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杳杳云瑟
“大人似乎对这雨雪别有一番见解。”
在这外头,等得也是无聊,芊芊索性与他?攀谈起来。
项微与凝视着前方道:“雨雪如道,无常而有常。”
他?余光若有似无地瞥了她一眼:“譬如,巫蛊之?术,世人?多?有误解,却不知其深藏的奥妙,若能以道心观之?,便能发现其真正的价值。”
“项大人不害怕吗?”
“怕?”
男子想了想:“微臣不怕。”
宫中?谁不是对蛊,谈而色变?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斯正面的评价,而这评价,出自于一个大魏官员的口中?。
“世人?对巫蛊之?术多?有偏见,人?人?避之?不及。为何大人?却有此看法?”
男子伸出手,一片雪花,轻轻飘落在项微与的掌心:“正如这雨雪一般,所谓巫蛊之?术,也不过是自然的一部分。世上?的事?物本身并无善恶,关键在于人?心如何运用。若能以善心施为,便能救人?于水火,哪怕是被视为不详的巫蛊之?术也能化为良药,救人?于无形,反之?若心怀不轨,即便是救人?的医术丹方,也会沦为阴暗之?源。”
“微臣始终觉得,巫蛊之?术若能用于正途,其价值不亚于任何一门学问。”
这是芊芊首次在邺城人?士中?,接触到?如此开放的心态,暗暗吃惊:
“大魏的臣子,都是如大人?一般么?”
“什么?”
她摇了摇头,微笑:“多?谢大人?指点。”
忽然,她敛起衣裙,郑重地行了个礼,
“娘娘这是何意?”他?面露困惑。
芊芊道:“大人?方才那?一番话,犹如海上?灯塔之?光,冬日之?暖阳,令妾身心中?阴霾一扫而空,这还不值得感谢么?”
女子行礼的姿态娴雅,那?一双清亮的眸,含着微微的笑意,项微与一怔,与她错开目光,突然道:
“臣听闻南照先王女,精通蛊术,技艺之?高超令人?叹为观止。她所养出的蛊,甚而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奇效用,为无数南照子民驱散了病痛与苦难,比之?中?土的医学也毫不逊色。”
“娘娘既是先王女的同胞姊妹,想必对此也有一定钻研。微臣对此术颇感兴趣,不知可否请娘娘赐教?”
宫规森严,此人?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向她表露出对巫蛊一道的钦赏,所赞还是与她一母同胞的亲人?……
芊芊不禁生出几分亲切与好感。
她面露歉意道:“大人?谬赞。只是蛊术实非我所专,南照王室中?,能将?之?运用到?登峰造极境的也寥寥无几。
我年少?时因体?弱多?病,被送往谷中?疗养,与阿姊接触甚少?。阿姊一生精研蛊术,实为蛊术一道的天才……却未听说?有何传世之?作……只怕要让大人?失望了。”
尤记当初,阿母寻来教养过阿姊的草鬼婆,来教授她蛊术,但她不仅没学会还大病一场,八岁之?前的记忆都忘掉了。
她阿姊却是这一道不可多?得的天才,垂髫之?年便已几乎掌握了所有蛊术,只可惜一场意外,永远夺去了阿姊年轻的生命。
阿姊的逝去,也是阿母心中?永无法言说?的痛。
小时候她没少?跟阿母争吵,总觉得阿母念念不忘阿姊,给自己的关切和爱意不够。
阿母政务不繁便会耐心哄她,若是繁忙便送她些小玩意儿解闷,后来更是将?她扔给草鬼婆一走了之?。
然而,自从那?夜她差点从高处坠落后,阿母便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抱着她摸着她的脑袋说?,“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从此,阿母再也不逼着她去学那?蛊术了,只求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就行。
那?一次,也是她第一次见着阿母落泪。
也是那?一天她才知晓阿母对她的爱其实一点儿也不比对长姊的少?,所以她才那?般笃定,不会是阿母给她和谢不归种下的情蛊。
还是那?般害人?的亡国夏姬。
南照先王女,卒于十八岁……项微与叹息:“先王女如此年纪逝去……实为兰摧玉折、玉碎香销,不能与之?结交,引以为小臣平生一大憾事?。”
芊芊叹道:“大人?之?哀思,妾身心领,阿姊生前才德兼备,宛若天上?明月,今虽暂隐云后,光辉犹照人?心。”
她正色看着项微与,“君身居邺城,与之?相?隔千里,却仍能记着阿姊,悼念阿姊,此情令妾身纵使身在异乡,也倍感慰藉。有道说?,情人?易寻,知己难得。”
“阿姊在九泉之?下知道还有大人?这样?的知己记挂着她,也一定会感到?欣慰和高兴的吧。”
“娘娘过誉,臣不过是以道心观世。”项微与道,“修道之?人?,本应心怀天下,悲悯众生。娘娘之?言,令臣愧不敢当。吾之?悼念,不过沧海一粟,娘娘若能因此而感到?一丝慰藉,吾心甚慰,只愿先王女在天有灵得以安息,娘娘亦能常怀喜乐。”
多?少?谩骂和诋毁,她都未曾泪下?
