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万川 第25章

作者:秋水色睫 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布衣生活 天作之合 女扮男装 古代言情

  其中一位檀御史是大司马檀麟的同宗,听赵执这么一问,他捋捋胡须说?道:“实不相瞒,那弗用学馆去岁初就已经建成,老夫却是最近才?知道这‘弗用’之名从?何而来。”

  “哦?檀兄不妨跟大家说?说?。”

  此时站在旁边的谢富却也好奇,行礼道:“檀御史,将军,既是赵郎君说?马厩的李秾也知道‘弗用’之名,何不传他来问问?若是他说?得不对,也好请檀御史赐教。”

  谢赓笑笑:“好,把李秾叫来。”

  谢府花厅内,各家夫人?们聊得很是热闹。李秾正站在花厅后听用,忽然有人?来传她到?后院。

  李秾匆匆小跑到?后院,众人?一看,却是一个年纪看起来比谢泰长不了几岁的清秀少年。

  谢赓看向她:“李秾,赵君刃方才?说?,你竟知道钟山弗用学馆‘弗用’之名的由来?你且来说?说?。”

  李秾本以为是传她来侍奉宾客,听到?谢赓的话一愣,再看赵执,赵执淡然地站在那里?,穿一件广袖长衫,双手负在身后,状似无意地看了她一眼。

  李秾心中一凛,躬身向众位宾客行礼:“小人偶在将军书房一册竹简中读得,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潜之为言也,隐而未见,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也。①小人猜想,‘弗用’之名该是由此而来,但只是妄猜,并无佐证。”

  大理寺卿听罢一抚掌:“然也!定是来自于此,经这位小友提起,我想起来我也曾读到?过?此段。”

  那位檀御史捋着胡须,“老夫前日刚从?钟山慕名听学而归,‘弗用’之名正是来自于此!”

  谢赓的朋友中多是性?情洒脱之人?,看李秾虽只是一马厩杂役,却能出口背诵经典,身型纤瘦却神色从?容,一时间都并未在意李秾的下人?身份,大家说?笑起来。

  谢富父子也颇有些惊奇地看着李秾。

  众人?中反应最小的反而是谢赓,因为他熟悉李秾在书房苦读的身影。

  李秾偷偷瞄了一眼一言不发站在一旁的赵执,心想赵执是何以得知她能背出这一段的?

  李秾想从?赵执的脸上看出答案,但是赵执神色淡然一如?平常,视线也并未看她。

  李秾的心里?猛地一跳,被?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充斥。这是赵执答应她要帮她的那件事。

  赵君刃,还真是一诺千金啊。

  当日晚送走宾客之后,谢富把李秾叫到?书房。尚有些讶异地问她:“你是如?何知道‘弗用’学馆之名的?”

  李秾老实回答:“确如?白天?所讲,小人?是在谢将军书房竹简中读到?。今人?常托古言事,我读到?那册竹简,就将此段背了下来。”

  谢富惊讶:“你竟能过?目成诵?”

  李秾:“小人?做不到?过?目成诵。”

  “哦……”谢富轻舒一口气?。

  “但读二三遍,便大概可以记诵了。”

  谢富差点?被?李秾的半截话呛到?。

  他想把幼子谢泰送到?钟山求学,引荐给谢赓的朝中友人?,为谢泰的仕途铺路,李秾正可帮助谢泰。

  谢富思?考半响,对李秾说?道:“你若是答应我,绝不暴露自己的女子身份。我便答应你,许你做谢泰的伴读,随他前往钟山学馆听学。”

  李秾欣喜,跪在地上郑重地谢富叩了一个头。“李秾答允,李秾叩谢总管。”

  抬起头,谢富看到?她眼睛里?仿佛高兴得燃起火焰。

  谢富轻叹一口气?,但凡谢春谢泰二人?在求学一途上有李秾一半的毅力及禀赋,他的眼里?都不会注意到?这个养马的下人?。

  谢赓到?书房找谢富,看到?李秾兴高采烈地出门去,一时好奇:“发生什么事了?”

  谢富刚好向他请示,想让李秾作为谢泰的伴读,服侍谢泰到?钟山听学。

  谢富开?口,谢赓自然没有驳回的。“正该如?此!李秾沉稳好学,让他陪谢泰是最好不过?了,你重新到?草市,寻一个好的杂役来照顾龙驹即可。”

  谢赓言语之间对谢泰的关爱让谢富感动。

  “是。”

  弗用学馆建在钟山之北,落成于去岁初,是朝廷为延揽颍川大儒荀攸而建的学馆。荀攸还未成行便染疾去世,如?今朝廷指派了正令史主持学馆事务,京中著名的学者均在此讲学,一时间名士云集,每日不断有四方学士慕名而来。

  观莲节后,弗用学馆招收新学子三百名入学,李秾结束了住在谢府马厩的日子,随谢泰前往钟山听学。李秾作为陪读的下人?,当然不能成为学馆的正式学子,不过?只要能每日跟着谢泰,就算坐在檐廊之外,李秾也是欣喜的。

