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春声 第5章

作者:长青长白 标签: 古代言情

  唐安本来蹲在炉子边温书,看着看着像是觉得姚春娘格外好看,视线渐渐偏移,落到了她脸上。姚春娘察觉到唐安的目光,伸手戳了戳她的小梨涡,从衣兜里掏出一大把糖给她。

  唐安眼睛一亮,放下书跑到唐英面前,分了一半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睡着的唐英的外衣兜里。

  唐英觉浅,被她这一弄就醒了,摸了摸口袋里的手,低低喊了声:“小安?”

  唐安听见唐英叫她,下意识回道:“唉,奶奶。”

  回完后意识到自己吵醒了唐英,第一反应是回头去看齐声的脸色,见齐声没责怪她,这才放下心。

  齐声背对姚春娘,姚春娘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见他抬手指了下床铺。唐安心领神会去扶唐英:“奶奶,哥把床铺好了,咱们去床上睡吧。”

  唐英撑着椅子慢慢站起来:“好。”

  唐英年纪大了,换了个地儿后,没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

  唐安帮唐英盖好被子,也跟着钻进了被窝,紧紧黏着唐英,像只小树袋熊,睡下后,还从包里掏出了一颗糖塞进了嘴里。

  没有小孩不爱吃糖,唐安美滋滋地眯起眼,从被窝里伸出只手,轻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小声道:“春娘姐姐,快来和我一起睡。”

  姚春娘看了看她,又回头看眼前往炉子里加干柴的齐声,坐着没动。

  唐安和唐英贴在一起睡,姚春娘要是躺上了剩下半张床,那齐声怎么办,难不成和她睡一起吗?

  唐安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她语气天真:“哥,你睡哪儿啊?你要睡春娘姐姐旁边吗?”

  姚春娘听见这年少无知的话,脸庞一热,抿了抿唇没吭声,这要换了别人说这种话,她指定早已经动起嘴皮子问候起人来,可唐安年纪小,不懂这些,她听见了就只能装哑巴。

  这是齐声家的坝子,是他铺的床,齐声不说话,姚春娘也没厚脸皮到直接往床上钻。她看向空出来的摇椅,提了提自己的棉被站起身,打算在椅子上凑合一晚。

  但没想齐声却先一步动了起来,他一言不发地拿了床被子坐近摇椅中,侧过身,背对三人闭上了眼,动作利索地像是本就没打算在床上睡。

  姚春娘愣了愣,看了眼他宽厚的背影,又看了看床上他留给她的被子。

  他衣裳穿得薄,被子也盖得薄,姚春娘心里有些忐忑,这大冷的天,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受凉。她思索着,裹着被子慢吞吞蹭进他铺好的被窝里。

  齐声留给她的棉被像是今年新打的,她一躺进去就闻到了一股好闻的棉花的味道,没一会儿,动得发凉的手脚就回过了温,就连隐痛的腰都好像放松了几分。

  夜风微弱,炉火摇晃,干燥的木柴在火焰中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放鞭炮似的噼啪声。

  狸猫喵喵叫着跳上床,乖乖蜷着柔软的身体躺在了床尾,姚春娘睁眼望着头顶被火光照得明亮的棚子,不知道是因为身边躺有别人还是因为睡在露天的院坝里,一时毫无睡意。

  唐安年纪小,觉得半夜睡在外面这种事新奇得很,同样精神得离奇。她贴着唐英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看向睁着眼还没睡的姚春娘,好奇道:“春娘姐姐,你是不是怕鬼啊?”

  她嘴里还含着姚春娘给她的糖,说话听着有点黏糊,姚春娘听她这么问,侧躺着看向她,有些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唐安听她承认,有点得意地笑了笑:“因为我刚刚看见你绕着棺材走了好大一个圈,一般怕棺材的都怕鬼。”

  姚春娘问她:“那你怕吗?”

  唐安摇头:“哥说这世上没有鬼,都是自己吓自己。”

  姚春娘听见这话,默默把小半张脸缩进了被子里,她小声道:“我以前也是这么觉得,不过自从我遇到过鬼之后,我就信了。”

  她说着,还谨慎地看了眼四周静悄悄的黑夜,像是怕暗处有什么脏东西听见了。

  唐安听她这么说,半信半疑道:“真的啊?姐姐你别吓我。”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姚春娘说起这事依旧心里发怵,她挪着身体靠近唐安,以耳语道:“我那时候还很小,具体多大我记不清了,可能四五六七八岁吧。有天我和他们玩躲猫猫,躲在草垛子里时不小心睡着了。然后他们没找到我,竟然也不叫我,丢下我全都回家了。”

  唐安很是捧场,愤愤不平道:“他们怎么能这样,真是太过分了!”

