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高枝 第2章

作者:白鹭成双 标签: 古代言情

第2章 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完了。

  陈宝香看着远处走来的人,只觉得眼前发黑。

  这地儿怎么能真的有张家人。

  -别怕。

  大仙低声与她道。

  -记住我先前与你说的主意。

  那个主意?

  陈宝香想了想,还是腿肚子发软:被拆穿的话我就死定了。

  -你只管跟着我的话念。

  说话间对方已经站在了栅栏前。

  高高瘦瘦的年轻人,长得还挺英俊,低下头来看她,眉峰蹙得死紧:“你方才说什么?”

  陈宝香迎着他的目光,鼓足勇气复述:“大人来得正好,小女正想禀明大人——今日这宴席是知序私下邀我来的,他没在宾客名单上记我的名是他的事,为何要因此问罪于我?”

  周围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张溪来仔细打量面前的女子。

  相貌平平,妆容奇怪,身上的衣裳首饰都粗糙又夸张,像是想显摆自己有钱,但一眼就能看出不是个富贵人家出身。

  ——这样的人,被张知序私下相邀?

  他不由地沉了语气:“你可有什么证据?”

  “我与他私下说的话,能留什么证据。”陈宝香撇嘴,“他是在烧尾宴开始的前一日跟我说这事的,你若不信,可以问问他身边的随从九泉。”

  居然认识九泉。

  张溪来有些惊讶。

  陈宝香又道:“我也让他正经拿个帖子给我,他却叫我同他一起乘车去,如此自是不用什么帖子——当日车从张家大宅的东侧门走,不是还正好遇见您了么,您还问张大人好,说您临完他给的字就也过去。”

  这话确实是他当日说的,当时四周没有别人,只有小叔的车驾。

  张溪来略略迟疑,点了点头。

  陈宝香趁热打铁:“他在路上还同我说小张大人你呢,说你是晚辈里最有出息的一个,你生辰时他送你簪子,就是盼着您也能金榜题名。”

  此话一出,张溪来彻底信了。

  小叔送他生辰贺礼的时候旁人都不识货,还说他小叔这是想让他多注重打扮。只有张溪来知道,那是小叔中探花时戴的青玉麒麟簪。

  “来人,打开牢门。”

  陆清容见状不对,连忙道:“且慢!”

  她转头看向旁边的另一位官员:“谢大人,你与张大人自幼交好,张大人若有这么个红颜知己,你定然也认识吧?”

  陈宝香暗道不妙,扭头过去,果然看见个抱着胳膊看热闹的官员含笑道:“这位妹妹我是没见过的。”

  “听见没?”陆清容登时有了底气,“你这花言巧语瞒得过小张大人,却骗不了日日跟张大人在一起的谢大人。”

  坏了。

  陈宝香心里哀嚎:这个又该怎么应付?

  -无妨。

  大仙依旧从容。

  -照我说的答。

  陈宝香万分忐忑,手指抠着栅栏上的木屑再度开口:“大人虽未见过我,我却是见过大人的。”

  “哦?”谢兰亭悠哉地接过狱卒端来的茶,撇着沫子问,“在何处见过?”

  “荨园。”

  “这是张知序的私宅,我常去,许多人都知道。”他抿了口茶,“说点别人不知道的吧,不然,我可保不住你。”

  在场众人都齐齐地盯着她,仿佛只要她说错一个字,就立马冲上来将她扭送去午门。

  陈宝香咽了口唾沫,视死如归地复述:“上月廿,谢大人在荨园喝了三壶江南春,醉得追着在场之人挨个叫爹。”

  “噗——”谢兰亭一口茶喷了出来。

  “不,不够吗?”她紧张地道,“那还有九月的时候,大人半夜哭着来荨园找张大人,说自个儿养了五年的歌妓跟个琴师跑了,头上绿得慌,睡不着。”

  “还有前几天,大人去荨园问张大人借三千两银子,说是要给春风楼——”

  “可以了。”谢兰亭一边咳嗽一边伸手,越过栅栏就捂住了陈宝香叨叨不停的嘴,咬牙低声道,“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可不是么。

  陈宝香一边睁着无辜的大眼一边往心里嘀咕:大仙您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大仙沉默,似乎并不想搭理她。

  不过这些话往外头这么一说,在场的贵人们从质疑已经变成了深信不疑。

  陈宝香和张知序,真的交情不浅。

  “快,快把这位姑娘先放了。”有眼力劲儿的官吏立马上来吆喝狱卒,“什么潜入宴席,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张家客人,怀疑谁也不能怀疑到她头上,姑娘伤着哪儿没?”

