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春声 第37章

作者:长青长白 标签: 古代言情

  姚春娘愤怒又不甘地看着姚庆喜,呼吸急促,被捂着的嘴动了动,含糊地想说什么。

  姚庆喜年长姚春娘十多岁,力气比姚春娘也大得多,死捂着她的嘴不松手,提醒道:“春儿,你答应了我的,可不能急!”

  话音落下,手掌下的嘴巴慢慢闭上了。

  姚春娘合上眼,冷静了好半晌才睁开,平缓了呼吸,慢慢拉开了捂在嘴上的手。

  被娘家人这么算计,换了哪个女儿不心寒?何况姚春娘如今还是个寡妇,一人在外过了苦日子,娘家人叫她回去竟还是为了这种事。

  姚庆喜很理解姚春娘的心情,可在当爹的眼里姑娘就是不比儿子,换了谁白捡一个儿子,都会想方设法地留下来。

  姚庆喜看着沉默不语的姚春娘,宽慰道:“起初你爹说慢慢凑,可大家都是兄弟,住得又近,门对着门,瓦压着瓦,谁家锅里有几米饭、菜里有几滴油都清清楚楚。是大叔不肯,说这一笔钱你爹凑上十多年都不一定凑得齐。如你说的,他早就打定了要你婆家留下的田地,所以才提了这条件。你爹没办法,这才想把你困在家里,趁你不知情,偷偷把你在梨水村的房地都给卖了,把钱给大叔。”

  姚春娘心寒地笑了一声:“谁提的有什么紧要?我爹这不也是答应了。我还当他怎么突然叫我回来,原来是打了这个主意。”

  姚庆喜叹气:“你现在回来了,要走就难了。我估计用不着几天,他们就得瞒着你去梨水村把你的房地给处理了。”

  姚春娘自认留足了心眼,可没想在家人面前还是不够用。姚庆喜见她面色难堪,苦口婆心地劝道:“春儿,在想清楚对策之前,可千万不能胡来。”

  姚春娘轻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她此刻的确想不管不顾地下楼闹上一场,可姚庆喜说得对,不能闹,如果她爹捆着她不让她走,她半点法子都没有。

  姚春娘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仔细回味着姚庆喜的话,而后忽然咂摸出点不对味。

  姚庆喜像是突然起了好心才突然将这事告诉她,可讲起时一字一句说得慢又细,连受了冷去拿衣裳这些小事都讲得清清楚楚,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时兴起。倒像是把这话在心里提前想过一遍。

  姚春娘觉得蹊跷,倒不是怀疑这事儿的真假,只是觉得姚庆喜没必要冒着这样的风险把事情告诉自己。

  姚庆喜如今没了爹娘,如果叫姚二东他们知道是姚庆喜多的嘴,以后姚庆喜在娘家受了欺负当真是没有任何人会替她出头了。

  姚春娘想到这儿,狐疑地看着姚庆喜:“姐,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姚庆喜也不瞒着,她坦白道:“都是姐妹,这事儿莫说我听见了,就是你三姐听见了,五妹听见了,也是会和你说的。而且除此外,我也有私心,不全是为你好。”

  她像是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弟娃儿终究是我的亲弟弟,我其实是想把他带在身边自己养,以后等他大点,我和你三姐也有个倚仗。我想着你知道了你爹和大叔的打算,肯定不会同意拿钱出来,那我趁机也就能把弟娃子带走,也算有了个说法。”

  姚春娘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她诧异道:“你也想养弟娃?那你婆家肯吗?”

  “你姐夫心地良善,是点了头的,不过还不知道他娘怎么想,我猜多半不同意。”

  提起婆婆,姚庆喜愁眉苦脸,姚春娘看她两手环抱着手肘,并不完全相信姚庆喜的话。

  她道:“姐你有事瞒着我,你小时候每次瞒了我什么事都这样抱着手。”

  姚春娘学她的动作给她看。

  姚庆喜被她戳穿,恨得拍了自己手臂两下,“啧”了一声把手放了下来。

  她见瞒不住,索性破罐子破摔,有些尴尬地凑近姚春娘耳边:“其实,其实就是你姐夫他那儿磕了一下。”

  姚春娘一愣:“磕坏了?”

