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轻于柳絮重于霜
娄太后的神色一变,倏然放开清操的手,“当真??”
清操点了点头。
“你先去吧,今夜便宿在绿竹院,方便照顾四郎。”
清操拭了拭额间的汗珠,草草谢了恩,垫歩退出了宣训殿。
又是一年酷暑,长广王府中的小?婢们仍在尽心竭力的驱赶那些落在桑树上的鸮鸟。
长广王妃胡氏仅着一件纱衣,内里的绰约早已勾不起高湛半点兴趣——那男人只管对着珠帘皱眉发呆。
意兴索然的胡氏敛了敛胸口的衣襟,嗔道?:“一直觉得高孝瑜办事?还算稳妥,怎么会把攸关性命大事?交给他?那一根筋的四弟?……”
“传闻押送高殷的差事?是老六钦点的高长恭,孝瑜也是没?有办法。”
高湛瞥了一眼胡氏,胡氏瘪了瘪嘴。
“哎呦,大王怎么还护起短来……既有此传闻,高孝瑜便更该提防他?那四弟不是我们这边的人,理当在半路一并截杀才是,怎可将计划悉数告知??”
“你这毒妇……”边说边伸指捏了捏胡氏的脸蛋,“你怎知?我未派人截杀?”
“哦?”胡氏就势握住高湛的手,“看来是妾低估了大王谋略?”
高湛叹了口气,“我确曾派人前去截杀,只是没?想到那高长恭武艺如此之高,数百人竟未能得手!”
这时,侍者?忽自门外进来,呈进了一封书信,高湛看了看信皮,道?:“是孝瑜才遣人送来的。”
说完,细细看了,又传与胡氏。
胡氏看罢惊讶道?:“竟是孝瑜命其四弟阻止救援,将高殷径直送往晋阳的?”
高湛点了点头,“孝瑜说的对,以邺城而抗晋阳,实?在是以卵击石,不如另辟蹊径……”
“什么蹊径?”
高湛故作高深的抻了抻嘴角,“你没?看孝瑜说,他?已找人卜算过,依卦象上说‘国有大凶,吾静则吉’,那么,咱不妨再等一等?”
清操离开宣训殿,已过了禁中上锁的时辰,导引的宫婢说龟兹的乐伶们早已被安排入了乐署,她只管遵懿旨往绿竹院便是。
清操想着既有太后令牌,便无需出宫,直接沿着太液池穿行到南宫的静湖即可,遂命随行的婢女点着宫灯从侧门出发了。
夜色笼罩下的大明宫像一头困在牢笼中的巨大猛兽,楼台上悬挂的宫灯是它无处不在的眼目,永巷中呼啸的风声?是它闷哽在喉的吟嚎。
清操瑟缩着肩膀,紧随那前行婢女点起的一盏微茫。
突然,幽沉的黑暗里传来“哒哒”的脚步声?,那是木屐踩在青石上发出的声?响。
清操愕然停了脚步,太后尚胡俗,即便是汉臣,从来都是窄衣胡靴,谁也没?胆子在大明宫中展现所谓的魏晋风骨。
一条长长的人影映在萤尾般烛火中,那人宽衣松带,袒露出大腹,长垂的直发将面容遮去了大半。
“你……你是……”婢女执灯的手颤个不停,萤火便跟着摆动起来,忽明忽暗间,清操看到那人伸出血红的手,将长发捋在耳后,露出一只黄金做的眼球!
“啊!”婢女惊呼倒地?,“杨……杨……杨尚
书!”
火光随之倾灭,黑暗骤然袭满了周身……
第61章 鬼祟乱
“杨……杨……杨尚书!”婢女惊呼倒地, 火光随之倾灭,黑暗骤然袭满周身,清操怕到?了极点。
她勉力屏住呼吸, 睁大?眼睛搜寻那人, 此时耳畔隐有木屐在地面上?“嘶嘶”拖拉的声音,清操缓缓退离开去, 只闻那声音稍远些?, 她便不顾风仪的大步狂奔起来。
如此不辨方向的不知跑了多久, 清操只觉得筋疲力尽, 她才?找了间?门?廊缓落下来, 抹了抹湿/粘的脸颊,亦分不清汗水还是眼泪。
她抬头望着青黑的天幕,乌云遮月, 又无半点星辰。
清操渐渐平缓了喘息, 心神也跟着清明?起来——她回头看了看门?廊上?所悬的匾额, 只上?面?三个鎏金大?字——中山宫。
中山宫隶属长秋寺, 乃是掌管内廷簿帐的宫署。
清操知?道,此处早已远离宫门?, 仅凭远处楼台上?的宫灯, 想?要走出这偌大?的晋阳殿,绝无半分可能。
不若在此地挨上?半宿, 待东方现白, 再寻路去绿竹院吧。
清操这般打?定了主意,那根紧绷的心弦终是舒缓下去。
漫天的困意向她袭来……
她只觉得身如飞絮,飘然就往周公那里去了。
岂料还未见到?周公, 就生生被一声凄厉的哀嚎拉回到?现实中。
清操惊醒。
她站起身,揉了揉睡眼, 想?努力辨视。
她往那哀嚎之声的方向望去,脚下不敢挪动分毫。
正自心惊胆寒间?,有个蚊吟般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请问……是……兰陵王妃吗?”。
清操吓得一哆嗦,回头看,见敞开的劵门?边站着一名胡服女子,手中执着一盏佛前酥油灯。
“痴……痴巧?!”