  “是啊!”姚春娘生气地哼了一声,继续道:“我睡醒后,掀开草垛子发现天都黑了,喊她们的名字也没有人理我,就只好一个人回家。”

  说到这,姚春娘放低了声音:“然后我走着走着,突然在路上遇到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小孩。我那时候胆子可大了,半夜遇到个人也不害怕,我还给了他糖吃。但我回去后和我娘说了之后,你知道我娘说什么吗?”

  田埂间突然传来一声虫鸣,唐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什么啊?”

  “我娘居然跟我说村里压根没这么个小孩!如果不是村里的小孩,那还能是什么?”

  姚春娘表情格外认真,听得唐安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她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却还大着胆子问:“会不会是弄错了啊?”

  姚春娘道:“不会弄错的,我们村男孩很少,两只手都数得过来,谁家男孩大半夜还没回家,一定有人来找,但是我娘第二天去打听后发现那天晚上村里的男孩都在家待着,没有在外面瞎逛的。”

  唐安皱着脸,吓得都快哭了:“那春娘姐姐你和他说话了吗?他、他们都说过鬼是不会和人说话的。”

  姚春娘也皱了皱鼻子:“没有啊!所以才吓人!”

  唐安信奉了多年的无鬼论在此刻崩塌,她内心挣扎,吓得都快成了和齐声一样的结巴:“可、可是哥说没有鬼啊。”

  姚春娘小声道:“那是因为他没见过,他要见过,他也就会和我一样相信鬼了。”

  背后说人小话总怕人听见,姚春娘说完,下意识回头看了齐声一眼,见他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像是睡着了半点没动过,这才放心地转过头。

  唐安胆怯地蜷起腿,把自己除了眼睛之外的部分严严实实藏在被子里,继续追问:“那姐姐你之后还见过那个鬼吗?”

  “没有,就撞见过一次。”姚春娘嘟囔:“我娘还请了八字先生给我祛邪,八字先生让我以后夜里不要在外面乱跑,说我如果再撞见他就麻烦了,会被他缠上的。”

  唐安又怕又好奇:“被他缠上会发生什么啊?”

  姚春娘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被鬼缠上总之不会是好事,希望下半辈子都不要再碰见鬼了。”

  唐安心跳如鼓,已经开始求取撞鬼的对策:“那如果碰上了怎么办啊?”

  姚春娘沉吟一声,思索着道:“我听他们说鬼和恶人一样,喜欢欺负弱小,如果你越怕鬼,鬼就越会来欺负你,如果撞见了,找个不怕鬼的人把它吓跑应该就行了。”

  “那如果吓不跑呢?”

  “吓不跑的话……”

  两人像夜里不眠的鸟般絮絮叨叨聊着天,身后,齐声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不搭话也不出声,就这么静静听着姚春娘和唐安的话,若有所思地轻皱了下眉头。

第九章 腰伤

  东方既白,清雾绕山。

  姚春娘睁眼时天尚蒙蒙亮,没想齐声比她起得更早,他背对床铺坐在炉子边,正在掏炉子里被柴灰堵住的通气孔。

  炉火烧得很旺,堆在一边的柴火快要烧尽,想来昨夜齐声起来添过几次柴。

  火焰驱散了晨时冻人的寒气,并不冷,姚春娘看了看身边睡熟的唐安和唐英,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撑着床慢慢起身。

  不料才动了动,腰间猛然传来一阵肌肉拉扯的疼痛,她毫无防备,忍不住低低痛叫了一声。

  “啊……”

