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杳杳云瑟
就像年幼时被放弃在那座下?着暴雨的深山,任凭他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从那天起,就再也没有停过。
直到此时此刻——
“谢苍奴,你装够了没?”
她的声音从来?就没有变过,依旧是多年前那样,清脆婉转,饱含情绪,骤然划破了重重阴霾,抵达耳畔。
热烈,生动,鲜活。
她是活着的。
他却历经三年绝望和无望,心灰意冷,垂垂待死。
谢不归的眼睛变得比以前更黑,更透了,有一种被雾气包裹的潮湿感,那种阴冷的鬼气更重了。
芊芊被他这么不说话地静静盯着看,感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第71章 071
071
淅淅沥沥的春雨如丝般洒落,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
谢不归站在雨中,怀中紧紧拥抱着纤瘦的身躯。
男人一身的鬼气森森,怀抱亦是冷得像是冰块, 冻得她的身子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芊芊突然感觉到?, 他的胸肌不经意间抽动了一下。
一下子,又让他有了一点活人的感觉。
突然,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打破了这份诡异的气氛。
“你是在叫我吗?”
谢忆奴抱着一个湿漉漉的纸鸢,摇摇晃晃地朝芊芊跑过来。
小小的身影在雨中显得格外?脆弱,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羊奶般细腻的皮肤被雨水打湿, 红红的嘴唇微微张开, 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仿佛阳光穿透了乌云。
“娘亲娘亲, 你是在叫忆奴吗?”
芊芊愣了一下, 随即意识到?对方误会了, 把苍奴听成了忆奴。
她皱了皱眉,轻轻推开谢不归的怀抱,弯下腰, 认真地对上小包子期待的眼神。
“不是在说你哦。忆奴是乖孩子。至于那个苍奴……”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谢不归看她一眼,又轻轻地垂下双眸。
小包子一脸失望,“不是在叫我啊……娘亲, 苍奴是谁呀?”
芊芊心中一紧,轻声解释道:“嗯, 苍奴……那是一个……撒谎骗人的坏孩子。忆奴不可以学他哦。”
她望着孩子干净的眼睛,迟疑片刻,又轻声问?道:“忆奴。你为什么管我叫娘亲?”
谢忆奴眨了眨亮汪汪的黑眼睛,那眼睛和谢不归简直是一比一的复刻,连眼尾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父皇抱着你,你也搂着父皇,”小孩非常笃定地点点头,“你就是娘亲。”
芊芊轻咳一声,忽然意识到?在外?人的视角看来,她和谢不归刚才的亲密举动肯定让人误会。
她之所?以会跟谢不归如此亲近,不过是一个人在高处摔落时,会条件反射地搂住那个接住自己的人罢了,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眼看雨越下越大?,芊芊忍不住摸了摸小包子的脸蛋,揩去上边的雨水,“快躲雨去吧,一会该湿透了。”
她指尖刚刚从忆奴的脸上滑落,就被对方牵住了手。
孩子稚嫩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心,仿佛害怕一松手就会失去。
“娘亲,等一下等一下。”
谢忆奴把风筝递给?了旁边的景福,忽然转向?一直无声如同幽魂的男人。
“父皇,牵手手。”
谢忆奴伸出手臂,摊开小小的软软的手掌,稚嫩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恳求。
那只小手白里透红,血气充足,是完完全全的新生和瑰丽。
谢不归却没有动。
忆奴大?着胆子,抓住他冰冷的手指,紧紧地握住了。
小孩子用尽了吃奶的劲儿,拉着谢不归走了一步,无私地分享她的温暖。
“父皇,再?不走就要被淋湿了哦。生病要喝药,药很?苦,忆奴不想父皇吃苦。”
就这样,谢忆奴一边一个,跟芊芊和谢不归手牵着手,没走几步,不经意地踩过一个水洼,鞋子便湿了半边,但她却丝毫不在意,笑眯眯的,甚至还故意往有水的地方踩,觉得很?是新奇有趣。
