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妤熹
刚行到御街中心,就听到一团乱糟糟的声音,混杂着小孩子的嬉笑声:“好笑好笑真好笑!关公面前耍大刀!宁国侯跑了女儿,郑安伯丢了媳妇!哎呀呀,喜事怎么变得这样糟?哟!是云安郡主出得招! ”
郑安伯:......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心下隐隐有些不好,拧着眉头招手喊来近随:“去瞧瞧,怎么回事?”
那近随虎着一张脸将人揪来问话,越听越是心惊,听到最后,一张脸简直是又黑又绿。回过头来,正要斟酌着如何同自家伯爷讲,就见伯爷双腿一夹马肚,快马朝前驶去。
只见御街口行过一辆马车,漆黑底金的车身,四角坠着金色流苏,右上角印着芙蓉花纹,庄重奢华。
是宣王府的车驾。
宣王妃刚转过街角就听到了那首童谣,气狠狠地瞪了眼谢嗣音,低声吩咐了人去打散。正要绕路走,车夫又通报郑安伯打马过来了。
“不知里头是宣王妃还是云安郡主?”
宣王妃:......
欠下了债,真是想跑都跑不了。
她深吸了口气,隔着车帘子出声道:“郑安伯。”
郑安伯连忙下马,拱手道:“宣王妃安,不知王妃是准备去哪里?”
宣王妃一时一个头两个大:去哪里?去皇宫为弄丢了你媳妇儿给自家闺女请罪去!
她正斟酌着话语,就听到身后紧跟着传来匆匆的马蹄声和轱辘声。
“伯爷?伯爷!!”是宁国侯的声音。
这下好了,童谣里的主角都到齐了。
整条御街上的人个个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准备瞧这三方的热闹。
宁国侯府的马车转瞬就到,宁国侯撩着帘子朝郑安伯吼道:“伯爷,快随本侯进宫,云安郡主将姮娥给劫走了!”
离得近了,郑安伯瞧见宁国侯这一身的伤势,愣道:“侯爷身上这伤?”
宁国侯冷哼一声:“是云安郡主手下人动的手。”
郑安伯一惊,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
马车内,宣王妃更是不敢置信地看向谢嗣音:还敢殴打当朝二等侯爵,谁给你的胆子?!
谢嗣音才不吃这个哑巴亏,一把撩开帘子,目光自上而下地将宁国侯过了一遍,轻呵一声:“我就说侯爷怎么会落后本郡主这么久,原来是去做戏了!不过侯爷对自己下手也真是够狠,这么多的伤,怕是要遭不少罪!”
宁国侯瞬间炸了:“云安郡主,明明是你让人折了本侯的胳膊,如今竟不想认账了吗?”
谢嗣音笑了声,声音意有所指:“是本郡主做的,我自然会认;不是本郡主做的,侯爷可别想推到我身上。俗话说举头三尺......有神龙。”
宁国侯脸色一僵,突然想到什么,声音一下子虚了下来。不过转眼间又提高了声音,继续道:“是与不是,自会有陛下定夺。”
说着看向郑安伯,催促道:“伯爷,如今姮娥被郡主的人带走,不知去向。我们赶紧去找陛下,求他让郡主将人放出来。”
郑安伯目色迟疑的看向谢嗣音:“郡主,侯爷说的可是真的?”
谢嗣音歉意的朝他点了点头:“半真半假,不过我确实知道姮娥的去向。伯爷若想知道详细的,可同我们一起进宫。”
郑安伯抿了抿唇,沉着脸点头。
宁国侯见郑安伯的态度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眼珠子一转,厉声吩咐车夫:“走!我们走!快点儿!”
谢嗣音瞧着宁国侯府快马加鞭的车驾,勾了勾唇,看向郑安伯:“伯爷请。”
郑安伯如今也不想同宣王府的人一起,朝着二人行了一礼,翻身上马朝着皇城行去。
等人都走了,宣王妃才将谢嗣音拉进马车,将一会儿面圣的要点同她又细说一遍。
马车一路行到皇宫北门外,宁国侯夫妇下了车就火急火燎地往里赶,生怕被谢嗣音抢了先。紧随其后的,是一脸复杂神色的郑安伯。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谢嗣音才同宣王妃到达北门。
二人刚下马车,就有等在门口的小太监迎了上来:“王妃,郡主可到了!如今王爷还同陛下议事,闲杂人等一应没见着呢。”
这小太监不是别人,正是陛下贴身大内监程德海的徒弟,许三德。
宫里头的人,都是会说话的高手。
这话里的意思,明白得很。宣王妃招招手,示意身后的人递上荷包:“多谢三德公公,也替我向程公公道谢。”
许三德也不客气,直接掩入袖中,一边引路一遍继续道:“王妃放心,陛下心里都有数。”
有自家夫君在,还有陛下身边人的表态——宣王妃彻底放下了心。
许三德带着一行人七拐八绕,终于到了大雍皇帝的议事厅——大政殿。
还没进门,就听见宁国侯哭天抹泪的声音:“陛下,老臣愚钝无能,但幸蒙祖宗荫德,承袭宁国侯爵,始得安居乐业。是以,臣下日夕兢兢业业、谨慎自守、修德养性,唯恐失德以负陛下隆恩。”
谢嗣音轻啧一声:话说的倒是漂亮,可惜皇伯父不吃这套!
