远处马厩里,传来衣物悉索的声音。

  “谁?”踏着?晦暗不明的月色,他缓缓的走?进马厩。

  马厩里有几匹高大的明驼,隐于其后的,便是他们?的马匹,包括他素日长骑的战马重霜。一人站在重霜面前,往它的食槽中倒着?什么,听到孝瓘的声音,速速收手,转身就走?。

  战马金贵,孝瓘只准专门饲养它的马奴接近,而此人显然不是他的马奴。

  孝瓘狐疑的走?到槽边,见槽中并无草料,只有几颗泻肚用的巴豆,不禁怒喝道:“站住!”

  那人哪里肯听,反倒加快了脚步,孝瓘几步上?前,一把抓了那人的后领。

  “你究竟是谁?”孝瓘令其转身,那人死活不肯。

  孝瓘只得加了力,那人吃痛,才?回过脸,脸上?竟还戴了一幅鬼面,孝瓘伸手去?扯,那人捂了脸大叫道:“不要!”

  孝瓘一下?愣住了,那声音尖细且熟悉——“清操?”

  那人捂着?鬼面背了身,还倔强道:“不是!”

  这回孝瓘完全确定了,只是没想明白,“清操,你怎么在这儿??还带着?这么瘆人鬼面?”

  “用绿竹院那张白面鬼画的,因为我自己没脸呗……”清操低念了好?长一句,径直往前走?。

  “什么?”孝瓘没听清楚,几步追上?去?。

  清操叹了口?气,缓缓摘了鬼面,却还是低着?头?,道:“鄙贱弃妇,一直跟着?前夫,自是很没脸啊……”

  “你……何时回来的?一直跟着?我?”孝瓘惊问。

  清操摇摇头?,“不想说。”

  孝瓘不禁被?她的样?子逗笑,他仔细回想了前几日的事,问道:“所以九原山上?的酒是你兑了水?雁门郡学的《扁鹊》也是你令孺子们?读的?”

  清操依旧摇头?,“不想说。”

  “那你今天给重霜喂巴豆是怎么回事?”

  “你聪明,你猜呗。”

  “你听见我跟尉相?愿说,明日还要骑马?”

  清操抬头?瞄他一眼,“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你要去?哪?”

  清操不答,耷拉着?脑袋往耳房去?。

  “清操!”孝瓘唤住她,半晌方结道,“我……我不想误你……”

  清操颤了颤肩膀,却不愿停下?脚步。

  “清操……”孝瓘上?前拦了她,她的脸上?隐有风干的泪痕,“外面风大,我们?进屋说好?不好??”

  正堂的豆灯已熄,黑暗中静寂一片,孝瓘沉郁的嗓音响起,娓娓倾诉着?童年的点滴:

  “很小的时候,家家为我定了亲,是前废帝的女儿?元氏,小字猗猗。我没有母亲,也不受父王的宠爱,多少个这样?的黑夜,我们?两?个不得双亲的孩子相?偎取暖……后来,霸府改制,猗猗从魏国公主?谪为掖庭奴婢,可她在我心中,却一直是妻子和亲人。我在军中苦练,指望有一天沙场建功,求天子将?她赐还。然而上?天并不与我这样?的姻缘,她突然出现在北山,用性命迫我弃城与她私奔……我不能因私情而废公义,不能因她而弃肆州,可是,终究是我负了她,是我亏欠她……”他鼻音渐渐浓重,直到哽住,讲不出半个字,而后便是他沉重的呼吸声。

  “太后将?你指与我,是为了弥合她与先帝的矛盾,在那样?的情势下?,我必须接受。坦白的说,我曾对你有过非议,你家婚媾权贵,卖力钻营,甚至间接害了猗猗。可与你相?处日久,我才?发现你是个不错的女子,才?华横溢,性格有趣,至于那些狗苟蝇营之事,也不是你所为。我想若与你为友,必会十分愉快。可惜你我不止于朋友,你嫁与我为妻,理应如寻常女子,对夫君有所期待,而我却什么也给不了你……你这么年轻,其实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你应该过得很幸福。”

  清操此时拨亮了灯光,昏黄的烛火里,四目相?对,她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无意看到墙上?挂了张残破的旧琴,便走?上?前取了下?来。

