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颗绿毛球
“大哥哥的骨灰和墓碑,也在里面。”
早夭是少亡人,无后不吉,不入祖坟安葬,是国中多地的习俗。馥梨听到最后一句,已近乎呆滞。
陆嘉月也静了一会儿:“那次之后,阿兄没再跪过祠堂了,先生对阿兄的夸赞也一日比一日多。科举功名、官场仕途,阿兄样样都是皇都高门子弟里数一数二的。所以我说,他定然很喜欢你,才会叫你知道。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要承担的后果。”
陆嘉月说完了心中所想,不再辗转反侧,很快睡了过去。长榻上,睡不踏实的人成了馥梨。
一闭上眼,是吉阳城府衙外的巷道,陆执方脱力地倚着她,墙头弦月如金钩,照出他煞白的侧脸。他还在淡笑,慢慢地说,“再缓一会儿就好”。
翌日醒来,她伺候完陆嘉月穿戴。
“蓝雪回来了,大姑娘可否让婢子回静思阁?”
陆嘉月弯了眼睛,“我正想说呢,你回去吧,不必陪我同母亲请安了。”话落,嬷嬷敲了敲屋门,“大姑娘,太太那头传早膳,问你要不要一并用。”
“好啊。”
嬷嬷却没走:“太太还说,叫馥梨陪你过去。”
门扉之内,陆嘉月和馥梨皆是微微一愣。
这个时辰,阿兄已经去上衙了。
陆嘉月拍拍馥梨的手,“无事,随我去吧。”却还是留了个心眼,叫人去静思阁找荆芥。
于是一日之内,陆执方就收到了荆芥两次报信。
一次是馥梨随陆嘉月去请安,被留在清夏堂。
一次是馥梨平安无事回到了静思阁。
两次报信一前一后,隔了许久,陆执方第一次嫌弃大理寺公务太少了,理应忙得他分身乏术,才不会有一颗心被悬起来,等待谁的手掌来抓握的感觉。
等到下衙,第一时间去马厩牵了马。
马蹄踏在青石路面,声声干脆得像他的心跳。
静思阁里,饭菜味按时飘出。
他留意的人却不在小厨房,甚至也不在闺房。
陆执方跨入寝屋里间,馥梨就站在他床榻边,手里捏着一条芽绿色手帕,表情有些惊讶。
“世子爷这么早下衙?”
他上下打量她一眼,确认没有异样,才垂下视线去盯那条手帕,拉过来一把玫瑰椅坐下。
“我母亲同你说了什么?”
“说了……说了好多话。”
“总有个意思。”
馥梨捏着的手帕快被他抽走,她忙用力攥紧了,“大体意思是,叫婢子认清楚自己的位置,安安分分在静思阁伺候,别得一想二。”
“就这些?”
“就这些。”
“至于吓得你把手绢收回去?”
“没有要收回……”
“还说没有。”
陆执方扼住她纤细手腕,用力一拽,小娘子便被他拉到腿上,扶住他肩膀才坐稳。他长臂一伸,拿开床头那只黛蓝色的杭绸绣枕,“没有收回去,我手帕怎么不……”冷冷质问的话音戛然而止。
绣枕底下还静静躺着一条帕子。
不是细棉布,是有光泽的素软缎,叠得方方正正,翻出来的那面,绣了两朵梨花。花瓣洁白,花蕊嫩黄,两片细叶柔绿,是春日最温柔的色泽。
馥梨脑袋搁在他肩头:“真的没有收回去。”
她认得清楚自己的位置,没有得一想二,她只是想给陆执方一点甜,只是想,“给你换条好些的。”
第38章 “累,再抱一会儿。”……
“给你换条好些的。”
小娘子话音细细,像飘絮落在一波碧湖,荡起他心头的微末涟漪。
“这回是真送,不是我自己偷偷藏的。”
陆执方拾起那绣了花的帕子,指腹摸索绣线,是有别于帕面的触感,他揽着她的手收拢,拦腰一抱,跨开了一步,小娘子的玲珑身躯就被他压到了金丝楠六柱棂格床上。
那双灵眸看向他,又在他凑近时慢慢闭上,单薄的眼皮颤颤,叫人想起了蝴蝶的翅膀。
“你不说,我便当默认。”
“我一日不退,手帕一日不许收回去。”
陆执方没往唇上去,偏了头,亲上她线条饱满的脸颊,莹润的肌肤吹弹可破,很轻易就在他呼吸拂动中泛起了如雾如霞的粉色。他又亲了一下,来时隐隐按捺的焦灼都被驱散,变为沉溺放松。
唇瓣轻轻摩挲,那片肌肤细腻温软,辗转至绵绵耳廓,怀中小娘子整个人都颤了起来。
馥梨咬唇,又被陆执方拇指摁开。
他指腹薄茧感到了一点濡湿,很愉悦,没忍住,陷进去再摁了一下。小娘子报复地咬了他指尖。
陆执方笑,埋在她耳垂处的唇轻移,在小巧鼻尖啄吻一下,稍稍撑起来看她。
“馥梨。”
馥梨睁开眼,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你想不想,做回迟霓?”
