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万川 第61章

作者:秋水色睫 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布衣生活 天作之合 女扮男装 古代言情

  “就在方才,宾客中有一位吐谷浑贵客,当场为蕴若姑娘一掷万金。他站到?高台之上,让长平馆主?开价,他要为蕴若赎身,并承诺娶她为妻!”

  这下李秾大吃一惊:“啊!”

  三?人再想进入馆中看看后?面又发生了什么,馆内水泄不?通,已经挤不?进去了。

  当天,回到?云影坊。两位随同的李秾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似乎一直在想着些什么。她让两位伙计打开后?院库房,当场清点积存的鲛绡。

  清点完毕,李秾沉思?良久,突然下了决心似的,给两位伙计下了命令。明日一早,买下东市和河畔十一家布庄库存的鲛绡。

  伙计不?敢相?信李秾的话:“李掌柜,你是?不?是?疯了?”

  李秾镇定地回答:“我没?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们放心,只管照我说的去做,一切后?果在东家那里,我来承担。最坏就是?我一辈子卖身给他当牛做马好了。”

  两位伙计张着嘴巴呆在原地。

  谁也没?有想到?,中秋后?,一首艳诗在帝京之中流传开来。很快便有琴师将之谱成曲子在歌筵酒席间传唱。

  抱月飘烟一尺腰,麝脐龙髓怜娇娆。

  掌中无力舞衣轻,剪断鲛绡破春碧。

  麒麟公子朝天客,郎心似月清光圆。(注②)

  写?的是?万里而来的吐谷浑王公在长平馆中对贱籍出身的舞姬白蕴若一见倾心,当场豪掷万金为她赎身,并承诺娶她为妻的情事。

  麒麟公子,就是?那位贵客。茶摊酒肆之间的人们越传越离谱,据说那位贵客是?吐谷浑王公之后?,身份极其尊贵。人们对这样英雄佳人的故事最是?喜闻乐见,一夜之间,大街小巷都?在津津有味地议论,随之而来的就是?长平馆客流激增。

  才不?过短短几天,舞姬白蕴若所跳的六幺舞,她穿的一袭鲛绡白羽长裙,都?成了京城的津津乐道的对象。

  两位伙计带着疑虑听李秾的话,驾着马车一天之间买下了十一家布庄低价出售的蜀地鲛绡,正在发愁库房不?够存放之际,前店来买鲛绡纱的客人突然一天天多了起来。

  打听之下,原来是?白蕴若在闲聊时曾对人说,她的鲛绡羽衣来自云影坊。云影坊掌柜因喜爱观赏六幺舞,特意用?坊中的鲛绡裁制了舞裙送给她。

  李秾将鲛绡恢复到?元庆年间的市价,在大堂内脚不?沾地地接待客人,几乎忙得顾不?上吃饭。她庆幸自己好像打了个冒险的赌,然后?这赌居然意想不?到?地得到?丰厚回报了。

  可她总觉得,不?会这么巧合,自己也绝不?会这么幸运,这其间一定有人暗中帮了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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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①引自傅义?《洱海游》。②引自温庭筠《张静婉采莲歌》,有改动。

第067章 郎心似月

  四方宾客将建康城誉为天下第一繁华之都, 建康风尚一旦兴起,便能流播四海。可谁又能把握这风尚的走向?

  李秾起初只是抱着一试的赌桌心态,在高?人的推波助澜下, 却真的重新打开了鲛绡纱在京中的销路。

  白蕴若的出尘仙姿惊艳了中秋之夜的千百宾客, 鲛绡白羽裙先是在秦淮河畔的歌姬舞女间流行开来?, 渐渐,京中富贵人家的女眷也开始追随这股潮流。

  因为白蕴若的一句话, 云影坊在短时间内突然名躁建康。十一家在中秋第二天被低价买走鲛绡的布庄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只能猜测是哪位朝廷经商的高?人在背后秘密运作,纷纷傻了眼, 看着客人往云影坊而?去?。

  半月之间, 云影坊所存的鲛绡每日都能卖出相当可观的数量, 眼看即将售罄。两位伙计忙活得脚不沾地, 看李秾的眼光开始都变得不再一样。他们?原先只知道?这位李郎君聪慧, 不知道?她还能做成?这样的大事, 坊中一个月的收入看已然超过了两年来?的总数。

  被两位伙计用崇敬的目光注视着的李掌柜本人却十分淡然。

  重阳节前一天, 李秾终于从?繁忙的事务中腾出空来?, 到街市买了一壶美酒, 来?到长平馆中拜访白蕴若。

  她心里?有些挥之不去?的疑惑想当面向她请教。

  虽然没有夺得舞魁,但盛会之后白蕴若之名在街市无人不晓, 风头几乎盖过了夺魁的那位舞姬。名气养人, 李秾进了门,看到蕴若正坐在桌前梳妆, 面色红润, 冰肌玉骨, 笑意盈盈。

  “蕴若姑娘,李秾冒昧来?访, 想和姑娘喝杯酒聊两句,姑娘可有时间?”