  拂净了琴面厚厚的尘土,她伸出葱尖般的手指,琴底遂流出几个熟悉的音符。

  “耳熟吗?”清操轻声问他。

  孝瓘点点头?,琴音虽不纯,曲调他的确听过几次。

  “这是那年霸府,初遇时,你的模样?。”

  她随后又弹了一小段,孝瓘亦是听过的,“中元节,你路过读书台,与我说话的样?子。”

  而后是很长的一段,“我在东馆授琴,你在下?面偷读兵书。”

  琴声转入低婉凄凉,“你父王殡于邺城,你呕血昏厥。”

  “款月台上?,背倚玉盘,身沐月华的歌啸少年。”清操边弹边微笑,忽而神情一黯,“还有这段,我错掷栀子,害死姑母……”

  清操叹了口?气,又弹了一段,曲调甚为欢快活泼,却仅在几个音符之后,陡然落为萧索。

  而后,她停了手,直望着?孝瓘道:“我以琴音肖你,所弹皆是你……”

  “清操……”孝瓘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姑母从小就告诉我,自古世家大族,女儿?皆为家族夺权逐利的工具。我出身荥阳郑氏,心中自然清楚,我读书抚琴,知书识理,也不过是努力成为一件好?用的工具罢了。然而,我偏生是个执拗性子。姑母要我博取三郎欢心,我不从;要我下?都待诏,我故意摔了玉佛;要我嫁与六王为妃,我给你扔了栀子……诚然,我心悦你,我为你谱曲,但?我所求并不仅是嫁给你,而是我想要把握自己命运!我负隅顽抗,不肯认命,我的任性和幼稚害死了最爱我的人,而她却帮我成就了这段姻缘……

  我记得你在突厥醒来的第一句话是‘为何要救我?’,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心如死灰,并无生念,而我偏偏救了你。可你知道嘛?我不过是在这场必死之局中,偶得了一丝上?天的眷顾,才?将?你侥幸拖出的。你能活下?来,是天意,亦是命数。是故,你不要怨我,也无需谢我,只拿出活人该有的暖意,当成是一盏灯,纵使前路晦暗不明,亦能持灯神往,我想那清明之处应是你想做而未尽之事,抑或你自幼的理想抱负。

  我现在,只想把我自己的心曲谱完便好?,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他凝望着?她,喉结轻滑,哽下?了已至唇边的话语,本来幽深的眸色忽而呈亮了几分,仿若玄夜中明灭的星光。

  清操莞尔。

第53章 比西子

  次日清晨, 孝瓘没有再坚持骑马赴邺,而是请驿置备了马车。不过?他也叮嘱了清操,武将视战马为性命, 万不可再做出伤害战马的事来?, 清操悻悻点了点头,说了句“知道了”。

  那边的尉相愿却对她直挑大指, “还是嫂子有办法。”

  清操不禁红了脸。

  孝瓘到了邺城, 先去太极殿拜祭大行皇帝, 礼数冗长繁复, 直至午后。尚来?不及用饭, 便除缞服,进宫叩谢皇恩,随后换了裲裆甲, 到领军府报道。

  领军大将军是驸马都尉可朱浑天和, 因?尚东平公主而成?为高?洋心腹, 进而成?了顾命辅臣。此时他正和前左卫将军薛孤延大声争吵。

  二人?见了孝瓘, 却是不吵了,薛孤延竟还莫名其?妙的大笑?起来?。

  “我当是新来?的领左右将军是谁, 原来?是你!”薛孤延摸了摸当年在齐王府被孝瓘刺伤的脖颈, 想?起这孩子那时就跟这帮汉人?混在一起,如今杨愔不但允他入领军府, 更是同意他在禁中当值。而他内侄, 却被可朱浑天和逐出领军府,不禁更多了几分忿恨,“我也在肆州干过?, 那儿的小娘长得还真他妈不如你!你现在是咱大齐最标致的美人?儿!”

  可朱浑天和则打量着孝瓘,“今日面圣, 你为何不着朝服?”

  “式样错了,已转主衣局重做。”

  “错了?”

