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月栖烟
“先说今夜”
毕竟出了人命官司,裴晏还是以查案为重。
宁珏便道:“哦对,我去?了白敬之?前院,摸到了他书房之?中,看?到了那几个箱子,还打开了一个没上锁的箱子,只是当时屋内黑灯瞎火的,我只有点燃火折子的功夫,如果我没看?错,白敬之?有一本治疗肾厥之?疾的卷宗就在那箱子里?”
“肾厥之?疾?”裴晏都惊讶起来?。
宁珏重重点头,“是啊师兄,你说有这么巧合吗?白敬之?擅小?儿病和妇人病,肾厥之?疾可非他所长,我当时一看?便觉得古怪,但我不懂医术啊,打开之?后,也只看?他似乎在研究此病,还换了不少医方和针灸之?策,我正想着有没有法子抄录下来?,外头便来?了人,说什么客人要?到了,我只以为白敬之?要?带客人来?书房,吓得我立刻从后窗跳了出来?,等我原路返回到回春堂时,正好看?见白敬之?带着管事从水阁出来?。”
“那管事抱着个箱笼,我也不知是做什么的,且我还知道白敬之?这一日请了不少客人,我心生怀疑,便如先前所言那边伏在了梧桐树梢上,之?后那管事独自?出来?,白敬之?留在了二楼,又?一会儿,我瞧着那灯火到了一楼,可白敬之?久久不出门,正心生好奇之?时,听见屋内有人说话,我便跃下了墙头,正好看?到有人拿剑指着他。”
宁珏不停歇地说完,急促地喘了口气,“后来?灯灭了,那人影也瞧不清了,屋内起了打斗之?声,这时那管事回来?了,听见这动静忙去?喊人,我瞧他不知何?时回来?,心想白敬之?不能?死啊,便闯了进去?……”
说至此,宁珏狠狠一挥拳,“我也没想到白敬之?真死了,那凶手还逃的如此之?快,这下好了,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师兄,你去?了白府?可查到什么线索了?凶手溜得太快,我都怀疑白敬之?屋子里?是不是有密道。”
“若有密道,十安他们早已找出来?了。”裴晏先否定,又?沉声道:“你从北面入了白府,又?去?了白敬之?书房,后来?你亲眼看?着白敬之?入回春堂,那么凶手若要?入楼中杀人,只能?是在你去?书房这片刻提前躲进了回春堂”
“不错!正是如此!甚至,甚至在我进白府之?时,凶手就已经躲进去?了,这半晚上我也在复盘,思来?想去?,只有这两种可能?”
宁珏出身高门世家,肆意妄为了二十载,万没想到会载这样大一个跟头,再想到由此生出的麻烦,他心急如焚道:“师兄,太子怎么说?高晖才出了乱子,如今我也成了阶下囚,若非太子妃有孕这事让陛下心软,只怕我得被打进天牢。”
裴晏道:“太子今夜不曾多说什么。”
“那我父亲呢?我姐姐呢?这可怎么好,小?殿下还得找薛泠看?病呢,我在白敬之?房中看?到那卷宗,是想着抄录下来?拿给薛泠看?呢,她一定看?得懂……”
宁珏想到什么说什么,又?道:“那凶手逃的真的很快,一定不是寻常武卫,多半是江湖中人,肃王身边也养了几个武林剑客的,莫非是他派人下的手?”
“如今一切推测都为时过早,白敬之?近年来?多外任,也无仇怨,很难把其他人与凶手关联起来?,你且想想,可还有别的遗漏之?处?”
裴晏沉郁的目光有若实质,逼着宁珏镇定下来?。
宁珏咬着牙来?回踱步,某一刻,他轻吸口凉气道:“若说古怪,我觉得白敬之?死前的模样有些怪,我闯进屋时,他还未彻底断气,但他的表情不像受到惊吓,也不像恐惧死亡,反而?……反而?像松了口气,有些安详,好像凶手杀死他对他反而?是一种解脱……”
裴晏也听得奇怪,“人在濒死之?时,求生的本能?也多会陷入恐惧。”
“是啊,可白敬之?真的没有,他的姿势正朝着门口,他是看?到我进门的,可他没有向我求救,反而?是解脱地咽了气”
宁珏说着心底古怪之?感愈盛,见裴晏听得认真,他又?谨慎道:“不过当时屋内光线昏暗,地上也凌乱,我眼下的记忆不一定准确。”
白敬之?断气太快,那濒死的神容也只两息功夫,裴晏心中明白,又?问:“而?后你刚跳出窗户便被捉住了?”
裴晏问的十分平静,宁珏却顷刻涨红了脸,为自?己辩白道:“不,不是,我是出了窗子,想跃上房顶看?看?能?否瞧见凶手踪影,上了房顶才被捉住”
说至此,宁珏也觉晦气至极,“真是见了鬼了,我也没想到那钱世杰和孙冕的武功如此厉害,我当时一心想着凶手,都不曾看?见来?了那么多人,我本问心无愧,若是早早逃了也没这么多麻烦了”
宁珏面上青白交加,比起被冤枉成杀人凶手,因?武艺落败被人当场捉拿更让他屈辱,“钱世杰他们有两人,我是双拳难敌四手,且我看?白敬之?死了,心知大事不妙,六识也有些乱,这才被他们找到了机会,若是平日我怎么也能?与他们战上个有来?有回。”
见裴晏对自?己的找补不为所动,宁珏恼的直抓脑袋,“也是巧极了,白敬之?刚好请了这么两个高手……”
第191章 代主谢恩
“师兄, 如今的情形是不是对我?很不利?但咱们没有证据,我?也不能直说我?入白府是为了?旧事,如此何时?才能还我?清白?”
