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下无病
薛满敬佩道:“哇,你懂好?多的样子,都是蒋公子教你的吗?”
“他?”索图里挑眉道:“他懂的未必有我多。”
“是吗?那我继续来考考你。”薛满推来一盘绿色圆形糕点,“这是厨房新做的点心?,说是用了一种?特殊的食材,寻常人根本猜不到?。”
“这有何难,我一尝便知。”索图里拿起?一块糕点,正要送进嘴,忽又停住动作。身为南垗皇子,谨慎是他刻在骨子里的天?性?,虽然这丫头蠢笨……
蠢笨的丫头同样拿起?一块糕点,张口便是半块进肚,苦恼地嘟囔:“我方才已经吃了两块,仍是没吃出是什么?食材,唉,不如我端进屋里,让大少爷和蒋公子也猜一猜?”
索图里被激起?好?胜心?,又见她吃后行动如常,于是不设防地吃尽糕点,须臾后道:“我尝着有椿芽的味道……寻常人都只拿来炒菜,你们船上的厨子倒是有意思,竟用来跟米酒混在一起?做成糕点。”
“确定是椿芽吗?”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索图里信誓旦旦地说完,莫名感?到?一阵恶心?,随即呼吸急促,视线逐渐模糊。朦胧的光里可见,那蠢笨的婢女笑颜灿烂,戳着他的脑门?道:“小锁弟弟,你姐姐我服过解药,你可没有哦!”
……
不知过去多久,索图里悠悠转醒,见身边七歪八倒着许多人,正是此番随行保护他的护卫们。
糟糕!
索图里一个激灵便想跃起?,奈何浑身被绳索捆牢,嘴里还堵着团布,真正是口不能言,无法动弹。
“唔唔唔唔唔!”索图里试图大喊,却只发出一阵含糊的噪声。
蒋沐宇呢!何大公子呢!还有那蠢婢女!她受了谁的指使,竟敢给?他下药!
他狼狈地乱踢腿,踹倒一旁的案几,发出哐当巨响。
外头有人走近,打开门?,背着漆黑的夜景,朝他嫣然一笑,“小锁弟弟,你醒了?”
索图里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人。分明?是同样的相貌,蠢丫头的气质却与之?前截然两样,那明?亮的眸狡黠生动,带笑的唇鲜红欲滴,高高在上的脸庞透着傲睨娇气。
她根本不蠢笨……或者说,她都是装出来的蠢笨!
索图里欲咬牙切齿,却只咬到?塞嘴的布团,眼底的怒火烧得愈加旺盛。
他要杀了她!他一定要杀了她!
薛满轻易便读出他的想法,不甚在意地绕着耳后的一绺长发,“你这眼神像是要吃了我……气大伤身啊十八弟弟。”
话?音刚落,索图里僵住身子,一脸难以置信。她喊他十八弟弟……她是何人!怎会知晓他的真实身份!抓了他又打算怎么?处置!还有那蒋沐宇!是不是他出卖了南垗!是不是广阑王打算拿他来威胁十一哥!
无数问题挤满索图里的脑子,他目眦欲裂,有万般恶念要向?薛满施展,碍于现实,又只能如困兽般无能为力。
薛满轻笑道:“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对你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你身为南垗皇子,对我大周虎视眈眈,不仅觊觎我们广阔的国土,更用蒂棠茚来祸害大周子民,心?思之?歹毒,用人面兽心?来形容也不为过。”
索图里奋力发出声音:“唔唔唔唔唔!”
薛满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无外乎是骂我的话?。我奉劝你一句,有力气骂人,倒不如养精蓄锐,应对即将来临的严刑拷问。”
索图里的愤怒里掺上一丝伤心?,枉他想替她从何家赎身,枉他不介意她岁数大,想带她回到?南垗王宫,枉他不嫌弃她蠢笨,愿请人去慢慢调教她……
骗子,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薛满不痛不痒地眨眨眼,今晚的计划相当顺利,到?这一步,胜负已然明?了。
裴长旭出现在她身旁,往里看了一眼,“你还有话?要跟他说?”
“能有什么?话?说。”薛满懒洋洋地道:“不过是看他总一副自作聪明?的样子,想让他认清现实罢了。”话?里话?外嫌她蠢笨?呵呵,真够自信好?笑。
话?毕,她轻声打了个喷嚏,裴长旭见状,立刻解下披风替她裹上。
薛满不肯要,他便低声哄着,“万一生病,会耽搁我们后续的行程。”
“我可以回屋里穿。”
“来不及了,得马上运人走。”
好?吧。薛满勉为其难地点头,江上的夜冷得彻骨,披风上残留的暖意很快便驱除寒意。
索图里将他们的互动纳入眼帘,悲凉地发现,她从来都不需要他自以为是的救赎。瞧何家大公子待她温柔迁就的模样,恐怕她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人……
他心?灰意冷地闭上眼,不多时?后,被人扛麻袋似的甩到?肩上,丢进一叶狭窄的扁舟里。
扁舟里已躺着另几名五花大绑的男子,其中?正有蒋沐宇与他的随从,除去索图里,无一意识清醒。
索图里悲愤有加,愤恨地瞪向?何大公子。事已至此,他怎能不知晓是蒋沐宇先中?了计谋。什么?何家船业,什么?船业大会,什么?志同道合,相见恨晚……蒋沐宇、傅迎呈乃至广阑王,兰塬的这群蠢猪,生生带他们掉进了阴沟!
薛满忙着清点人数,一二三四五……
“这扁舟能装下几人?”
“最多八人。”
“我们跟他们一起?走?”
