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颗绿毛球
陆执方的唇再度紧贴了上来。他像尝一斛酒,浅尝辄止,待品出滋味来,再凑近慢慢索取。
小娘子的唇瓣软得不可思议,比之哨所那夜轻轻的,鹅毛飘扬一样的触碰,有了更真实明晰的体会。
陆执方慢条斯理地吮那温热柔软的唇,试探着轻咬,听见她发出猫儿似微弱的轻哼,轻得转瞬即逝,若非鬓角厮磨,决计不会听见。
他在昏暗中半餍足地眯了眯眼。
馥梨要躲,奈何脸侧被他手掌罩着。
陆执方唇上碾磨的力道辗转加深,蓦地,拂过她脸侧的手触到了潮湿。他唇撤开来,昏暗中看不清她的眼神。拇指揉去,那微湿的确从她眼尾漫开。
合该是委屈的,可他忍不住。
忍不住想要更亲近。
似上了瘾。
哨所那夜轻盈的触碰,本该了无痕迹,却时常毫不讲理地闯入梦中。陆执方一点点擦去那潮意。
“答应过你的,不会忘。”
比起这个,更想承诺。
“我陆执方就算娶不到你,也不会有旁人。”
馥梨还是一声不吭。
陆执方将她抱得紧了些,“莫非不信?”
小娘子再开口时,没说信与不信,轻软语调带了几分指控的委屈,“我刚刚都保证了。”
“没说保证了不亲。”
陆执方失笑,正要松开,手臂被拉了一下,馥梨埋在他肩头,小小嘟囔了声:“再抱一会儿。”简简单单五个字,烫得他心尖饱胀。
“好。”他柔声应道。
再抱一会儿,便抱到体温熨帖,心神弛缓。
小娘子呼吸安静浅淡,睡了过去。
翌日是朝日,陆执方悄无声息地下床。
软罗帐拉上,没惊动里头熟睡的女郎。南雁端来梳洗所需,陆执方在外间收拾完,冠履齐整地推门。
黄柏等在外头,这是除荆芥外最得用的护卫。
陆执方嘱咐了一番,脸色浸润在清湛湛晨曦里,无端地冷了几分:“地址记好了?”
黄柏点头。
“去吧,别弄得太难看。”
黄柏稍稍领会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点头离去。陆执方看着他的背影,钱庄、货物、商业牌证……他有很多种更悄无声息、隐蔽迂回的办法,一夜过后,彻底冷静下来,还是选了最简单粗暴的一种。
无他,解气。
燕林巷的唐宅。
唐钰宿醉刚醒,便得了小厮送来的纸条,“公子,有人敲门后,把这个塞到门缝里。”
纸条展开,是城郊的一个地址。
唐钰心里暗喜,是他同那些人约好的,事成之后送过来的地址。当初他在简县想抓迟霓,却错抓成了岑柳儿,他就留了个心眼,迟霓很可能会将错就错,冒用她的身份。是以,他做了另一手准备,设法弄到岑柳儿父亲的黄籍,没想到当真派上了用场。
只要人从镇国公府弄出来了,就好办。
他有的是办法逼她就范。
唐钰交待好家中商铺今日签约的事情,带上小厮赶往了纸条上的地址。是城郊一座旧屋,孤伶伶的,两旁是人影稀少的树林,正在初春中抽枝发芽。
是哭天抢地也无人应的好地方。
唐钰叫小厮守在院外,满怀期待地推开了门。
屋里却没有迟霓,只有一个身材精瘦的男人。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阁下是唐公子唐钰吗?”黄柏逼近一步,鹰一般的眼睛盯着他。
唐钰意识到不对劲,后退着去喊小厮,“长顺!长顺!”后一声在黄柏的拳头里,拐弯变了调。
“……长!顺!”他把嗓子都喊劈了也无人应答。
黄柏谨记着陆执方的嘱咐,拳脚没往脸上去,用的全是内劲,唐钰已经痛得在地上嚎哭翻滚了,可这身子就是剥光了,大夫也只验得轻微淤青。
唐钰脸色抽搐,死死拉住了黄柏,咬牙切齿挤出一句话:“好汉就是要揍死我,也让我死得明白。”
“唐公子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心知肚明。”
黄柏再补了一脚,看他咳出的唾沫里带了血,才收了手,连同守在院外的弟兄,把快昏过去的唐钰和手脚被束缚的小厮扛起来,丢到了燕林巷唐宅后门。
等人再发现时,已是入夜。
唐珠花容失色地搀扶起他,“阿兄,阿兄!”蓦地,她对上了唐钰布满了血丝与恨意的脸。
唐钰用尽仅剩的力气,狠狠甩了她一掌,“你不是说迟霓过得不好,根本不受宠爱吗?蠢货!蠢货!”
