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忘还生
荣太后?拍开她?手:“你?真觉得自己有不是,也不会拖到今日才来。”
“我就是想一家人团聚一下, 明明我们都在京城……我就不能有一个家吗?”崔妩伏在她?肩头?,委屈地小声嘟囔。
荣太后?也无奈,摸摸她?的头?:“说你?聪明吧,还是有几?分天?真,阿爹阿娘跟你?是一家人,咱们团聚了,留你?弟弟一个人该多难过?,眼下大家伙各自安好,就已经足够了,咱们要知足,别惹他不高兴。”
可崔妩要的是各自安好吗,她?是要拉拢荣太后?。
她?随即点头?,小声问?她?:“那你?觉得阿爹现?在怎么样,跟你?记忆里?头?有没有差别?”
荣太后?回想了一阵儿,垂目笑道:“有些差别,但差别又不大。”
还是吵吵闹闹,咋咋呼呼的,也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
这二十年的分别,荣太后?也很遗憾,要是他们只是信阳一对寻常夫妻,把二十年日子慢慢过?,未必不比宫里?好,这些年,她?把先帝当上官,揣摩讨好,和其他嫔妃争夺宠爱,也不是不累。
只是如今牵绊太多,说什么都不可能了。
“你?觉得我爹俊俏吗,是不是现?在威武些?”
荣太后?但笑不言。
崔妩被她?笑得有些难过?:“我看阿爹回来的时候很高兴,结果过?几?天?他就不大说话了,心事重重的,阿娘,书?舍那次,是不是你?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意识到此事,荣太后?笑意淡了。
“可我不在那儿。”崔妩悲伤道。
“我们一家三口,从没有真正待在一处。”
这句话触动了荣太后?,她?眼睛立刻有些红。
崔妩继续发挥着她?的口才:“就隔着那一道宫墙,打开门就能看见,为什么咱们所?有人要看他脸色……”
“琰儿已经是皇帝,就是我,也不能对他管束过?多,融儿,你?要明白,帝王的尊严不容有损。”
说曹操曹操到,殿外一片行礼声,珠帘飞荡,赵琰气冲冲进来了。
这不是什么陌生的场面,荣太后?和崔妩早已见怪不怪。
荣太后?朝里?眨了眨微红的眼睛,不想儿子发现?自己的异样。
“谁又惹你?了?”她?朝赵琰伸手。
赵琰登基年纪到底太小,历练不够,更年轻气盛,常与老臣发生冲突,这不是新鲜事。
理政时,有很多弯弯绕绕的事情他着实想不通,不明白好好的命令下去,为何收效甚微,那些老头?说话也弯弯绕绕的,不肯给个明白话,只说这不行那不行,到底有什么不行!
真是令人火大!
这一次触他霉头?的人,是谢宥。
“这个谢宥,他以为自己很聪明吗!”赵琰振振有词,“赈灾不就是拨银子卖粮食煮了发下去,到底有什么难的!底下派粥的官员没办好我还不能斩?谢宥说那是忠臣,我怎么一点看不出来!
为了这连年的、这处那处不断的灾祸,我减少?了多少?皇室的享乐,宫城里?多久没有马跑出去了?就这样,还得不到他一个‘好’字!我在帝位上再日夜操劳,鞠躬尽瘁,动辄也是天?下不满,坐来何用!”
说到恨处,他气呼呼地拍案。
果然才十三岁,还是想要表扬的年纪。崔妩暗自摇了摇头。
荣太后?也有些无奈,自己这儿子的治国才能似乎平平,将?一切想得太理所?当然了些,这靖朝官场,上下千丝万缕,盘根错节,个个都老奸巨猾,扛事担责他们不敢,故而话说得云里雾里,抢功扬名倒是会争抢。
无论哪朝哪代?,大公无私的忠臣良将?都是少?数,也多不得皇帝喜欢。
不过?今日发怒的对象是谢宥,荣太后?不得不劝一劝:“老臣把话说得含糊,难得这次谢宥把话说明白了,怎么官家还生气?
他在下边看得明白一些,赈灾运粮牵涉官员颇多,便宜好处私下就占完了,会被推到前面担罪待斩的,就是那个既没占便宜,也真想救人的。”
这话谢宥也说了,但从荣太后?口中说出,赵琰才听进去:“就算如此,他也不该如此落我面子,当我是什么无知小儿吗?”
“谢司使修心不修口,官家多敲打些,他就知道分寸了。”
崔妩在一旁默默喝茶不吱声。
谢宥这样子撩虎须,不会还不用自己出手就倒下了吧?
赵琰长得像荣太后?,却出落个先帝一样的性子,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人物?,喜欢的人犯了错,讨厌的人即使没犯错,也会找由头?贬低远离。
而且政令下达总是简单粗暴了些,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让命令出现?收效,甚至有点不顾一切。
开辟南面官道时,便于驻军和运送辎重,百姓也能用上,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可惜经过?某处时,被几?个村的百姓联手抵抗,因为路过?的地方?会截断他们的水源,几?村的人无以为继。
得知消息的赵琰不顾老臣的劝阻,让武将?扣拿了几?村百姓,结果村中老弱妇孺堵在官道上,逼官兵放人,武将?却受命绝不相让。
这一次冲突严重,加之修路的石头?滚落,杀死的砸死的百姓几?十
人,还多是妇孺孩子。
原本该好好商议补偿或改道,在皇帝强硬的命令下,酿成了一出惨案,受命的武将?还升了官。
官道确实能继续修,也起了杀鸡儆猴的作?用,但消息没压下,传遍了西南,颇损失民心,传回季梁,更是朝野哗然。
可惜人命不在赵琰吝惜之列,他只要干脆利落,总归是个血溅不到眼前就不会去细想的人物?。
当时消息到达庆寿殿时,荣太后?沉默了许久。
但她?也不能劝得太多,怕会引赵琰逆反,也怕人说她?要垂帘听?政。
忠言逆耳,她?说难听?的,就有无数人会在皇帝面前给他说好听?的,到时儿子只怕离自己越来越远,这实是一件两难的事。
“姐姐,我说谢宥的不是,你?怎么也不劝劝我?”
