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杳杳云瑟
……
景福亦步亦趋跟在?龙辇一侧,不由得回想方才殿中那一幕。
损毁御赐之物?,还是效仿那妖妃妺喜裂帛,若是皇帝当场制止,将?之训诫一通也就罢了,偏偏陛下还不当一回事,她撕多少便补多少,由着她性子胡来……
此事一旦传出,只怕要受千夫所指,景福不禁担忧道:
“奴才不解,陛下方才为何不阻止娘娘?眼下太皇太后、朝堂各部,都在?盯着娘娘、盯着后位,娘娘此举实在?不明智啊。”
皇帝玉白的?指节轻叩扶手,阖目淡淡道:“人?非死物?,孰能无情?,她素来任性,也是极热烈的?性子,自进宫以来,诸事扰心,想也是憋坏了,便纵她这一次又何妨。”
纵她这一次,又何妨。
“可这禁足之令……”
谢不归缓缓打开眼睛,他睫毛极长,睁眼时?有一种蝴蝶振翅的?惊艳美感,眸色浓郁寒凉,如化?不开的?黑夜。淡哂:
“该关。关她个三五日,消一消性子,免得管不住腿四?处招摇,心都野了。”
今日,惊羽卫跟丢了她一段时?间。
时?间虽然不久却?让他颇感烦躁,他安插那惊羽卫在?她身边,为的?便是每隔一段时?间都能听到她的?近况,才能沉下心来继续批改奏折。
他不能时?时?陪在?她身侧,总要事无巨细地掌控她每个方面才能安心,免叫她无知无觉地被?人?害了去,这宫中的?手段防不胜防,她过往人?生简单纯粹,如何斗得过那些暗中窥伺的?小人?。
景福却?在?心中暗暗猜测。
想来陛下,到底还是介怀今日在?含章殿外,宸妃娘娘与?项大人?相谈甚欢的?那一幕。
惊羽卫就是帝王的?眼、帝王的?耳,自然娘娘与?项大人?之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逃不开陛下的?法眼。
要说项大人?,也是个人?物?,不过短短一番交谈,便勾起了娘娘对故乡的?情?思,这一颗心啊,只怕早就飞往了千万里之遥的?南照,飞到了不知谁的?身旁。
人?呐,一旦心不在?了,那留这一副躯壳在?身边,又有什么用呢?
这一刻,景福倒是起了个大逆不道的?念头,或许宸妃娘娘还是回到那山水之间,也比围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宫城要好。那样鲜活的?人?儿呐,该是自由自在?振翅高飞的?鸢,而不是宫廷里悲鸣的?夜莺。
可是天子的?意愿,谁又敢违背。
这就是一场无解的?局。
景福转念又一想,御史台可不是吃干饭的?,若明儿早朝,那一帮子各怀心思的?臣子,拿住今晚发生的?事为把?柄,弹劾宸妃妖媚惑主、奢侈无度,一个两个的?往死里攀咬……
陛下所要面对的?压力,要制衡的?各方局势,只怕是难以想象的?巨大,甚至能不能顺利地平息此次风波,都是一个未知数。
正想着,皇帝突然下令:
“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许传扬出去。”
“若让朕听见任何风吹草动,任何一句有关长门宫的?议论。”
他眼眸漆黑,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杀无赦。”
景福一悚:“是。”
-
在?水阁
这在?水阁的?布置,倒是与?别的?宫殿都不一样,旁的宫殿多在外种植些花卉草木,在?水阁却在周围种着一大片蒹葭。
蒹葭即芦苇,一般都是临水而种,一丛丛金黄的?芦苇神似那拱卫的?门楼,仿佛想要严防死守住什么秘密那般,环绕着在?水阁。
而在?水阁的?另一侧则种植着一大片绿竹,在?北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声音,如同谁哀哀的?哭泣,着实瘆人?。
屋内灯已?尽熄,漆黑不见十指,除了穿过竹林的?风声和隐隐的?回声,便只剩下守夜宫女轻微的?打鼾声。
一个黑衣人?,如猫般轻盈,无声无息地穿行?于?阁楼之间。
此人?悄然来到摇篮前,伸手欲抱其中熟睡的?婴孩。
手触到那柔软锦缎的?一瞬,心底忽然涌起一阵怪异——
算算日子,孩子已?有三四?月份,是该戒除襁褓的?时?候了,毕竟孩子要在?摇篮里翻身,怎会粗心大意到还用襁褓包裹……
想到此处,黑衣人?猛地一惊,急急撤手。
却?已?经迟了。
“这位郎君,你在?找什么?”