却为此刻风雪之?中?,这一点微末的善意,而红了眼眶。
芊芊轻轻侧过身去,道:
“多?谢项大人?。”
这声音清柔孱弱,语带一丝哽意,他?微惑看去,却只见那?白皙的侧脸,弧度光润。
他?移开视线,拱手道:“风雪已止。微臣先行告退。”
而此刻,含章殿的议事?也已经结束,朱红色的殿门缓缓地向着两边打开。
最当中?的那?人?白衣金冠,负手而立,眼神?淡漠地朝她看来。
景福:“娘娘,请。”
第20章 020
020
数名身穿官袍的?臣子从?含章殿走出, 朝着?芊芊迎面而?来。
其中有那夜见过的?刑部?侍郎,端的?是?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玄青色朝服的?年轻人, 眼眸明亮, 朝她笑着?拱手:
“微臣见过娘娘。”
但有两三人簇拥着?一人,对?她目不斜视, 便连最简单的?行礼都不曾有,颇不将她放在眼里。
年纪都是?稍长,三、四十岁上?下, 为首那人是?其中最年长者,虽中年样貌,鬓发却?掺着?银丝。
他生着?拔地而?起的?鹰钩鼻, 眸亦是?如同鹰隼一般, 自有迫人的?威压, 就在即将与芊芊擦肩而?过时, 他倏忽脚步一顿, 停了下来。
“戚妃娘娘?”
这?声音。芊芊想起来。
正是?之前在她向谢不归询问?情蛊之事时, 劝说谢不归将她打入大牢、终身监/禁的?臣子。
她一双秋水明眸稍转, 视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面上?,似乎是?想记住他的?样貌。
那臣子见她竟然一声不吭,只那般无动于衷地盯着?自己?瞧, 眼底一派清冷无物, 连声招呼也不打,实在是?无礼至极,脸色不禁一寒:
“此?处恐怕不是?娘娘该来的?地方。”
“娘娘既是?后宫之人, 就该好生待在深宫,莫要四处走动, 只需等候天子召幸便是?。”
他身旁有一臣子,双手笼在袖中,慢声附和道?:
“正是?。含章殿乃君臣议事,国家机要重地。娘娘一介女流,又是?异国出身,贸然踏入此?处只怕有些不大合适。”
这?臣子貌似是?个无甚城府之人,眼神和语气透着?藏不住的?鄙夷,就差指着?她的?鼻子说一句,污秽不祥的?南蛮女子怎能玷污了这?天家圣地,触怒谢家列祖列宗。
翠羽扶着?芊芊手臂,脸庞通红,气得浑身发抖。
原来并不是?所有大魏臣子,都如同方才那位项大人般温和可亲的?。
更?有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狗眼看人低的?垃圾存在!
他们三三两两,就这?般堵在芊芊与谢不归之间,令她难以寸进。
芊芊依旧不发一语,只淡淡地盯着?这?些人,眉眼静静的?不知在想什么,手突然抚了一下鬓发,莞尔道?:
“诸位大人说得有礼,那本宫便不叨扰了,这?就告辞。”
她转身便走。
女子身姿窈窕,乌发蝉鬓,鬓发和衣裙间的?银饰轻晃,冰蓝色的?裙裾和飘帛被?风轻飘飘地吹起,仿佛下一刻便要羽化而?去,消失在这?偌大天地之间。
“站住。”
一道?分金断玉的?声音倏地响起。
芊芊顿住了脚步。
须臾,薄荷香气缓缓漫过周身。
芊芊转过身,对?上?男子一双清冷的?眸,她面容平静,矮身行了个礼:
“臣妾见过陛下。”
他看她一眼,又将视线缓慢地投向那些臣子。
男人负手而?立,声音似那碎了冰碴的?小溪流淌过耳边,无端的?清幽冷淡:
“众位爱卿若是?觉得,朕的?爱妃不配踏入此?地,”
他侧了侧眸。
“景福。”
“在。”
“传朕旨意。戚妃祝氏,性情柔婉,温良恭俭,善解人意,深得朕心。其德行之美,如兰之馨,如玉之润,实为后宫之楷模。赐金千两,以彰其德。并增其份例,以示优渥。”
他沉吟片刻:
“为显尊荣,这?封号,也该改一改,”
却?像是?早便思索好了似的?,眉尾稍扬,淡淡道?:
“便赐封号,‘宸’罢。”
“奴才谨遵圣意。”
此?言一出,那数名臣子都露出惊色。
自古以来,天子后宫,设有一后四妃九嫔。
四妃为贵、淑、德、贤,这?戚妃的?位分,虽是?一般妃位,居身末流,但这?“戚”字却?是?当初皇帝另拟的?封号。
人人都道?是?陛下厌极了这?罪妃,那“戚”与“凄同”音,并不是?什么好兆头,想不到今日竟给她改了,改的?还是?那尊贵无比的?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