她心头一动。
陆执方从她表情知道了答案。
他想娶的是眼前的小娘子,不管她叫馥梨、岑柳儿还是迟霓。让馥梨和岑柳儿“消失”,让迟霓回来,是他能推敲出的最快、阻碍最小的办法。
但在此之前,他要给迟霓的身份再增添些重量。迟霓的身份越重,对她质疑的声音就越小。
“过几日,我带你去见老师和师母。”
馥梨一愣:“带我去见是……”
陆执方肯定道:“就是介绍的意思。”
不是她作为婢女,陪自己去见。
是作为他喜欢的女郎,他的意中人,介绍给两位地位在他心里仅次于陆家长辈的尊长。
馥梨静了好一会儿,就在陆执方以为她要拒绝退缩时,听见她轻声问:“世子爷的师父师母喜欢什么?我攒了一些银钱,可以买礼物去见的。”
“一德居的芙蓉白玉雕,极风斋的古董香极瓶……盛安堂的小叶紫檀八扇屏也不错。”
小姑娘听得杏眼圆瞪,拧着眉头喃喃:“这怎么哪一个都不像是我买得起的东西?”
陆执方抱着她翻了个身,叫她趴在自己胸膛上,看她有点手足无措,“那换一个便宜的吧,霁州产的凤叶龙团茶,一饼二两金就能买到了。”
馥梨掰着指头数,在换算她攒的小小金库到底够不够二两金。陆执方忽而掐了一下她的脸颊。
“骗你的。”
“画一幅画就好,师父喜欢山水风景,师娘是大夫,喜欢草木绿植。”
馥梨眼睛亮起来,这个是她能拿得出手的。她在他胸膛上一撑,看起来就要跑回闺房拿纸笔。
蓦地,后腰被一双结实手臂箍住。
陆执方闭着眼,确定她不再乱动后,寻到她的手,五指嵌入,慢慢扣紧:“累,再抱一会儿。”
哨所里陈校尉说过的话,在脑海里浮现,若每日下衙回到静思阁都有这么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在等,的确是归心似箭,脚步如飞。
下一个旬休日,春光正盛,柔风淡拂。
镇国公府西门的桃花开得正好。
馥梨一身精致打扮,躬身钻入马车,先替陆执方打起了他那一侧的车窗挡帘,陆执方随后坐进来。
荆芥在驾车室扬鞭,车马往出城门的方向驶去。
陆执方老师名唤胥垣,是当朝鸿儒,已经致仕的上一任国子监祭酒,功成名就的门生众多。
“不过,老师最为普罗百姓所津津乐道的,不是学富五车,而是娶了至今依然抛头露面行医的师娘。前几年东市茶楼里,还能听到说书先生说他们的故事。老师致仕后,渐渐就说得少了。”
“世子爷,我没有听过。”
馥梨清澈的眼眸里有些好奇。
陆执方莞尔:“老师也是世家子弟,但胥家不似四大家族那样绵延百年。你能猜到有哪些桥段,断绝父子关系、逐出族谱,最难那几年,还是靠师娘出诊的诊金来撑起家中嚼用。一直到老师科举连中三元,鲤跃龙门,得陛下赏识,胥家才把他认回去。”
“那沈大夫也跟着回胥家了么?”
“我师娘啊,她连沈家都不回。”
陆执方挑眉,捏着她的手,挠了挠掌心,“知道老师和师娘哪个比较厉害了吧?”
馥梨惊叹地点点头,师娘比较厉害。
她有些感慨,又不安地摸了摸小心裹好的画卷,“若胥先生和沈大夫不喜欢我的画,也不喜欢……”
“不用刻意讨好。我是把你带给二老看看,不是叫他们对你评头论足。再者,老师自身饱受其苦,最是痛恨门第偏见。”
微微摇晃的马车内,陆执方眸光灼灼,似蕴着春日晴光,馥梨想移开眼去,行驶得稳稳的马车,忽然急停了下来,她连忙扶住了车壁才稳住。
荆芥隔着门板道:“爷,前边有人打架。”
陆执方从窗边探出视线,“望见了。”
一个作护卫打扮的同族男子,正在同玛鄄国打扮的魁梧壮汉交手,地上散落了一地鲜花。街道上斜横一架蓝绸大马车,肖家徽标挂在马车的宝顶飞檐下。
身影较小的女郎戴着帷帽,缩在马车旁观看。
不过转眼,同族护卫吃了两招,颓势已显。
不知是哪个倒霉的肖家女郎,又被喜欢满街求爱的玛鄄国来使看见了。陆执方凝眸观察,玛鄄国的人有三,其中一人打扮光鲜亮丽,身份显然更贵重。
“荆芥,去帮一帮。”他淡声嘱咐。
玛鄄国的风俗,只要有武力更强的人接着挑战,就到分出输赢为止。荆芥猛地跃下马车,拉开同族人,朝对方做了个尽管上的挑衅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