三月末,依然春晴昼暖,水绿柳柔。
镇国公府办樱花宴,府里宾客如云,一眼扫过,尽是皇城里高门大族的少年郎君和贵女。宴会的主角陆嘉月却迟迟未出,还躲在闺房里梳妆打扮。
馥梨从琳琅满目的首饰匣子里挑出一支:“大姑娘看,戴这个点金樱花步摇好吗?正衬这个宴会。”
蓝雪随陆嘉月回城的路上染了病,闻大夫徒弟说恐怕是庆州传来的,要单独在客栈康复了回来才好。
陆嘉月身边缺了惯用的婢女,回府后因为淄州的经历,特地点馥梨的名字,叫她来替代蓝雪这半月。
陆嘉月看了镜子一眼,摇摇头:“再选选。”
三个字讲得慢慢的,她手上爱比划的动作还没改掉,一旁紧盯的嬷嬷瞧见,重重咳了一声提醒她。
她经过这些天的刻意练习,大部分的吐字不清都改掉了,大太太迫不及待要为她办一场宴会,向全城人昭示镇国公府的大姑娘能开口说话,不是个哑巴。
这些琐碎比划的动作,一定要戒掉。
馥梨看向铜镜中打扮得明艳精致的女郎。
从发髻珠翠到衣衫鞋袜都无可挑剔,似桂圆核黑亮的眼睛不如往日有神,眼尾低垂下去,透着些似有似无的忧愁。她转头去看嬷嬷,“劳动嬷嬷去一趟前厅,让宾客们再稍候,可好?”
嬷嬷知年轻姑娘有小话讲,很快走了。
馥梨也不纠结她到底要戴哪只簪子了,珠宝匣子一放,“大姑娘莫非不愿意办这个樱花宴?”
陆嘉月静静看着她,半晌,点了头。
“婢子猜不出大姑娘心中所想,是不想见客人,还是为了什么别的缘故?”馥梨的眸光平静耐心,似清泉无尘,不加评判地等待她自己吐露。
陆嘉月早在过往相处中对她卸下了防备。
“这个宴会,除了宣告我能说话,还为了姻缘。”
“大姑娘不想相看郎君?”
“我……不知道。”
陆嘉月觉得自己小女儿心思矫情,可又确实无法逆着心中所想去做。从前不能说话,父母亲怕她嫁去高门受看不见的委屈,又舍不得她低嫁,说“就是养一辈子也没关系。”她对婚事便看淡了。
其实心里,喜欢的人是游介然。
也明白游介然对她只是愧疚。如今叫她相看郎君,当着游介然的面,她既觉得别扭,心里又难受。
陆嘉月有些丧气,不知自己怎么绕进死胡同里。
“婢子大胆问一句,是他吗?”
馥梨拿过茶瓯,手指沾沾清水,在纱屏上写了一个“游”字,很快干透了,不留下一丝痕迹。
“是。”
“那他知道吗?”
“知道什么?”
“大姑娘的想法。”
陆嘉月仓促地咳了一下,“我要先表露心迹吗?”
这些年相识相交,明里暗里的试探不少,游介然给她的反馈从来只有责任与愧疚。她哑疾要是一辈子治不好,她还怀疑游介然愿意登门提亲。
馥梨摇摇头:“今时不同往日呀。”
“从前大姑娘哑疾治不好,游公子每每看到你,就觉得愧疚,觉得要负起责任来,可现在不一样了。”
“大姑娘比同他分别时,说话又更流畅利索,已与常人无异。大姑娘为何不先让他看到新的你?把沉重的愧疚和责任都卸下,人更容易看清楚自己的真心。”
“他若还是无意,天大地大,好郎君可多啦。”
阖上的珠宝匣子又打开,每一支发簪都焕发明净华丽的光彩,馥梨杏眼弯弯,将匣子捧到她面前:
“大姑娘尽可随意挑,挑到满意为止。”
陆嘉月愣怔许久,粲然一笑,挑出了她最先选的那支点金樱花步摇,自行插到发髻上。她有些明白,阿兄为何会独独喜欢馥梨了。
“你在我阿兄面前,也是这样吗?”
“哪样?”
“这样把心事都讲明了。”
陆嘉月话落,外头响起了敲门声,不是去而复返的嬷嬷,是陆执方,“嘉月,母亲让我来看看。”
“我这就来。”陆嘉月对镜子看了最后一眼,就脚步轻快地推门而出,去赴为她的崭新开始而办的盛宴。
陆执方并没有随陆嘉月出去。
他停在门扉处,轻声唤她:“馥梨跟我来一下。”
馥梨慢了一阵才起身,跟他来到一处幽静廊芜。大姑娘院里的人大多数都去宴会了,此刻静悄悄的。
陆执方低头看她,神色莫测。
“我都听见了。”
“……世子爷听见什么了?”
“你怂恿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