——正是清操引导的那支龟兹乐队中的译者痴巧。
“我的天!这么?长时间?,你到?底去哪里了?我一直都在找你!整个龟兹乐队都在找你!”
痴巧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昨晚吃坏了肚子,面?圣之前疼得实在受不了,我怕殿前失仪,便想?找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先行解决了,谁料这宫殿这般大?,我苦寻至今,仍不得出路……”
清操气恼道:“你能躲藏至今未被戍卫发现,属实命大?!你知?你这私闯禁宫的罪名,亦累我有性命之虞吗?”
痴巧吓得跪伏在地,哭道:“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对不住王妃……求王妃领我出去吧!”
“我并不熟谙此间?的道路。若非如此,也不会深更半夜在这里担惊受怕了……”清操叹了口气,“更何况此时宫门?已闭,我们是万万出不去的,待明?日,我遣人送你去晋阳乐署吧。”
“不回馆驿吗?”
“太后很?喜欢胡笳曲,不但给了赏赐,还将乐伶们安置在了晋阳乐署。”
痴巧咧嘴一笑,看来也甚欢喜。
正交谈间?,方才?那声哀嚎再一次响起,清操与痴巧俱吓了一大?跳。
“这是何声响?”痴巧问道。
“不知?道……”清操摇摇头。
这时,远处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清操忙将痴巧推进?劵门?里,自己也在门?后避了。
过了好一会儿,清操从门?缝里瞧见一队内廷戍卫军,行色匆匆地走了过去。
又一刻,青石路上?走来大?批侲子(注:驱鬼的童子),他们身着赤布裤褶,手执鞞角,中间?簇拥着一位方相氏。方相氏亦是玄衣硃裳,熊皮蒙首,执戈扬楯。再后面?则是头戴毛角,扮作穷奇、祖明?等“神兽”的大?批巫士。①
“他们是在驱鬼吧?”痴巧悄声问。
清操回想?昨夜的经历,想?来宫中不止一人见到?了“杨愔”……
正在清操思忖间?,那些?侲子去而复返,前面?的执炬,后面?的提桶。
他们走到?每一券门?处,便用瓢魁舀了桶中的滚油四处洒泼。
清操眼见他们走过来,正不知?何处躲闪,却听脚步声响,有人朗声道:“后面?的巷中有佛堂,妖眚不匿,你们必不过去了。”
侲子们未再往前走,纷纷去别处洒油了。
清操长吁口气,谁料藏身处已被那人发现,她抬头一看,竟是河间?王高孝琬。
他手提宫灯,身着绯色朝服,头戴远游三梁冠,腰配玄玉,目光却很?柔和,全然没有平日的矜傲。
“你……你为何在这里?”他问道。
清操注意到?他并未予自己任何称呼,边行礼边着意提点道:“河间?王。”
孝琬笑了笑,称了声:“四王妃。”
清操这才?解释:“妾身引导龟兹乐队为太后演奏,不料夜黑迷路,为免犯禁,只待天明?再往南宫。如今宫门?已闭,河间?王在此也颇为不妥吧?”
孝琬叹了口气,道:“至尊今夜行禳厌之事,急诏王公陪列欲观,河间?王府就在大?明?宫之外,所以我来得早了些?。话说你胆子也是忒大?,夜闯禁宫便是死罪,何况你还带着……”他说着看了一眼痴巧。
“太后本赐了令牌给我的,准我从池苑穿行过去……只是方才?跑得急,令牌落在携灯宫婢身上?了……”
“跑得急?”孝琬勾了勾嘴角——这的确不应是高门?淑女的行径。
清操露出为难的神色,却也不便说明?原因。
“你既无令牌,便不可从池苑那里穿行,现宫门?已开,你若不识路,我便将你们送出去吧?”
“如此甚好,妾身谢过河间?王。”
孝琬在前提着宫灯,引她们往宫门?处行。
清操离开后,孝瓘便沉沉睡去。
再睁眼时,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他一时不知?是真是梦,亦不知?身在何处。
不过很?快,周身的剧痛唤醒了记忆,那封他仅读过一次,便付之一炬的绝笔信,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字字泣血,字字诛心。
他顿时觉得一阵昏沉,心头烦恶难忍,禁不住扶在床头干呕起来。
外间?的尉相愿听得了动静,赶忙举着明?烛走进?来。
他先扶撑起孝瓘,又从几案上?取了清水让他漱口。
孝瓘推却了杯盏,他已许久没有进?食,确也未曾吐出什么?,兼之脘腹绞痛,实在无力久持,只得靠回隐囊上?垂目歇息。
“殿下饿不饿?我令厨下煮些?菜粥可好?”
第62章 鬼祟乱
“殿下饿不饿?我令厨下煮些菜粥可好?”
孝瓘开了条眼缝, 瞥见案几上的菱芰米粥,虚声道:“不用那么麻烦,把那碗热热便好。”
尉相愿随着孝瓘的目光望了一眼几案。
“这是前日的粥了……”他过去扇着手闻了闻, “都馊了……他们见殿下昏迷未醒, 也不敢进来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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