“不,我会命罗夙带上两人,先送他们尽快上岸。至于你我,本该坐另一叶扁舟离开,但方才云斛检视出舟底破损。是以,我们得往前行一段路,等到?能靠岸时?再?离开。”
薛满想了想,行吧,没毛病,“嗯,便按你说的办。”
载着索图里的扁舟将离开时?,薛满对罗夙弯眼,笑眯眯地道:“十八皇子瞪眼瞪累了,罗夙,你将他打晕吧,替他节省点力气。”
罗夙依言照做,手刀劈向?索图里的后颈,后者猝然陷入昏迷。
昏迷前的那瞬间,索图里红着眼想:若有机会逃出生天?,他非得抓住她,折磨她,叫她知道欺骗他的后果?有多严重!
……
小小的一叶扁舟,很快便消失在浓郁的江雾中?。
薛满在甲板上站了许久,眺望着模糊不清的远方,隐约间见到?一张俊美风流的脸。
此时?此刻,少爷在做什么??他打探出村庄的秘密了吗?可有遇到?危险?可知晓他们已成功地人赃俱获,曙光近在眼前?
思念像漫无边际的雾气,瞬间占据她空落落的心?。她伸手捉向?前方,只捉到?似有似无的潮湿。
“在想什么??”裴长旭在身后问道。
“我在想,这一切几时?能够结束。”
“不出意外,一个月后我们能返回京城。”
“返回京城不代?表结束。”她侧首看向?他,“你说呢?”
裴长旭沉默不语,他明?白她的意思。
薛满却开门?见山,“在云县时?,你说过会考虑解除婚约。”
裴长旭道:“阿满,你仍旧没有恢复记忆。”
“你似乎很笃定,只要我恢复记忆,事情便会发生扭转。”
“是。”
“不瞒你说……”薛满顿了顿,道:“有时?我会想起?一点过去的事。”
裴长旭想,他应该转身离开,不去听那些刺耳的话?语。双脚却像生出根,深深扎进地板,束缚着他寸步难移。
她平静地道:“对我来说,那些零星的回忆好?像是别人的故事,兴许会有短暂的情绪波动,过后却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
裴长旭扯了扯唇,不明?白她怎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四个字。那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十六年,他记得每个相处的瞬间,而她不仅忘了,还选择嗤之?以鼻。
他的心?揪疼得厉害,想质问她为何这般无情,转念又忆起?,是他先背身爱了别人。
他先犯的错,便丧失了理直气壮质问的立场。
“阿满,我后悔了。”裴长旭道:“我不该喜欢上江诗韵。”
“喜欢一个人,又有什么?过错?”薛满道:“你遇上她,喜欢上了她。而我遇上许清桉,喜欢上了许清桉。嗯,我们都不该后悔。”
裴长旭凝望着她的背影,那样娇小,伸手便能揽进怀里,紧紧嵌合他的胸膛。
他听她认真地道:“裴长旭,等回到?京城,我们解除婚约好?不好??以后我会将你当成亲生兄长,我们能做一辈子的好?兄妹。”
不好?。
裴长旭阴郁地低眸,正要说话?时?,耳畔捕捉到?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
是箭矢破风的声音!
他神色一凛,护着薛满扑倒在地,随即见数不清的箭矢飞向?货船,将船舱扎成刺猬一般。
不等裴长旭发话?,罗成、云斛等人已持剑上前,便挥剑斩落飞箭,边护着两人往安全的地方去。
罗成大喊:“殿下,箭从东南方而来!”
裴长旭搂紧薛满,透过缝隙看向?东南方向?,浓郁的雾气阻碍了视线,直到?此时?,他们才发现有艘船愈靠愈近。
“能看清对方的船号吗?”裴长旭问。
罗成定眼一看,果?然找到?一处红字标记,“上头写着‘傅’字!”
薛满低喊:“莫不是傅迎呈追来了!”
箭矢仍源源不断地朝他们袭来,裴长旭带薛满躲进船舱,一瞬间已做好?决定,“事情出了纰漏,傅迎呈恐怕已勘破我们的计划。如今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正面迎战必得吃亏。你马上随云斛离开,到?安全地带后传信去乐合货铺,届时?会有我的人来接应你。”
薛满颤声问:“那你呢?”
裴长旭道:“他们要找的人是我,我留下能够拖延时?间。”
薛满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行,你不能留下。”
裴长旭轻拍她的头顶,“乖,我不会有事。”说罢,转身要去换云斛进来。
薛满盯着他坚决的背影,胸口涌进一股沉重冰冷的空气,冻得她牙关打战,四肢重如千钧。
她又见到?了那幅画面,风雨晦暝的深林,光怪陆离的周遭,到?处充满魑魅魍魉的磔磔狞笑。
那抹伟岸身影显出清晰的脸庞,是画上那名英俊的青年,他持剑而立,边抵御危险,边朝她喊:阿满,你快跑!
再?眨眼,他身边多出一名狼狈少年,朝她温柔笑道:阿满,我拦住他们,你先走。
她脑海中?有道剧烈的光炸裂,炸开一道无形的堤坝,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便如洪水倾泻,东冲西决。
一次又一次。
遇到?危险时?,他们总叫她先走。可她如何能走?如何抛下爱她且她爱的人,独自逃脱求生?
裴长旭刚碰上门?把手,忽被人扯住袖子,又听她哽咽中?不乏坚决地道:“三哥,我们要走一起?走。”
裴长旭顿时?僵在原地,狭长的凤眸染上湿意,无言的欣喜吞没所有意志——
他的阿满,这次真正地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