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桥西
满心的苦闷不敢与家人说,只能与明念笙吐露。
而恰在此时,明念笙被祖母安排入京,吓得几近魂飞魄散。
一个想入京苦于没有靠山,一个惧怕父亲却被迫入京,互相吐完苦水,明念笙心中一动,大胆地提出两人互换身份的主意。
这么一来,明念笙不必去见侯爷爹,骆心词有了侯府庶女的身份,不至于轻易被凶手杀了。
而不论凶手是谁,他既然选择用阴招暗算,而非派人屠杀,就说明他不想把事情闹大。
那么,即便他认出骆心词,也不敢揭穿。
这计划听起来可行,但掰开来细究,只要有一个节点出错,骆心词与明念笙都将成为罪人。
骆心词拒绝了这个提议。
让她改变主意的是五日前的一件小事。
那是一个平静的午后,骆心词正因幕后凶手而困扰,忽听四岁的表妹哭闹不止,过去一看,方知是舅舅午后小憩睡得沉了些,她没能将人唤醒,以为舅舅死了,当场吓哭。
所有人都啼笑皆非。
骆心词也在笑,笑着笑着流了眼泪。
表妹是被那次意外吓着了。
骆心词在那一刻暗下决心,要尽早解决了这事,这才有了今日平湖上的一幕。
明念笙知道骆心词是怕她在骆家遇险,道:“你放心,前日我刚用祖母的名义警告过知府,至少这几个月里,他会格外关照你家,不会出事的。”
骆心词自觉家中有难,与明念笙互换身份,是陷她于不义。
明念笙同样觉得自己的处境难堪。
她是养在偏远林州的不起眼庶女,是武陵侯醉酒的意外产物,在林州能狐假虎威震慑知府,回京后却是一无靠山,二无地位,除了衣食无忧、能保全性命之外,爹与嫡母、嫡兄是何态度,回京后会遭遇什么,一切皆不可知。
互换身份,还真说不上谁占了便宜。
二人对视,面上均有难堪。
静默片刻,骆心词道:“你帮我与舅舅他们赔不是,与他们说不必担忧我……”
明念笙一一应下,也叮嘱:“我爹厌恶我,对我不管不顾,你尽量避开他。嫡母不管事,只要你不去招惹她,她应当也不会为难与你。还有个没说过几句话的嫡兄……”
多年不曾回京,提起侯府,明念笙仅有此只言片语可以提醒。
但这也不全是坏事。
她不了解侯府众人,反之,侯府众人对她同样所知甚少,更有利于骆心词的伪装。
两人给对方鼓足了勇气,再次检查了下彼此的装着,明念笙点头,骆心词深吸气。
遮好幂篱的垂纱,骆心词走出船舱对着远处的连星招手。
连星立刻上前搀扶。
周霖见状,命侍卫打起精神。
待连星将人扶至跟前,他道:“小姐若无其余事情,咱们这就启程?”
幂篱下方的垂纱擦着棠花罗裙晃动几下。
周霖看向连星,连星扶着骆心词的手紧了紧,回道:“小姐说无事了,可以启程。”
莫名地,周霖觉得她的语气有些怪异,再看“明念笙”,已被连星扶上马车。
他凭着直觉回首,见湖边小船纱帘后隐着一个青衫人影,似在依依不舍地送别。
二小姐与骆家姑娘的感情真好。
周霖心里感慨着,翻上马背,率人往京城赶去。
第2章 侯府
一路北上,未免周霖起疑,骆心词时不时戴着幂篱出马车透气,有几回还特意将周霖传至跟前,打着手势问他前路情况。
幸得先前明念笙露过脸,再加上连星的配合,全程未引起怀疑。
临近京城,春寒随着雨水杀了个回马枪,随行侍女病倒了好几个,让骆心词久不痊愈的风寒有了更好的借口。
紧张情绪刚有所缓解,有人出城迎接来了。
连星掀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紧张转回:“是汤总管!”