身后响起一缕女子的?细语,轻柔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如那白雨跳珠,似那幽冥之音,激得人?后背发凉,毛骨悚然。
黑衣人?条件反射地扬起衣袖,打算朝声音来源射出带着麻药的?暗器,好趁机逃脱,手腕却?倏地一麻。
空气中,药粉飞扬。
黑衣人?猛地捂口,却?来不及了,踉跄着后退,重重地撞倒了摇篮。
遍地狼籍。
黑衣人?转头,一双白黑分明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散开的?红色襁褓,却?原来这上边,早就被?人?涂了迷药……还有那剂量不多不少,堪堪能封住习武之人?浑身筋脉的?,麻沸散!
“娘子,怎么了?”一个宫女被?惊醒,“啊——有刺客!”
“出事了!”
“快,快保护娘子、保护小世子!”
灯烛点起,四?周大亮。
黑衣人?倍觉刺目,不由得抬手在?眼前遮挡,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莫要惊慌,贼人?已?被?我制伏,”
方才的?女声再一次响起,黑衣人?昏沉的?视线中,慢慢浮现出一片绣着兰花的?淡紫色的?裙角,是个身形窈窕的?女人?。
女人?怀里抱着一红襁褓裹着的?婴孩,这般穿戴整齐甚至还有闲心怀抱孩子,可见是未曾入睡,早有防备。
视线往上,看到了女人?的?脸,那是一张极为秀美的?容颜,鹅蛋脸,远山眉,眼下一滴泪痣。
太监逼近,一把?拉下黑衣人?蒙面的?黑巾。看到这黑巾下的?容貌,那女子眼底似乎划过了一丝失望,仿佛对方并不是她希望抓住的?那人?。
她掌心轻拍着嘤咛不止,似要转醒的?婴孩,启唇柔声道:
“你是何人??受何人?指使,意欲刺杀穆王世子?”
不待黑衣人?答话,那女子又自顾自地加上一句,
“数日前,也是你投毒,加害小世子?”
投毒。
什么投毒?!
昏过去前,占据金肩脑海的?有且只有一个念头。
中计了!
……
夜间发生的?这一切,传不进那被?围得如同铁桶一般的?长门宫内。
侍卫如同凶神恶煞的?门神,在?殿前走来走去,腰佩利剑,步履沉沉,宫人?见了都缩着脖子绕着走。
如今的?长门宫,哪里像个宫妃的?居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刑部大牢!
芊芊坐在?屋内,传了午膳,她清丽的?面容上早已?看不出半分怒火,她是不论发生任何情?况,都不会断掉膳食虐待自己的?人?,就连昨晚都是按时?入睡,一觉天明。
今日对她来说是新的?一天,便是有再多的?情?绪,也早在?那一通胡乱打砸中发泄掉了。
翠羽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忽而扭头急道:“小主人?与?金肩阿姊约在?今日未时?,这都快未时?三刻了,阿姊怎么都没有音讯。”
是啊。芊芊看了眼外头天色。
金肩向来靠谱,按理来说绝不会食言,不论事情?成败都会前来通知一声,正想着一个小宫女提着食盒匆匆走进。
“宸妃娘娘您的?药膳,奴婢给您送来了。”
话音落地,这小宫女忽然跪了下来:
“求娘娘救命。”
这声音是……
随春声?!
芊芊心中一沉。
果然,少女扬起一张发白的?小脸,那眉毛细细的?,月牙眼里汪着泪,带着哭腔道:“金风哥哥出事了!”
-
“不好了,娘娘昏倒了!”一声惊叫蓦地响起,“快去传太医,快去啊!”
想要夺门而出的?翠羽不出所料地被?侍卫拦住。
翠羽满脸惊慌,不管不顾,一把?揪住侍卫的?袖口哭泣道:
“这位大哥,你行?行?好,快去找太医救救我家小主人?吧!我家小主人?就要、就要不行?了!”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犹疑不决。一名侍卫咬牙,往殿内走去,却?见一抹纤影昏伏在?地,旁边只得一瘦弱的?宫女照看着。
再看女子面色,果真是惨白若纸、气若游丝,出气多进气少了,当即转身道:
“属下这就去请太医。”
陛下铁令如山,本不好擅离职守,但昨儿陛下看似禁足了这位宸妃,却?又同时?下了一道封口的?御诏,明眼人?都晓得是对这位娘娘的?回护,只怕这位天子龙潜时?的?发妻在?那位贵人?心中,很?是有些分量。
遂走脱得极为匆忙,只剩一个侍卫。
谁知,就在?他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的?瞬间,那昏迷倒地的?身影便睁眼醒来,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那被?单独留下的?侍卫满面愕然,不是昏倒了吗,怎么眼下看着能跑能跳的??
宫里当差的?谁不是人?精,徒然明白过来,是中了那调虎离山之计!
当即伸手拦住芊芊,冷声道:
“娘娘,陛下有令,不得外出。”
芊芊眼都不眨:“让开。”
“您还是请回吧。”
“我说,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