  皇家诸子中,只有祯王皇甫兆玉喜好文学,不擅政务。祯王的王邸就坐落于弗用学馆之西。耳闻祯王殿下偶尔也会光临学馆,每每殿下光临,在座学子无不肃穆,这无疑促进了弗用严谨的学风。

  山间林木蓊郁,飞瀑流霞。李秾每日坐在学子坐席之外的廊柱后听先生讲学,晚间和谢泰共同挑灯夜读,学问长进得飞快。

  她本来只是野川镇小小村姑,因父母只有这一个独女,父亲又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粗通文字。因此在她幼时起便教她识字。李秾粗通文字时在谢府书房中读那些简牍,有时读得一知半解,有时读得不知所云,只能偶尔拿到?集市上去请教先生。如?今在馆中亲耳听讲经史,尽管连学子坐席都没有一个,但李秾只觉得山间岁月日日难得,过?得飞快。

  因祯王殿下好读史,馆中延揽了数位治《左氏春秋》的大儒,李秾每日和谢泰一起听讲记诵,她坐在廊柱后遐想,感到?有些惋惜,可惜没有先生讲《太史公书》。

  元庆三十三年秋,白露。

  太初宫中传来大丧之音,元庆帝皇甫及薨逝。

  一切讲学休停七日,诸生在学馆设奠哀悼。

  学馆中诸多受过?元庆帝恩遇的名士哭到?数次晕厥,李秾小小女子不能共情,她对于元庆帝的想象仅限于梁州兵匪横行生灵涂炭之时那远在天?边的朝廷。

  山间飞瀑流霞依旧,远近林木枯黄。

  寒气?渐起,大晛的一个时代结束了。

  注:①引自《周易正义》

第030章 秘卷易主

  慕容氏站在院中, 听到寺庙敲响大丧的钟声,一时间?心绪万千,终于支撑不住, 跌坐在椅凳上。作为母亲, 她唯一的想法是, 赵执可?以?平安了。

  自朱雀巷特赦以?来?,她无不日夜忧虑。生怕会有?什么?变故, 让皇甫及突然转变心意, 收回恩旨。皇甫及直到死去,没有?再降过一次关于他们母子的旨意, 仿佛已将他们完全遗忘。

  国丧七日后, 太?子皇甫承畴在太?初宫继位。按先皇遗旨, 诏令加封竑王为大司马, 祯王为宗人令, 也加封了未成年的七皇子。令三人在太?子即位后都留在京中, 不再出镇地方。

  二十七日除服, 竑王邸挂孝的帐幔未除, 但邸中已恢复正常起居。

  国丧以?来?, 竑王的身影第一次出现在府邸门口。他叫人备上马,带上数名亲卫, 向城西北驰去。

  京城西北幕府山的一间?静室内, 皇甫震霆看到一个不太?熟悉的人站在窗前?等他。

  “赵执?原来?是你约本王在此。”

  赵执返身见礼:“竑王殿下。”

  “说吧,你约本王到此有?什么?事?”

  赵执:“去年冬日, 臣上门求恳竑王殿下救我一家性命时, 曾许诺过殿下, 事成之后会给殿下一张地图。”

  “我并未成功救下赵釴将军,只是求得父皇开恩赦免你们母子。本王还在想如何与你谈判。”

  “殿下不必与我谈判, 我叔父虽身死,我们母子能?在刀尖之下保得性命,赵执仍请愿将地图奉上。”

  “还有?,父皇因气愤赵将军大不敬将他处斩,却也知道,赵将军曾为国守土多年,如今又配合六弟赶走北滦敌寇,要是将赵府中人都赶尽杀绝,恐伤了梁州等地百姓的心,因此对你和慕容夫人,父皇也并未想完全痛下杀手,所?以?本王才有?机会拿到那张彩笺。”

  赵执:“恕臣直言,陛下虽年老体?衰,手段残酷,却并未完全昏聩。”

  因是无人的静室,皇甫震霆听了赵执的话虽然不悦,但也没有?发作出来?。

  赵执再次行礼:“多谢殿下救命之恩,赵执必不能?食言。”

  皇甫及内心忍不住鼓噪起来?,赵执口中的地图不是一份普通的地图。

  赵执曾在去年冬日来?找过他,以?一份地图作为礼物献上,希望他能?想办法令陛下收回旨意赦免赵府。陛下既是为太?子铺路,赵执能?求的就是太?子之外陛下最喜欢的皇子竑王了。

  “如今,地图已令人取回建康。”

  赵执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成方块大小的古旧羊皮卷,“在此将扶它山银矿地图奉上,竑王殿下。”

  皇甫震霆虽然激动?,但也并不就全信赵执的话,眼睛离开那地图说道:“本王那日答应你,是出于对赵将军的敬重。赵将军乃国士,他犯了错,本王该当为他保下家小。但救了你并不非是本王信了你的话,为你所?诱。”

  赵执神色平静答道:“我深知殿下高义,因此感?激。除了感?激,将这?羊皮图卷献给陛下也有?其他考虑。”

  皇甫震霆挑起长眉:“哦?”