  这面容纤弱的少年虽在肆州拼死?护驾,得到首辅杨愔的允许进入领军府,但他终究是高?孝瑜的亲弟,高?洋生前?对他也没有如安德王一般特殊的恩典,实在不知他站的是哪一队。

  “不会做成?女式象服了吧?”他讪笑?着略作试探。

  孝瓘微微一笑?,隐忍未答。

  “你明日辖武威,熊渠,鹰扬三队随驾禁中,记得天子若驾临正?殿,只有大臣夹侍,尔等执杖不可擅入。

  孝瓘早先做过?通直散骑侍郎,宫中的规矩自是懂得,遂点点头。

  他自领军府回来?,清操请来?的大夫已侯在门?外,却还来?不及号脉,便有属官呈来?肆州继任刺史拜谒的帖子。孝瓘无奈,只得到正?堂与之会晤,二人?做了交接,还特别提了寒门?察举之事,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再回后寝,已是月上中天。他甫一进房,便倚门?滑了下去,清操大惊,忙跑过?去扶,但见他脸色比外面的积雪还要?白上几分,颧骨处有些潮红,额头亦是滚烫。

  “四郎!四郎!”清操唤了他两声,见他缓缓睁了眼,“你这是怎么了?”

  “饿了。”他唇角努力扯出一丝笑?意,声音依旧低弱,“从早晨饿到现在了。”

  “领军府也太抠了,怎么还不管饭?”她嘴上陪着说笑?,心下却是担忧,正?要?往屋外唤人?搀扶他起来?,却被他止了,“自己能行。”

  清操知他要?强,便顶在他腋下,一手揽了他的腰,由着他借力起身。

  “你看?着那么瘦,怎么抗起来?这么沉!”清操抱怨道。

  他比她高?出许多,她搀扶起来?自是吃力。孝瓘不禁红了脸,赶紧道了歉,又道:“要?不叫个人?来?吧?”

  清操轻声一笑?,学他的口吻道:“自己能行。”

  终于到了床边,清操让他歪靠在床边,除了外面的衣衫,摸着他的内/衣因?虚脱被汗透湿了,忙去拿了件寝衣想?帮他换上。

  除却新婚那晚,他从未在清操面前?褪/过?衣,不禁窘道:“我……我自己来?……”

  清操也不与他争辩,只转身从水

  盆中沾了条绢巾,回来?静立在他面前?,瞅着他低头不语的将那寝衣换好了,才走上前?扶他躺好,盖了锦被。

  “你发烧了,用冷水镇一镇。”她说着将绢巾覆在他额上,又帮他松了松发髻,伸手在他太阳穴上轻轻的按,“头疼不疼?”

  她的手指纤细而冰凉,力度也恰到好处,孝瓘只觉得十分舒服,眼皮渐沉,他却在失去意识前?的一刻,轻轻吐了句“谢谢”。

  “来?,不是饿了吗?我扶你起来?喝些粥吧?”再睁眼时,清操手中已端了碗清粥。

  刚回来?时,孝瓘虽嘴上那般喊饿,其?实身上极难受,根本吃不下去什么;却又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只得勉强坐起来?,谁料才吃两口,便觉腹内绞痛,他一把推开清操,扶着床沿,对着唾桶狂吐起来?——他腹中本没什么食物,呕出来?的尽是些青黄之物。清操皱着眉,轻拍着他瘦硬的脊背,好半天他才翻了身,闭目靠在隐囊上,胸口起伏不定。

  他零落的发丝粘贴在脸上,才换的内/衣遢湿在胸口,人?便似方从水中捞出一般,清操见他这模样,不禁红了眼圈。

  “这……怎么又吐了?是不是吃坏什么东西了?”

  “没事……我睡一睡便好了。”

  “你病成?这样,明日不要?去领军府了吧?”清操边问,边用巾子蘸干他额上的汗珠。

  孝瓘闭目不答。

  “四郎……”

  他微睁了眼,低声道:“按制太极殿停柩三月,所剩时间不多……”

  “什么?”

  孝瓘笑?着摇摇头,慢慢合了眼。

  ……

  次日清晨,孝瓘果然?按时起了床。

  清操摸了摸他的额头,似乎并没有昨夜那么烧了。然?而,他气色并不好,面染霜白,唇无血色,罩上沉甸甸的明光甲,走路都有几分气促。清操看?了看?窗外,阴霾的空中又飘起点点绒花,她拿了件裘氅披在铠甲外面,却被孝瓘止了,“不冷。”

  “还未出房门?,手就凉成?这样,这在外面晾一天,不得冻成?冰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