永昌帝坐于正北的金漆雕龙宝座上,十二冕旒将他的眉眼表情遮挡的严严实实,听到这里,带着玉扳指的手指轻敲了两下龙案,声音淡淡道:“说重点!”
谢嗣音扑哧一声,直接在殿外笑出声。
宁国侯咧着的嘴一僵,讪讪道:“臣的长女姮娥原本今日要同郑安伯成婚,郑安伯人中龙凤,老臣心里的欢喜啊......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永昌帝淡淡哦了一声,轻斥道:“那你不去主持婚事,来朕这里做什么?”
宁国侯一噎,重新哭起来:“陛下!可就是这样一件大喜事,生生被云安郡主搅和了啊!一个时辰前,云安郡主不由分说地就闯进了臣下的府邸,说要见姮娥。因着迎亲的吉时就要到了,老臣本不愿让郡主去后院。谁知......”
说到这里,宁国侯哽咽的声音一顿,小心地看了眼龙椅之上的永昌帝,斟酌着道:“谁知郡主拿出了您的令牌,老臣不敢再拦,这才让她进后院见小女一面。”
“可哪里想到,这云安郡主见小女不为别的,却是为了撺掇她逃婚!父母宗族俱在,云安郡主却要小女撇下侯府千金,伯夫人的身份,去做一个江湖浪子!真是何其荒唐!老臣身为姮娥的父亲,如何能眼瞧着自家女儿误入歧途呢?于是我吩咐人将郡主拦下,却生生被......郡主带来的人打伤!姮娥更是被那人掳走,至今不知所踪啊!”
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宁国侯的声音已然悲愤不已:“陛下!还请陛下给老臣做主啊!”
宣王立在蟠龙柱前,面上没什么表情,就好像宁国侯告的人与他无关。
永昌帝淡淡“唔”了一声:“瞧着是伤得挺严重。”说完,手指一下接一下的敲击龙案,声音不辨好坏:“云安来了吗?”
程德海垂手应道:“郡主来了。”
永昌帝淡淡道:“叫她进来。”
谢嗣音直接推开宫殿大门,大步上前行礼:“云安见过陛下。”
永昌帝撩起眼皮横了她一眼,摆摆手:“刚刚宁国侯说你掳走了他的长女,你可认?”
谢嗣音不卑不亢的点头:“云安认!”
门外的宣王妃听到这话,脚下一崴,差点儿没摔个踉跄。刚刚在马车里怎么说的,不是说好了打死不认嘛!
宣王听到这话,仍旧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永昌帝笑了:“既然云安都认,那这事就好办了!程德海,我朝妨碍婚事罪是如何处理的?”
程德海老老实实回答:“回陛下,罚作一岁刑。”
永昌帝继续道:“那如果再加一个斗伤罪呢?”
程德海跟着附和道:“笞二十,加罚一岁刑。”
永昌帝满意的点点头,瞧了眼自己始终沉默不语的亲弟弟,又将目光重新落向谢嗣音身上:“云安,既然你也认下了。那朕笞你二十,再罚你二岁刑,并将宁国侯长女找回来。你可有异议?”
宁国侯心下大喜,万万没想到这一趟会这么顺利。虽然不知一向宠爱云安郡主的陛下这次为什么舍得对她行刑,但经此一事,京城众人都会知道陛下为了宁国侯府责罚了云安郡主。从此以后,所有人都不会再瞧不起他宁国侯府。不仅如此——他同郑安伯的婚事还能继续下去!
真是双喜临门,可喜可贺啊!
想到这里,宁国侯跪地大拜,刚要说一声:陛下圣明。
就见谢嗣音一理衣衫,屈膝行稽首大礼,拱手于地,声音清朗有力:“云安有异议!”
第10章 封官
听见谢嗣音出声,永昌帝似乎毫不意外,还淡淡地哦了一声:“云安还有什么异议?”