  “我不想这?银矿落在北滦拓跋家手中,我随使团在上都城四方馆中被囚禁长达半年之久,尊严全无,险些疯死,谁受了这?份折辱还能?不记恨于心。”

  这?话倒是说得很诚恳。皇甫震霆又问:“那你为何不自己去找这?银矿,想把地图给我,莫非有?诈?”

  赵执示意:“殿下可?以?先打?开这?羊皮卷看看。”

  皇甫震霆按捺住内心的急切,显得漫不经心,从赵执掌中拿过那羊皮地图。图极古旧,但用了特殊颜料圈画,图中笔墨印迹仍十分?清晰。羊皮干净柔软,折痕深刻,看得出来?一直被人小心保存。最重要的是,那图上画的梁州扶它山密矿地址,有?一处已被北滦人开采,剩下两处。

  “殿下,此图是我在上都城中使些手段所?得,臣也没有?亲到过扶它山,因此就是臣也无法确知其处是否有?隐秘的银矿……”

  皇甫震霆面?色不悦,冷哼:“那你将这?真假难辨的地图给我,是在试探本王,还是戏弄?赵执,你好大的胆子!”

  赵执避过竑王的怒气,答道:“是真是假,殿下贵为王储,府中僚属众多,只须派人前?往梁州探查便知,即使是假地图,殿下不过损失些许人力,回来?将臣叱责一顿。不过,殿下请细想,那梁州扶它山地区一非险要之地,二没有?尺寸沃土,乃是长满荒草的不毛之地。二十年前?被大晛圈入境内,为何北滦拼了命也要抢回去?北滦国力并未强过大晛,却仍要冒险派兵入寇梁州……恐怕不仅是为了梁州城池吧。”

  皇甫震霆沉默,又问道:“那你为何不自己将这?秘卷据为己有?,自己前?往梁州去探查?”

  赵执神色萧索地笑道:“殿下,我如今既不是大将军之侄,也不是朝廷臣工。我在风波之后侥幸留得性命,被降谪为庶人,如今在殿下面?前?称臣,已是僭越,不过是顺口难改。无尺寸之刀兵,无三两奴仆。和母亲孤身在城中,这?羊皮秘卷在我手中,只会引来?无穷祸事。”

  皇甫震霆这才信了赵执的话,重新接过羊皮,放在手中看,竟越看越像真的。

  “既如此,本王就受了你这?份礼。我着?人去扶它山探查,以?一年为期,一年未找到银矿,你戏弄了我,那时候本王再来?唯你是问。”

  “是。”

  皇甫震霆内心激动?地将羊皮卷揣进怀中,一时又想起率领使团出使北滦的事,问道:“这?么?重要的银矿地图,如何就到你手里被你得了?”

  赵执淡然答道:“臣出使北滦不是白去的。既入上都城,该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这?羊皮图也并非盗来?,我在暗处,北滦朝中也不是无空可?钻。”

  竑王比赵执年长一轮,以?前?在京城世家弟子的宴会中见过赵执几次。那时的赵执虽是个寡言少语的少年,但竑王记得他剑术超群,在同龄子弟中无人能?及,周身气质不凡,隐隐透出大将后代的气度。

  如今在这?山寺静室中再看赵执,他不过才二十一,穿一身粗布衣衫,浑身已掩去锋芒,看不出以?前?的身份了。

  眼前?的赵执虽神情淡然,但他无权无势,料定没那个胆量骗他。

  赵执:“臣将这?羊皮卷献给殿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竑王心想原来?赵执另外的目的在这?里。

  “你说。”

  “臣因喜好武学,少时在武馆之中结识一对兄弟,皆武艺高强,他兄弟二人本来?都跟随于我,而今赵执一无所?有?,不忍他二人空有?一身武艺而无用武之地。恳请竑王殿下收留他们二人,或放在身边护卫,也可?将他们派往扶它山替陛下探路。”

  这?么?一桩小事赵执亲自开口,竑万没是不能?应允的。

  “这?是小事一桩,本王允了。隔日你让他二人来?王府找人即可?。”

  “谢殿下。”

  皇甫震霆面?色平静地揣着?羊皮图,骑马回程的路上却忍不住心情激动?。近年国库连年亏空,亲王食禄虽丰,但偌大的王府,僚属千百,耗资巨大,因此他不得不从别的地方找进项。若扶它山真有?白银秘矿,他想做什么?事都可?以?做成。

  皇甫震霆回到府中,连夜把府中宾客叫来?商议。仅仅第二日,一只二十人的队伍秘密出城,往梁州扶它山而去。

  弗用学馆为大行皇帝致哀,停学七七四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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