赵琰看向闷不作?声的崔妩。
他当然也听?说了二人在大理寺刑房的事,看来姐姐对谢宥还是旧情难忘,二人兜兜转转还是能走到一起。
崔妩道:“正事该如何就如何,我不懂,有什么好说的。”
“那谢宥和我,你?站哪一边?”
“谢宥是谁?哪有我聪敏机变,治国有方?的琰哥儿厉害,无论何时,我都站你?这边。”
赵琰颇为满意,玩笑道:“那要是来日谢宥请旨复你?二人婚约,我可不答应了啊。”
“行,陪你?一辈子又何妨。”
发完牢骚撒完娇,赵琰心情好了很多,吩咐午膳摆在庆寿殿里?。
等赵琰走了,荣太后?道:“你?弟弟在宫城里?长大,不懂民间疾苦,长大了更是难有体悟,平日里?还需要你?多跟他说一说民生不易。”
崔妩忙摆摆手:“我可不敢多嘴!”
好像提一两嘴国政是什么洪水猛兽的事。
荣太后?笑了笑:“你?不懂这些也好,没那么多烦心的事,若有机会就多与谢宥来往,二人重修旧好也是美事一桩,他是诤臣,多为你?弟弟巩固住谢家这个肱骨。”
在大理寺的事她?也听?了一两耳朵,先前虽有误会,但看起来小夫妻俩还是有感情的。
“还拉拢肱骨,”这话荣太后?从前就跟她?说过?,崔妩玩笑道:“若有一日,琰哥儿的江山要我和亲的塞北,娘娘你?难道还要赶我去和亲不成?”
意外总发生在不经意间,恰如此刻——
她?的玩笑话没有被接下去。
崔妩疑惑看过?去,触碰到的是荣太后?冷静克制的眼睛。
她?的态度仿佛是承认,她?真的想过?这样的事,不管是臣下还是外邦,女儿既然当了公主,自该为家国大计舍身。
崔妩的笑意渐渐散去。
荣太后?就迟了这么一刻,才说道:“我自然不愿意你?去,这内宫还是有待嫁公主的,无论如何,阿娘都会保住你?的。”
可是这话接得晚了那么一会儿,就显得没那么真心。
对面的女儿还是不说话。
荣太后?心中暗悔,讲起了道理来:“我的儿,这就是公主的职责,享百姓供养,就得做出牺牲,但这是对外头?的说法,自家人面前,阿娘不会让你?担这些责任。”
崔妩低垂着头?,自己才回来多久,她?儿子不是打小就受供养吗,怎么卖身的责任就落她?身上?
儿子是皇帝、女儿做公主……各自的作?用是什么,荣太后?分得清清楚楚。
想通了,崔妩转头?静静端起茶盏:“娘娘想得比我清楚,还有什么是我需要想的呢。”
女儿过?于冷静的话,让荣太后?意识到自己还是没说对。
这种时候说真话讲道理做什么,一个玩笑罢了,笑笑也就过?去了。
是自己一碗水没端平,还说了出来,怪道女儿难受。
拉着她?的手,荣太后?苦口婆心道:“是娘说错了,这么艰难找你?回来,哪里?舍得再把你?送走,所?以才劝你?多与谢宥来往,或是选京中其他高门,一世留在京城,我和你?弟弟也会护好你?的,你?不要乱想,好不好?”
不是在外和亲就是拉拢朝臣,崔妩莞尔。
在太后?和皇帝眼里?,她?既然享受过?公主的权势富贵,就要拿出一点用处来。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崔妩当然不生气,一家人算得清清楚楚,各自明白自己的用处才好。
“我知道了。”
母女俩就这么不尴不尬坐着,说了几?句话,荣太后?要留她?晚饭,她?婉辞了。
走出庆寿殿,崔妩眼底温情散去许多。
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坐皇位,女儿用身体为儿子巩固的皇权,谁都会这样安排。
可凭什么不是他赵琰去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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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公主府,她?就去见了方?镇山。
“先前的事……就算吧。”
崔妩发现?荣太后?不是那个突破口,她?虽顾念感情,但不会轻易动摇。
女儿态度突变,方?镇山不能不问?:“是她?同你?说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性子跟我很像。”
崔妩对自己的本性心知肚明,也不能再奢望荣太后?倒戈,那阔别二十年的感情就算残存,也抵不过?江山帝位。
方?镇山看着女儿凝重的面色,道:“既然进了京城,万事就听?你?自己的决定吧。”
崔妩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如此也好,进出宫禁到底危险,既然注定没有收益,你?早日去陈留更安全,只需等我消息就是。”
“方?定妩,你?是不是遇到难事了?”
他观察良久,才问?出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