  “也没那么严重,反正不太中用了,之后试了好些次,每次就都不太行。所以我俩才计划着把弟娃子接过来。弟娃子是我亲弟弟,比起几个叔叔婶婶,再怎么也是我和他更亲。”

  姚春娘恍然大悟:“姐夫这次回来忙前忙后,原是为这事儿。”

  “是,上回家里出事儿他没回来,就是躺床上起不来呢。”姚庆喜臊得脸红,叮嘱道:“你可千万别跟人说,丢死人了。”

  姚春娘点头应下,尴尬的气氛弥漫在屋中,姚春娘实在好奇,忍不住又凑过去问了一句:“真不行了?一点儿都不行了?”

  姚庆喜叹道:“本来就软,现在跟抄了水的茄子似的。”

  她说着摆了摆手:“不讲了,不讲了,我才三十多岁,讲起来都难受,偏偏他人又好,想分都找不到借口。还是想想弟娃子的事该如何办吧。”

  这事儿没有别的办法,姚春娘想都没想就和姚庆喜道:“姐,你明天能上街一趟,帮我往梨水村捎封信吗?”

  姚庆喜疑惑道:“梨水村有人能帮你?谁啊?”

  姚春娘咬了咬唇:“齐声。”

第五十四章 死人

  清晨,大雾。

  梨水村,北山坡下,一个男人脱了上衣,扬起锄头开垦脚下坚实的荒地。

  北坡挡住了朝起的太阳,晨时的浓雾聚在山中,向山顶看去,只能看见山坡上半人高的荒草和伫立山间的圆石。

  一阵山风吹过连绵入海的荒草。草浪中,一道瘦弱的身影忽然悄无声息地从杂草中钻出来,顶着被锋利的草叶刮花的脸,躲在一块圆滚滚的石头后,胆怯又紧张地看着山下干活的男人。

  锄头挖入湿硬的荒地,摩擦过埋在地里的碎石发出刺耳的声响。

  瘦弱的身影立在石后,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人,等到男人一点点靠近山坡,这道身影忽然动了起来。

  她将手放上石头,铆足了劲用力往下一推,圆石竟当真动了起来,碾平茂盛的山草,快速滚下了倾斜的山坡。

  随即那身影跑动起来,顾不得被草叶刮破的脸,跑到另一块石头边,再用力一推!

  随后又一块,仍是一推!

  一块接一块石头轰隆滚下山坡,有些被枯木碎石挡住,有些翻滚而下,如同一艘艘在激流中顺势而行的船,越来越快,越滚越急。

  湿润的土地和沾着露水的荒草包裹了这震天动地的滚石声,声音融入山中,好似山中有怪物在吼叫。

  山坡下的男人听见声音,下意识抬头一看,在看清滚下来的石头后,吓愣住了似的没动。

  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他紧握着锄头,双腿发软地往后退了半步,一块石头砸在他身前,而后另一块快得看不清颜色的石头却已经朝着他的脸滚了下来。

  啪——仿佛冬瓜被板凳用力拍碎。

  没有惊叫,没有求救,几声石头落地的声音之后,山坡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鲜红的血混着脑浆迸溅开,地上的男人仿佛死鱼一般抽搐着,半个脑袋都碎成了泥。而他的手里,仍旧紧紧握着锄头,没有松开。

  山上的身影害怕地探头往山下看去,在看见压在男人脖子上的石头后,趔趄退了两步,仓皇失措地转过身,朝着另一条路往山坡下跑。

  可才跑上两步,她却见另一道更为瘦小的身影站在荒草中,满目震惊地望着她。

  而后,那小小的人影像是反应了过来,冲过来抓住她颤抖的手,带着她一瘸一跳地跑往了雾气弥漫的山坡下。

  姚春娘托姚庆喜寄出去的信还没到齐声手里,就被去河里捉鱼的唐安半路从信差手里截下带了回来。

  自从那回在河里捡了条笨鱼,她仿佛从中得了趣,每次回家都约着朋友跑去河里摸鱼捉蟹。

  可今天运气不好,鱼没摸到两条,却半道听说了死人的消息。

  唐安挎着齐声新给她做的小鱼篓子,拿着信快步跑回家,冲着坐在门口择菜的齐声大声喊:“哥!哥!不好了,村里死人了!”