  齐声听见声音回过头,就见姚春娘捂着嘴,紧张地望着唐安和唐英,似在担心自己吵醒了她们。

  姚春娘睡相不正,夜里被炉火烘得发热,无意识解了领口两颗扣子。此时她坐在床上,领子微开,露出了脖颈下一小片皮肤。

  软玉温香,白得扎眼。

  那白晃过齐声的眼,他愣了愣,而后立马避开视线扭过了头,垂眼拿着火钳,继续安静地掏他的炉灰。

  姚春娘没注意到齐声的动静,昨天她腰上不小心扯那一下后劲十足,睡了一觉起来越发疼,姚春娘皱着眉轻轻揉了揉后腰,挪到床边慢慢弯下腰穿上了鞋。

  天色已亮,若是待会儿有人从院坝经过,看见她一个寡妇睡在齐声家,难免会传出闲话。

  昨夜后半夜天地清净、安然无恙,想来这天动地摇的动静已经不会再出现。姚春娘叠好齐声的厚棉被,又抱起自己的花被子,打算回家。

  齐声听见了身后的动静,但并没有回头,等到姚春娘从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他才转过身。

  她睁着杏眼低头看着他,反手指了指自己家,小声道:“我回去了。”

  她领口的扣子已经扣上,但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却没顾得上梳理,蓬乱地披在身上。她头发长,这样站在他身边,发尖都垂到了他肩头。

  姚春娘蹙眉拎起这缕头发,像是觉得它不听话,捏着发尾在自己身上抽了一下。

  齐声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两寸避开,点头应她的话。

  齐声不开口,姚春娘刚睡醒也不爱说话,一句话说完就走了。

  她走了两步,习惯性地从兜里掏出一颗糖塞进嘴里,而后又想起什么似的,脚下一转折回来,在兜里摸了摸,摸出最后仅剩的几颗糖递给齐声:“谢谢你的被子。”

  她脑子还有点困倦,嘴里含着糖说话声也低,也不管齐声爱不爱吃糖,拉开他的外衣口袋就把糖扔了进去,随意得像在对待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而后不等齐声回应,转身又走了。

  齐声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抬起手肘,有点懵地看了看被糖撑得鼓起的衣兜,又抬眸看向抱着被子往家走的姚春娘。

  炽盛的映红了他的脸,一时间,他仿佛从姚春娘的背影中看见了一个夜下独行的小小身影,也曾这样慷慨大方地请他吃了几颗糖。

  齐声缓缓眨了下眼睛,放下火钳,拉开衣兜,拿起一颗糖剥开塞进了嘴里。

  和以前一样,甜得腻人。

  昨夜被地动晃醒,今早又起得比鸡早,姚春娘回家后倒头就又睡下了。

  她本打算睡到日上三竿,但怎想没睡上两个时辰,就生生被痛醒了。

  她怕再伤着腰,便趴着睡的,没想后腰那一片越睡越疼,竟然半点不见好。

  姚春娘半死不活地趴在床上,感觉后腰不像是扯伤了筋,更像是在睡着后被人用棍子抽过两棍,疼得她冷汗直冒。

  她本打算午后回趟娘家看看爹娘,如今这计划也不得不打消了。

  她试着起身想去找药酒,但后腰疼得发麻,实在没爬得起来,只好忍痛继续瘫在床上。

  姚春娘抽了抽鼻子,从来没觉得一个人的日子有哪天像眼下这一刻这么难捱过,爹娘远在邻村,想找个人帮忙都不知道喊谁。

  早知道当初就不嫁了,都怪李清田!

  门外,齐声正来还姚春娘送饺子的盆,盆里装着两块腊肉和几节肠,是为谢她昨天在地动时背着双眼不便的唐英逃出来。

  那盆里几斤肉几斤肠,齐声一只手抓着盆沿竟也拿得稳稳当当,他正准备敲门,却突然听见屋内传来了几声低弱的抽泣。

  他怔了下,手悬在半空,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敲。

  他垂眼盯着门凝神细听了会,不听还好,一听那哭声越来越响,可怜巴巴的,透着一股子委屈劲。

  姚春娘睡的床靠着窗,窗户对着院坝,此刻就在齐声左边两步不到的距离。

  他站在门前,那哭声清晰,直往他耳里跑。齐声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没再犹豫,抬手敲响木门,皱着眉喊她:“姚春、春娘。”

  姚春娘脸蒙在枕头里,并没听见他的声音,齐声等了须臾没等来回答,眉头皱得更紧,提声又喊:“姚、姚春娘!”

  这声音又沉又响,姚春娘从枕头里抬起脸看向窗外,猛然止住了哭声。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带着鼻音问:“齐声?”

  “是、是我。”

  姚春娘估摸着他听见了自己在哭,她性子傲,不愿意在别人面前示弱露悲,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清了清嗓子,假装平静道:“你怎么来了?”

  只可惜装得不像,声音听着有几分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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