  蕴若转过身来?,笑道?:“你来?,自?然有时间。”

  那笑当真迷人,若不是李秾自?己是女子?,她都有些怀疑蕴若对自?己这份好?感到底是为何。

  李秾倒酒满樽,先自?己敬了她一杯。问?道?:“姑娘,那位麒麟公子?可为你赎身了?你们?的婚事如何?这桩风流佳话,我?在街市间听了好?多种说法。”

  “赎身了,如今我?是暂住在馆中。过几日便要跟他启程离京了。”

  “什么?姑娘要离京?不在馆中继续跳舞了吗?”

  蕴若也端起酒来?敬李秾,一丝红霞飞上她洁白的脸颊。“我?今已觅得良人,追随他而?去?是我?的心愿。馆中跳舞的,那是过去?的我?了。日后跳舞,是随心而?舞,不再是取悦客人。”

  李秾讷讷不言,突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掌柜,你没有什么话要问?我??”

  “不瞒姑娘,李秾正是有话要问?。”

  李秾也不再忸怩,直勾勾盯着蕴若的眼睛,“蕴若,麒麟公子?朝天客,郎心似月清光圆。那位吐谷浑贵客在万众瞩目之下为你豪掷万金的事,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你知道?些许底细吗?”

  “知道?,这当然是有意为之。”

  “竟真有这样一位王公贵客,这段时间我?听京中传言,总是半信半疑。”

  “当然是真的。”

  “果然。”

  蕴若美目流转,“是我?让他做的,为的就是要刻意在城中造就一段风流佳话,还有,也帮帮你。”

  这一下大出李秾的意外,“啊?竟,竟是姑娘你……”

  蕴若用手中的纨扇伸向李秾的脖颈,挑起她尖细的下巴,倒让李秾觉得奇怪。

  “李郎君,你其实是个女儿身,我?猜得对吗?”

  李秾呆在原地,第一反应是立即否认,但看蕴若既不像试探也不像玩笑,急忙转头看向屋外有没有人。

  屋里?屋外丫鬟侍女都被遣走了,没人在听她们?说话。

  “蕴若,你,你是如何知道?……知道?我?……的?”

  见她没有否认,蕴若收回纨扇,善意地笑笑。

  “我?自?小生活在女子?堆里?,扮男装的事也做过,只要眼力够好?,如何看不出来??”

  她笑得轻巧,李秾却在内心独自?震惊。

  “蕴若,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李秾实在难以想象,蕴若竟能让一个男子?当着那么多人为她一掷万金。

  “我?跟他早已定?情了,中秋那日只不过是他对我?的一个承诺。”

  李秾因中间感到气闷出馆,没能亲见那一幕,现在想起来?真是十分遗憾。

  “他听你的话,又肯当众给你承诺,并且不吝钱财,蕴若,我?想那位公子?该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吧。”

  “当然,若他不是有这样的痴心品性,我?当然也不会跟他好?。李姑娘,你也许不难猜到,我?们?这样卖身给舞馆的人,一旦长得有几分姿容,自?小身边便不会少了献殷勤的男人。见多了,便知道?一时兴起常见,而?真心难得。他有真心,我?便随他去?。”

  听她这么说,李秾真心为她高兴。

  “蕴若,祝福你终于遇到可托付的良人。可,可你为何又要说,这是刻意在造就一段佳话故事,难道?,你不是真心的吗?”

  “不,我?是真心爱他。但细究我们的身份,他是王公贵客,我?是世间浮萍。此刻真心相付,它日谁又知道?会有何变故?我?想,若是白蕴若跟贵客相爱的故事在京中流传开来,他日后若真有变心之时,一定也会迫于人言而多一些顾虑。若是他真的辜负了我?,那首传开的艳诗从?佳话变为讽刺,也可给馆中的姐妹们?一个警醒,让大家只可相信自?己,不要轻易将感情托付于人……”

  蕴若端着酒杯,长长地说出这段话。她的神情淡然恬静,这些话却像是石子?,一颗颗敲在李秾心上。突然之间李秾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看着白蕴若,眼泪不知不觉从?眼眶淌到了脸颊。

  蕴若惊了,“李姑娘,你,你哭什么?”