孩子身量太小,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但她的手心却绵延不断地传来温暖。
这是个非常好的孩子。
没有他的偏执,也没有她的淡漠,热忱、真心,不曾长歪哪怕一点点,用尽了全部力气,在爱着她的父亲和母亲。
枉费他们为人父母,却没有尽到?父母的职责。
芊芊怕她再?这么玩下去会生病,温柔地说:“让你父皇……背你吧。”
谢忆奴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抬起?头,满怀期待地望着谢不归,小小的脸上写满了渴望。
谢不归微微一顿,呼吸都放轻了许多,他的脸藏在花树下的阴影中,看不清楚脸上的神情?。
片刻后,他蹲下身,将孩子轻轻背起?。
谢忆奴的小手紧紧环住他的脖子,脸颊贴在他的背上,感受到?父亲温暖的体温。
看着稚弱的孩子趴在男人宽阔的脊背上,就在这一刻,一段久远的记忆忽然涌入芊芊的脑海。
她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段刚刚“死去”的时光。
彼时的她,无声无息伏在一个人的背上,紧紧地,像是想要嵌进他的身体里去。
那个人正艰难地攀爬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山,风雪在耳畔呼啸而过。
他走了很?久很?久,始终没有停下。
钟罄声、焚香味弥漫在空气中,不知?过了多久,他们似乎来到?了一座道观。
她听见道士们喃喃的诵经声,超度着亡魂,也听到?了男子压抑的,痛苦的,哽咽声。
……
芊芊从景福手中接过一把骨伞,撑开,伞面遮住了三人的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滴。
她的目光垂下,看着路边被雨水浇得一片狼藉的景象。
忽然,她的心中一动,福至心灵般地回头,望向?那被砍断的桃花树桩。
出乎意料的是,本该枯死的树桩边缘竟冒出了一片新绿。
枯木逢春。
“走吧。”芊芊轻声说道。
一家三口,就这般安安静静地漫步在春雨之中,宫苑深处,仿佛从未有过任何隔阂。
这场景,像是她很?久很?久以前期待过的画面——她和相爱的夫君,带着心爱的女儿,走过春花秋月,去看云卷云舒。
那些曾经的伤害与?禁锢,似乎从未存在过。生死,也未曾成为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小忆奴伏在父亲宽阔的脊背上,闭着眼睛,甜蜜地睡去了,仿佛坠入了最美的梦境。
无言的父母为她撑起?了一片天空,这片天空下,有着世间最深刻、最强烈的羁绊。
唯有他们自己知?道,彼此的心事沉沉,恰如这繁腻不绝的雨。
雨丝连成经纬,纷纷若世之喧嚣,缥缈如病中呓语。
忆奴……会是他与?她之间,最后的联结吗?
谢不归心中始终没有底气。
从始至终,他都不曾想过要用谢忆奴作为任何形式的筹码,尤其是在亲身经历了芊芊抛夫弃女之后,他深刻地意识到?她的心,是何等凉薄与?绝情?。
而他自己从小经历的孤独与?疏离,也让他坚信,世俗的骨肉亲情?无法?成为真正绑住一个人的羁绊。
然而,谢忆奴的存在却让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
芊芊从宫人口中得知?了谢忆奴这几年的生活点滴,心中百感交集。
忆奴很?聪明,学东西很?快,而且自小就没有纨绔子弟的顽劣习性,对待师长和宫女一视同仁,友善而真诚。
她最喜欢的礼物是陛下送给?她的生辰礼——一个绣着桃花的锦囊。
忆奴最爱的游戏是捉迷藏,因为她的身形娇小,可以轻易藏匿在任何一个角落,不被任何人发现。
但她同时又害怕被遗忘。
每当她躲起?来后,总会故意发出声音,吸引别人去找她。
若是很?快被找到?,她会开心得手舞足蹈;但如果很?久没人找到?她,她就会哭,哭得撕心裂肺,谁也哄不好。
只有把她带到?皇后的寝宫外?,远远地看上一眼,她才能平静下来。
得知?这些细节后,芊芊心痛如绞。
自己身为生身母亲,却在忆奴人生最初的六年里,一直缺位。
“我亏欠她太多……”
谢不归长身玉立,望着守候在忆奴身畔,眼眶含泪的女子,容色不明。
“萱儿。”他轻声唤道。
直到?此刻,芊芊终于明白这一声“萱儿”的用意。
他是在试图与?她创造一个又一个联结,哪怕是用那些看似荒唐的借口,比如雪貂之说……
不知?是在哪里听到?过,当你觉得一个人像小动物的时候,其实是你愿意为对方付出的时候。
他似乎乐此不疲,玩上了瘾,而芊芊也懒得再?去纠正他,只是选择不主动亲近他。
他们俩人,似乎都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