谢嗣音抬头看向永昌帝,一字一顿道:“云安以为此次带走姮娥——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永昌帝笑了,玩味地重复了一遍最后两个字:“有功?”
宁国侯长袖一甩,冷笑一声:“真是天大的笑话!云安郡主你损人姻缘,夺我长女,还敢自夸有功?!简直是荒谬至极!”
谢嗣音不理睬宁国侯这话,目光直视永昌帝:“不知陛下可还记得童老先生?”
童峪,字子舆,精通儒、法、道、墨、名、杂、纵横、阴阳等百家之术,整个大雍将近一半的学子都曾受过他的教诲,堪称大雍朝的“天之木铎”、至圣先师!
永昌帝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提起童峪,眼眸一深,心下隐隐有了几分猜测,面上仍旧不动声色道:“怎么?你抢亲还与童峪有关系?”
谢嗣音重重点头:“姮娥正是童老先生的关门弟子!”
永昌帝还没说话,宁国侯瞳孔一缩,厉声道:“胡说!姮娥如何会认识童老先生?”
谢嗣音勾了勾唇,继续缓缓道:“两年前,童老先生入京给陛下进献九州图,我引姮娥与童老先生相识,先生私下将她认了关门弟子。”
宁国侯仍是不可置信,瞪着眼睛道:“童老先生是何等人物,怎么会认姮娥为关门弟子?!”
谢嗣音目光终于落到宁国侯脸上,似嘲似讽:“侯爷对您这个女儿可真是一点儿都不了解啊!”
宁国侯一时有些说不出话,嘴巴张合半天,最后冷声道:“了不了解,就不劳郡主费心了!”
谢嗣音轻笑一声,泠泠凤目看向永昌帝:“陛下,侯爷不了解姮娥,我却了解她,童老先生也了解她!”
“她虽未曾出过京城,胸中却有千丘万壑。一颗玲珑心、一双丹青手,笔下山水直逼前朝大家董半丁。”
“适逢童老先生近些年来痴迷地理山水,有意重绘大雍疆域图。遇到姮娥之后,童老先生大为惊喜,更是数次邀请姮娥出行。可惜,姮娥都以家中祖母需要照料、自己也不日就要出嫁为由,拒绝了。”
“直到去年中秋,童老先生病逝于彭城。临终前,他着人将自己近十年的图纸经验送入京城,就是希望姮娥能够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姮娥心下有意,但始终没有勇气踏出这一步,直到宁国侯逼得她无路可走。”
说到这里,谢嗣音偏头看向至今还不在状况的郑安伯:“郑安伯不知什么时候瞧上了姮娥,于是向宁国侯表示出了求娶的意思。宁国侯大喜过望,当即就退了鸿胪寺少卿家的婚事,可怜姮娥直到出嫁前夕,才知道自己的夫君换了人。姮娥纵然对鸿胪寺少卿家的公子没什么感情,却也不愿如同一个物件一般被人随意安排。可怜姮娥一番哭闹下来,最终还是被宁国侯夫妇灌了药,准备到时候直接塞进轿子了事。”
郑安伯猛地抬头看向宁国侯,满眼的不可置信。
宁国侯心中发虚,同鸿胪寺少卿家的亲事不算隐秘。当初瞒得过郑安伯这个大老粗,但肯定瞒不过陛下。在感受到头顶压下来的视线那刻,突然福至心灵,朗声道:“陛下!俗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姮娥中间虽然有些许的不愿,可那只是因为她不了解郑安伯,在经过内人的劝说之后,她还是同意了与郑安伯的婚事。可云安郡主来到我侯府之后,不由分说地将人带走,这事还请陛下替老臣讨要一个交代。”
谢嗣音笑了下,声音徐徐:“侯爷莫急,你想要的交代,我都会给你。”
“侯爷怨怪我将姮娥带走,不过是不能同郑安伯结亲。可若是少一个郑安伯夫人,却多一个国之栋梁。不知侯爷会如何选择呢?”
一听这话,宁国侯恨恨咬牙:当着陛下的面,他能说郑安伯夫人比国之栋梁还重要吗?于是,他冷笑一声:“就算姮娥会画个山水,那又如何能称得上国之栋梁?”
谢嗣音颇为赞同的点点头:“普通的山水画家自然称不上国之栋梁,但我刚刚说了童老先生有意重绘大雍疆域图。哦,宁国侯可能不知道现在的疆域地理图有什么问题,但郑安伯一定知道。”
郑安伯正听得入神,突然被点到,愣了一下直接道:“疏密失准、远近错误。简单来说,就是不准确,有误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