  “没……没,”李秾急忙难为情地伸手擦去?眼泪,“我?就是,为你这份心性……原来?长平馆中的舞姬,都这样冰雪聪慧……”

  说完眼泪又流了下来?,李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也许是因为蕴若的那句自?伤身世。

  他是王公贵客,我?是世间浮萍。

  李秾反观自?己,她不也是世间浮萍吗?

  “好?姑娘,你怎么哭成?这样?”

  蕴若急忙从?身后的箱笼中找出丝巾给李秾擦眼泪,“你的命比我?好?多了,你知不知道?,我?羡慕你。”

  李秾流着眼泪看她:“羡慕我??这是为何?”

  “自?我?看出你是女子?之时,我?便开始羡慕你了。李姑娘,我?们?一样是女子?。但是你居然能读书识字,经营产业,像男子?一样为事业来?往奔波。你为了店中的生意,能随性自?在地想尽办法,甚至找到我?,送给我?鲛绡白羽衣。李姑娘,你这份际遇,是我?这辈子?都不会有的。”

  “蕴若,你不要这么说。你长得这样美,舞姿是京中一绝,我?怎能及得上你。”

  “但是,我?就只会跳舞啊。除了跳舞,我?也什么都不会了,我?宁愿像你。所以,李姑娘,这是我?帮你的原因,你身为女子?有这份胆识,我?怎能叫你愿望落空?那首诗也是我?请人写的。”

  “原来?那首诗也是你……怪不得流传得这样快,蕴若,你实在比我?聪慧许多,很多事情被我?想得简单了。”

  李秾握住蕴若纤细白皙的手。“蕴若,谢谢你。”

  蕴若摇摇头,“我?并非比你聪慧,不过是比你更了解来?馆中消遣度日的宾客们?在想什么。”

  李秾紧紧抓住蕴若柔弱无骨的手,突然间觉得自?己像是遇到了一位暌违已久的知己。

  “李姑娘,你快别哭了。你带的这壶酒绵长回甘,我?们?难得相逢,当多喝两杯。”

  “好?!蕴若。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我?祝你和他能够两情长久,岁岁相伴。”

  蕴若的房间熏香如兰,李秾一边擦眼泪,一边和蕴若饮酒闲聊。推杯换盏间,不知不觉便喝醉睡了过去?。睡梦里?,她仿佛看到蕴若和他那位王公郎君已远离建康定?居,儿女成?群。

  直到夜幕降临,李秾才酒醒,和蕴若告别离开了长平馆。

  ————

  重阳佳节,朝廷各衙署大多休沐,只有刑部和大理寺仍旧忙碌。

  秋决将至,各地刑案都报到大理寺复核。赵执这个长官日日为了复核刑案宵衣旰食,新任的两位少卿和一众下属自?然完全不敢怠慢。

  大理寺中有了解赵执身世和元庆年间谋反迷案的老寺官,一直都不太相信现在的赵执会是这样一个人。他曾暗自?猜测,他装作勤恳,为了讨当今陛下欢心。但赵执却又真的日日勤勉,公务完成?得令所有人无可指摘,老寺官最?后也收起了自?己那点质疑的心思。现在的赵执让他看不懂。

  赵执忙于公务,私下还在查另一件事,那就是拓跋虎文在京中留下的细作。此事自?那次拓跋虎文在鹤鸣楼出现后,就一直在暗中进行。靳三送李秾回京后,赵执经过深思,将靳三留了下来?,不再回军中。

  他预感到此后有许多事情要做,都需要靳三的协助。不过数月之间,秦淮南岸一条长街尽头悄悄崛起一家牙行,由靳三主?导。表面是牙行,背后实际上是秘密听命于赵执的江湖组织。

  时逢佳节,赵执没有饮酒赏菊,只叫人给在隐溪寺的母亲送去?一些蔬果。他休息的屋子?案头上摆着四五封宴席请柬,也全都推拒没有去?。

  日暮时分,一位打扮低调的下属走进从?外间敲门走进房中,低声禀报他:“郎主?,抓到了。”

  赵执这才放下搁下手中的狼毫抬起头来?,“抓住就好?,不要让人知道?,先放到牙行去?审。”

  “是。”

  “还有一件事,我?有些疑虑。”赵执从?案上拿起一张竹纸,看了一遍又递给下属。

  “这首诗,还有长平馆中那位叫白蕴若的舞姬。你去?查查,和此人有没有干系。”

  下属接过竹纸,上面写的正是近来?京中处处传唱的那首艳诗,这首诗和白蕴若他已经查过了。

  “禀郎主?,此事属下已查清楚。”

  他走到门后,听了听外间的动静,院中没有一个人,又回到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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