  “我一早就看出陈姑娘不是什么普通人,都是陆家那个老挑拨。”有贵人上来就揽她胳膊,“正好出去吃个酒,给你洗洗晦气。”

  “这酒怎么说也该我请啊,上回宝香送我的糕点可太好吃了,咱们礼尚往来,我请你吃摘星楼的新菜。”

  几个人有的拉她的手,有的拽她的衣袖,推推搡搡的,将旁边站着的陆清容挤了个趔趄。

  陆清容有些下不来台,忿忿地揽过裙摆就要走。

  “哎呀陆姑娘。”陈宝香叫住她,“要不我请你吃酒吧,也谢你帮着说话,才得免我受牢狱之苦。”

  瞧瞧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陆清容被气得够呛,别过头去不看她:“不必了,少了我,你这骗子才能骗得住这一群傻子。”

  说着,又冷笑:“你最好祈祷这谎能撒一辈子,不然,有你死得难看的时候。”

  众人哄笑,调侃着陆清容这是气急败坏了,有小张大人和谢大人作证,陈宝香怎么可能是在撒谎呢。

  陈宝香也跟着笑,只是笑着笑着就有点想哭。

  -大仙。

  她在心里默问。

  -若是以后遇见一个十分了解张知序、知道他事情比咱们还多的人,我是不是就要露馅了?

  -不会。

  -不会露馅吗?

  -我是说——

  张知序感受着这具陌生身体的惊慌,平静地用她的双眼看向前头的牢狱大门。

  -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第3章 张知序是个什么人呢

  张知序是个什么人呢。

  旁人说他出身豪门世家,生来就享祖上几百年积攒的财富和荣耀,住着最好的宅子,受着最精细的侍奉,挑剔到肉不是现宰不吃,衣不是雪锦不穿,地不是汉白玉不踏。

  可他也背负着张家所有人的期望和沉重的责任。

  早晨诗、书、礼、易、春秋,晌午明经、明法、明算,下午历法、药经、鉴赏、天工、造器,晚上古琴、棋艺、工笔画甚至是赌术。

  一天十二个时辰,他有十个时辰都在学这些。

  张知序样样都学得很好,是那种夫子都自愧无所多教的好。

  但他还是觉得无趣,日复一日的课无趣,满脸笑容的奴仆们无趣,端着架子的贵人们无趣,就连自己这条命,也真是无趣极了。

  做出和程槐立同归于尽的决定,是他最开心自由的时刻了。

  然而现在一睁眼,他居然没死。

  不但没死,还寄生在了一个女人的身体里,听她对着十二层高的摘星楼“哇”地惊叹出声。

  “大仙!”她喊他,“您见过这么高的楼么!”

  张知序只觉得浑身上下瞬间被一股奇异的情绪淹没,像是吃了花椒一般酥酥麻麻,五指指尖跟着发热发胀,脑袋里嗡地炸开烟花,无数闪光的焰尾嚣张又绚烂地划破他漆黑的感知。

  这种感觉太过新奇,以至于他怔愣了许久,才意识到是陈宝香在高兴。

  居然能高兴成这样?

  他不解地抬眼,以为摘星楼有什么新花样,看见的却还是那些难看的七彩灯笼、飘飞的纱帘,还有那又笨又大的孔雀木雕。

  “这些。”他皱眉,“你喜欢?”

  “当然啦!”陈宝香雀跃地道,“这地方我一直想来,可惜太贵了,里头随便一道菜就要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换成铜钱,也不过两千四百文。

  张知序是从不将银钱放心上的,但听陈宝香这夸张的语气,他眼前莫名就浮现出了二十四把普通开刃的匕首、八段匕首舞或者四个潲水桶。

  等等,潲水桶?

  鼻尖微皱,他嫌弃地道:“你还没有沐浴更衣。”

  陈宝香低头看了看自己,裙摆脏兮兮的,身上也多少有点味儿。

  “可是。”她道,“这是冬天诶。”

  “冬天怎么了,浴桶要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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