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米
伴着夕阳,姐弟二人回到娘家。
一家人吃了一顿团圆饭,其间提到曹蓉的遭遇,何佩琇不由想起隔壁一尸两命的悲剧,暗自抹了抹眼泪。
廖家公和廖家母自女儿被害,一直绝口不提,一个佝偻,一个蹒跚,相依为命的背影在晚霞里尽显悲凉。
季绾时常探望他们,却无法成为他们的救赎。
虽说事在人为,但在遗憾面前,她力不能及。
怀着淡淡的悲伤,季绾回到沈家,被冲过来的沈大宝抱住腿。
“四婶,二宝啥时候回家啊?”
沈茹茹也跑过来,围着季绾打转,比起懵懂的大哥哥,她通透许多,知道二哥随二叔二婶去了很远的地方,来年开春才会回来,还小大人似的开解了大宝许久。
可大宝想念二宝,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季绾给两个孩子带了廖家的糖水,陪他们玩了会儿跳房子,眼中的酸涩被风吹散。
比起廖家公、廖家母,沈家至少有盼头,来年春日等羁旅在外的亲人归来,阖家还能够团圆。
沈茹茹将自己的画作拿给季绾,“四婶,陌寒叔叔教茹茹画的。”
画纸上,湛空下一棵棵银杏树葳蕤生长,金灿灿的煞是好看。
季绾从不晓得陌寒还有绘画的功底,她接过画纸细细欣赏,忽然想到可以在廖家种上一棵银杏树苗,陪伴老两口,当作寄托。
与公婆讨教了栽植的时节,她打算明日去廖家铺子商量,如果老两口同意,她会趁着土地覆霜前,在廖家院子里栽下一棵银杏树苗。
心情稍稍转好,她去往灶房,再次为君晟熬了吊汤。
君晟回来后,在季绾的监督下,喝了一整碗。
自狩猎后,君晟发觉季绾对他多了关切,熬汤不说,还挺嘘寒问暖的。
“秋寒,先生的被子可御寒?”
“还好。”
“入冬前,先生可需要我准备棉衣?”
“有劳。”
君晟挺受用的,有问必有答,等到深夜时,揉了揉季绾的脑袋,越过她走进书房。
季绾愣了会儿,心里又一次空落落的,她回到东卧,犟劲儿上来,没取出拨浪鼓,独自躺进被子里试着入睡。
夜里电闪雷鸣,季绾抱着被子翻来覆去,不懂君晟为何能替代陪伴她十几年的拨浪鼓。
狂雷袭耳,了无睡意,她拥着被子坐起身,看向虚掩的门扇,发现对面书房灯火荧荧,那人还没睡下吗?
少焉,身穿抹胸寝裙的女子出现在书房门口。
灯火如豆,君晟从公牍中抬眸,眉眼一紧,立即走向赤脚出现在门口的人,“怎么不穿鞋?”
季绾迷迷糊糊翘起脚趾,后知后觉发现行动快于意识,自己竟跑来书房求......陪睡。
陪睡的话她自然讲不出口,糯糯“嗯”一声,转身欲走。
勇气还未涌起就枯竭,羞于开口提出这般无礼的要求。
可下一瞬,就被身后的人拦腰抱起。
“啊——”
双脚失去着力点,身体发生倾斜,季绾下意识环住那人脖颈,娇小的身躯陷入那人的臂弯。
四目交汇,在暗淡的灯火中定格。
君晟身上散发着墨香,连指腹都染了些许墨迹,是在看见季绾出现在书房门口的一刹,不小心沾染的。
在无声的询问下,季绾支支吾吾的,总要有个恰
当的理由解释她的行为。
被放到床上后,她曲膝仰坐,望着紫电中忽明忽暗的身影,讷讷道:“我睡不着。”
君晟默然凝睇,一步步走进男女之防,跨过雷池,坐在床畔,离她赤裸的脚丫只有两寸距离。
床褥凹陷,季绾在惊讶与忐忑中,肩头一紧,顺着一个力道倒在床上,被上方倾覆的男子困在双臂间。
饱满粉润的十根脚趾蜷曲,她紧张到呼吸不畅,有种引狼入室的荒唐感,偏偏是她主动的。
暗夜使视线变得模糊,旖旎流淌缭绕,放大了心跳的咚咚声。
可就在她迷茫之际,身上一重,那人为她掖好被子。
轻轻拍拂。
“睡吧,我陪着你。”
低沉温柔的嗓音,透着无限包容的耐性。
雷电化为隐形的羽毛,挠过心尖,痒痒酥酥麻麻,季绾陷入其中,每寸肌肤都在舒展。
她扣住被沿,闭上眼,纠结着要不要将自己的小秘密告诉他。
有他在,她能坠入香甜安逸的梦境。
“先生。”
“嗯?”