入京之前,骆心词做了许多准备,知晓四年前老夫人寿辰,汤总管曾奉命亲自去林州祝贺,见过明念笙。
这是近年来,京城中唯一近距离见过明念笙的人。
遇见汤总管是预料之中的事情,骆心词保持镇定,低声道:“不慌,四年了,小姑娘长大有些变化很正常。把镯子找出来……”
连星点头,慌忙从随身荷包中掏出两个青玉镯。
这是四年前汤总管去林州贺寿时,顺道给明念笙带去的。
玉镯过腕,骆心词有了些底气,悄声与连星确认:“那年汤总管送去的贺礼中,蜀锦、云锦等彩缎共计二十匹,琉璃屏扇共三架,珠宝玉石三箱……另有一套绿石缠花玛瑙头面,是新罗进贡来的,侯爷……父亲专门让人打造成首饰给祖母。”
连星不住点头。
骆心词又与她确认了下近年来林州与京城的来往,刚说完,外面有声音靠近,二人立即噤声。
“小姐,汤总管来接您了。”
骆心词匆匆将幂篱上的垂纱落下,确认看不见容貌后,连星轻手轻脚地打开车厢木门。
外面的汤管家脸上堆着笑,在看见被幂篱遮得严严实实的骆心词后,明显一愣。
周霖就候在车厢外,见状忙道:“临行前小姐感染了风寒,至今尚未痊愈,声音也常常发不出,汤总管见谅。”
骆心词朝外颔首,紧接着,配合地掩唇低咳了几下,手放下时,刻意抖了抖袖口,状若不经意地将腕上青玉镯露了出来。
汤总管眸光向下一扫,重新回到骆心词被垂纱遮住的脸上,关怀道:“既病了,怎的不多歇息歇息?不急于这一时。”
周霖笑道:“老夫人也是这样说的,是小姐挂念侯爷、郡主,一刻也不肯耽误。”
汤总管跟着笑起,附和道:“小姐孝心可嘉。”
他再看向连星。
连星跪坐在车厢中,赶忙低头行礼。
“随行这么多人,只有这一个丫头近身伺候,难怪小姐风寒总也不见好转。”
听他有指责连星的意思,骆心词心头一沉,抬起双手摇了摇。
周霖跟着这么多天,多少看出了骆心词的手势是什么意思,他也怕被追责,赔着笑道:“小姐在林州时就不爱被人跟着,这一路身子不适,怕吵,就更不喜欢被人近身了。实在是这一路舟车劳顿,不说丫鬟,就是侍卫也病了两个……”
汤总管欲再说些什么,“轰隆隆——”,一道春雷响在天边,打断了他的话。
同时骆心词捂着心口剧烈咳起。
两拨人是在京郊相会的,头上是阴云密布的天空,车厢中是拖着病体的千金,声声闷雷昭示着雨水随时将要落下。
此情此景,汤管家不好再计较什么,简单关怀两句,命周霖启程。
车厢门窗紧闭,马蹄声与辘辘车辙声交替响着,弱化了骆心词砰砰的心跳声。
她扶着连星坐回软垫上,互相看了看,半响没有任何动作。
一路沉寂,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声音渐渐转为嘈杂,像是要进城了。
进城,就离入侯府不远了。
骆心词开始怀疑自己在做梦,怎么就真的顶替明念笙的身份入京了呢?
那可是武陵侯府!
老侯爷是因从龙之功得爵的,江山安定后,几个异姓王侯先后因各种罪名被抄了家,唯有武陵侯府屹立不倒。老侯爷去世后,承爵的武陵侯不输父辈,依然与帝王并肩。
骆心词来到这世上拢共不足十七年,怎么有胆子去欺骗武陵侯?
她心中忐忑,这狭小的车厢也化作封闭的牢笼,让她喘不过气,可看了眼惊惶的连星,骆心词硬是将退缩的情绪压了回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镇定!
“小姐。”
汤总管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车窗外响起,骆心词吓了个激灵。
“到城门口了。”
自与汤总管汇合,骆心词就没敢说话,一直潜心听着外面的动静,她很确信马车停下后,没有听见任何人靠近。那就说明,汤总管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车厢旁的。
大抵是因为心虚,骆心词总觉得汤总管对她起了疑。
顶替明念笙的身份入京这事,骆心词是瞒着家中的。
她只与舅舅说过想入京查询,被舅舅绝然驳回。
“你也知道凶手极有可能是你爹或者姓周的,他们想去京城逐名追利,大可一封书信说明,咱们家虽是平民百姓,却也不是死皮赖脸纠缠的,一刀两断就是!可你瞧瞧凶手怎么做的?一声不吭地耍阴招想将我骆家灭门!”
“若是周夷也就罢了,说到底,你二人徒有婚约并无情谊,他嫌咱们家碍了他的前程要将咱们除去,是他深谋远虑、手段非常。可你有没有想过,倘若凶手是你爹呢?”
“你爹,那是你爹!虎毒尚不食子!”
说到这儿,舅舅似有千百句辱骂想要吐出,看看骆心词,最终闷闷转过了头。
无言了许久,他才继续:“那样手段凶狠、无情无义的人,哪里是你不谙世事的姑娘能招惹的?你不许去!就算我废了,还有你大哥。等你大哥养好了伤,他会去解决这事,你老实待在家中,哪里也不许去!”
舅舅口中的大哥是骆心词的表哥,在狱中受了许多折磨,伤势严重。
归根结底,家中一连串的祸事都是由骆心词母女惹出来的,她不愿意舅舅一家再被连累。
骆心词再欲争辩,舅舅道:“你执意要去,我不拦你,只要你能答出这道题。”
他说:“若你表哥惹上赌债,败光家业,我为了还债,要把你卖去青楼,你当如何?”
骆心词愣住。
她自降世就被舅舅护着,被冠上母姓,一辈子都是骆家人,无法想像舅舅会这样对自己。
费劲地思量了会儿,她道:“我就带着娘亲远走。”
舅舅气笑了,“且不说你能不能顺利逃走,我若谎称你窃了家中银钱与人私奔,报官抓你呢?抓到之后,你可是名声尽毁,被活活打死也没人为你说一句公道话。”
骆心词嗫嚅两下,没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