  唐安神色惊慌,仿佛被吓着了。她快步跑到齐声身边,取下身上湿漉漉的鱼篓子,紧紧靠着齐声坐下:“村里死人了,哥。”

  村里老人多,齐声一年要打几副棺材,死人对他而言算不得稀奇。

  他没搭唐安的话,反倒对唐安今日抓了几条鱼感兴趣些,探头往唐安脚边的鱼篓子里望了一眼。

  可惜她今日收获不丰,只几条巴掌大的小鱼。

  齐声在心里打算着是煮鱼汤还是炸小鱼,唐安看他满不在乎,又道:“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村里有人死了。”

  齐声拿了两头蒜放她手里让她剥,慢吞吞接话道:“谁死、死了?”

  唐安心不在焉地剥着蒜头:“就是那个那个,叫马什么的,逢春姐她爹。”

  齐声听到这儿才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有些意外地看着唐安,问道:“怎么死、死的?”

  唐安有声有色地比画:“说是在地里干活的时候被坡上滚下来的大石头砸破了头,逢春姐她娘中午去送饭的时候看见他倒在地里,人都已经凉了。推开石头一看,说血把地都浸红了,眼珠子都滚出来了,可吓人了。”

  她说着,像是想起了那血腥的场面,打了个寒噤,缩拢了腿往齐声身边挤:“听说之前寻孩子的那对夫妻的女儿也是这么死的,真是飞来横祸,意外得叫人全无防备。”

  唐安心有余悸:“哥,咱家没有靠山的地吧,你可千万小心点,可不能出事。”

  “没、没有。”齐声看她吓得不轻,摸了下她的脑袋:“别想了,锅里烧、烧了水,去洗、洗洗,待会儿给、给你炸小、小鱼吃。”

  唐安乖乖点头,她剥好齐声给她的两头蒜,起身拎着鱼篓子进去了。

  但很快她又扭头回来,在兜里掏出张纸递给齐声:“对了,哥,这有封你的信,送信的半路给我的。”

  信上并没署名,但会给齐声写信的,除了回了娘家的姚春娘也没有别人。

  齐声伸手接过,手指一捏,发觉信封极厚,像是装了好些张纸。

  他拆开信,正准备打开看看写了什么,又察觉到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回头,看见唐安没进门,正站在他身后低头好奇地看,大辫子都垂到了他头顶。

  齐声望她一眼,侧身挡住,半点不给她瞧。

  唐安见他跟老太太藏养老钱似的神神秘秘,狐疑地瞅着他,问道:“哥,谁给你写的?”

  齐声不告诉她:“去洗、洗你的澡。”

  唐安人虽小,心思却鬼精,她道:“是不是哪个姐姐给你写的?住得远吗?你在镇上认识的吗?”

  她一口问了三个问题,齐声却一口答道:“不、不是。”

  唐安知道他在搪塞自己,撇嘴道:“你看都没看就回我。”

  齐声不理她,他道:“去洗、洗澡,不然等、等会儿天就黑、黑了,你不是怕、怕鬼吗?”

  唐安今天被马平的事吓了一遭,听见这话立马想起了在夜里才会出没的那些妖魔鬼怪。

  她打了个寒噤,提起篓子快步进门,可又不甘心地转身扒着门,冲着齐声的背影难过道:“你,唉,我还以为你喜欢春娘姐呢。”

  她说罢,哀叹着进了厨房。

  齐声眉头一皱,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唐安一眼。

  像是在思索唐安是如何知道的。

第五十五章 欠债

  姚春娘写给齐声的信是她亲手写的,用的信纸还是从家里床底翻出的旧书上撕下来的书页。

  书页上本有的文字墨印已随时间变得浅淡,姚春娘落的黑墨粗笔大字迹便尤为清晰。

  说是写,不如说她只会画,一个字比一个字长得壮实,旁逸斜出支着臂腿,撇捺扯到书页边才停。笔画尤为凌乱,像是被人追着赶着在写。

  齐声看得很是费眼。

  他数了数,信里足足装了十一张纸,正背面都写满了,却也没能写足三百字。

  姚春娘写信想一出是一出,上一句还在说娘家的老黄狗记性好,认主,她走了这么久还念着她,她一回去就围着她打转。

  下一句却又扯到她在梨水村和人打架的事似乎被家里知道了,她娘气得揍了她一顿。

上一篇:帐中婚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