“我自小就只会做一个梦。”
君晟凝目,静静等她道来。
季绾缩进被子里,露出一双眼,“我的梦境没有色彩,没有景物,充斥漫漫黑夜和无休止的颠簸,扰我无法入睡,必须有拨浪鼓在旁。”
君晟问道:“所以?”
“拨浪鼓旧了,早晚会碎掉,我想克服心障,独自入眠。”
季绾纠结要不要和盘托出,可和盘托出后,他们该以怎么的方式相处?总不能让他成为拨浪鼓的替代品吧。
算了,不是真夫妻,没必要添暧昧,或许会让他误以为她在编故事。
伴着复杂和纠结,眼皮开始沉重,困意上头。
迂久,入眠的人儿不由自主环住君晟的腰,投入到温热干燥的胸膛。
强有力的心跳失了节奏,撑在上方的男子顺势躺在一侧,半搂着睡熟的人儿,在电闪雷鸣中,轻抚她的薄背,“念念。”
怀里的人没有反应。
君晟拉开些距离,借着屋外的紫电,凝着女子恬静的素颜,一点点靠近,闭眼轻闻她的气息。
清香经体温蒸腾,摄人心魄。
粗粝的食指触到女子的脸蛋,轻轻按压,水嘭嘭的回弹充斥指腹。
留下一抹墨痕。
唇边绽开淡笑,君晟用衣袖替她擦了擦脸,没擦去墨痕,倒是擦红了那块肌肤。
一吻,落在背擦红的肌肤上。
他的念念,快到生辰了。
十月初九,真正的生辰。
当年在恩师家看着出生的小婴儿,一晃十七了。
同样见证过那一幕的人,还有至今被蒙在鼓里的贺清彦。
兵部侍郎府邸,榆叶苑。
梳理过连环凶杀案的细节,贺清彦靠在玫瑰椅上沉思。责任状已签,再破不了案,难以给朝廷和百姓一个交代。
假若是恩师,在面对无从下手的疑案,会如何应对?
贺清彦忆起恩师盛聿,轻叹摇头,自愧不如。
恩师供职大理寺期间,手里的大案没有超过三个月的,全部侦破,而一身书卷气的师母,是恩师最好的助手,擅于用女子细腻的思绪去寻找案子的突破口,赢得大理寺诸卿赞誉,也赢得了圣上的欣赏。
后来种种,令人唏嘘。
深夜容易胡思乱想,谦谦儒雅的大理寺少卿捏了捏鼻骨,无意瞥向黄历,目光一滞。
再有几日,十月初九,是恩师爱女的生辰。
可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至今无音讯,究竟被师母送去了哪里?十七岁的女子,就算与之正面遇上,也很难认得出了,除非与恩师或师母生得极为相像。
可就算极像的人,也未必是那个小丫头,譬如姚宝林,即便像师母,自己也不会将之与师母联系起来,更不会错把其当作小师妹,只因差了一大截感觉,而这种感觉基于熟悉感。
“念念......”
自盛念念失踪,贺清彦会在每一年的十月初九,为小师妹燃上一盏孔明灯,期许她遇良人,余生顺遂。
**
一场夜雨送清寒,一大早,季绾裹着斗篷去往廖家,与老两口商量后,与蔡恬霜一同前往集市定购树苗。
在听完季绾的叙述后,商贩提议栽植实生苗,能见证它一点一滴的破土生长。
“娘子放心,只要呵护得当,二十年保管成熟结果。”
二十年啊,太过漫长,季绾摇摇头,还是坚持初衷,选了一棵最为茁壮的树苗,移植到了廖家的院落里。
在商贩的指导下,老两口默默铲土,亲手种下,盼望着树苗能够适应这座家宅,蓊郁而生。
季绾听着老两口对着树苗念念叨叨,苦涩难耐。
离开廖家,季绾站在岔路口,放眼冉冉秋色,萧萧梧桐,将金秋交织出的秾丽与萧瑟一收眼底,转眼步入十月深秋。
第46章
十月初九当日, 季绾一如既往往返医馆和沈家,出奇的是,君晟已经回来, 正在后院作画。
大冷的天,不知怎会突发兴致于小院作画。
而如影随形陌寒不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