宁珏恼了?半晌,到底知道如今最重要的还是洗清自?己的嫌疑, 见他眼巴巴望着自?己, 裴晏心底也生出两分自?责。
他缓了?声道:“你在凶案现场被捉拿, 的确很是不利,但如今你行凶动机不足,陛下也是清楚的, 此事任是谁听?来都觉奇怪,因此事情尚有缓和余地。你父亲和姐姐处不必担心,他们所经之事比你多的多,也信你不会杀人?, 太?子也比你想的更沉稳。”
宁珏瘪嘴:“此案只要交给大理寺查,我?就一定放心,但我?怕肃王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宁家?若是出事, 太?子又少了?一份助力, 这可是极好的机会, 对了?, 淮安郡王的事如何了??可有线索了??”
裴晏道:“此前祭拜过程秋实?的人?已经找到了?, 是当?年肃王府的一个年轻马夫,因程秋实?救过其性命, 在他死后,这马夫偷偷去祭拜过他多次。”
宁珏大喜, “人?在何处?可知内情?”
“程秋实?死后没多久,他便?被赶出了?肃王府, 他是商州人?,眼下正在来长?安的路上,见了?他的面方才能深问”
裴晏顿了?顿,又问:“你说的那诊疗卷宗,或许也是线索,是在白敬之书房之中?”
宁珏重重点头?,“是一个紫檀木万福纹箱笼,一看就是装白敬之重要之物的,如今白敬之死了?,应该不会有人?藏起此物。”
裴晏点了?点头?,扫了?眼牢室道:“这几日你先忍一忍,要洗清你的嫌疑,最好的法子还是找出真正的凶手,你牢室外的守卫算是亲信,若想到了?什么要紧的,让人?来寻我?便?可,你有什么话要交代你父亲你姐姐的,我?也可帮你转达。”
这明牢内有木床桌椅,比暗牢好受的多,宁珏深吸口气道:“告诉我?父亲,清者自?清,宁家?万万不可为了?我?铤而走险。”
闻言裴晏有些欣慰,经此一番,宁珏到底成长?了?不少。
盈月楼中,姜离书案之上灯盏明晃,她正盯着刚画好的白府布局图沉思。
怀夕在旁侍墨,拧紧眉头?道:“姑娘,宁公子不可能杀了?白敬之,当?年的旧事还不清楚,白敬之死了?对我?们没有好处。”
姜离道:“凶手不可能是宁珏,按白珉和宁珏的证供,凶手很有可能一早就藏在了?回春堂中,白敬之最后一次进入回春堂乃是申时?,凶手有可能在申时?之后潜入,就等着白敬之独自?进来”
“那凶手是藏在二楼?可宁公子说他是看着白敬之下了?一楼才发生争执的,且来者若是武艺高强,为何不直接出手,反而先与白敬之争执打斗呢?”
怀夕说完,姜离秀眸轻眯了?起来,“若他们二人?所言为真,那来者定是与白敬之相熟,而白敬之之所以被杀,定是二人?有何事未曾谈妥。”
怀夕纳闷,“难道姑娘还怀疑他们二人?说谎?”
姜离道:“宁珏入白府,定是为了?查淮安郡王和皇太?孙之旧事,既是如此,他又岂会乖乖地待在梧桐树上?”
怀夕听?得瞳底微亮,姜离又道:“至于白管事……我?也说不好,我?只觉今夜这凶杀案很是奇怪,怎么就那么刚好把宁珏抓个正着呢?”
怀夕嘟囔道:“宁公子也真是倒霉……”
姜离看了?眼窗外如墨夜色,一边收起布局图一边道:“先不猜了?,有何内情,等明日见了?裴晏就知道了?。”
白敬之死的突然,翌日虽非授医日,姜离一大早还是先往太?医署来。
刚进衙门,便?见署内众人?神色凝重,又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私语着什么,待姜离到了?济安堂,苏长?淮迎了?上来,“姑娘今日怎来了??”
姜离道:“答应岳大人?帮他编撰医经,昨夜写了?两份医案,他或许用得上。”
苏长?淮叹道:“只怕今日岳大人?有的忙呢,听?说薛姑娘昨夜去了?白太?医府上,那姑娘应该知道白太?医出事了?吧?”
姜离沉声道:“自?是知道,岳大人?今日去帮忙善后了??”
苏长?淮应是,“不错,他与白太?医交好,白太?医遇害,他尤其痛心疾首,再加上他如今负责修撰医经,不必去尚药局待命,我?们金大人?便?让他主持善后事宜了?,白太?医虽不是衙门中人?了?,但他这么多年也是劳苦功高,不可能坐视不管。”
姜离心中了?然,见苏长?淮满面悲色,便?问:“苏医师和白太?医也颇有交情?”
苏长?淮沉重道:“我是五年前考入太医署的,说来惭愧,未入太?医署时?我?年少轻狂,只以为自?己自?幼习医,必不会比别的医师差多少,但没想到进来后,第一次考较我便排到了末位。按太?医署的规矩,新来的医师都要到老太医们跟前当?差,一来学当?差章程,二来也是老师父带徒弟精进医术,因我?排至末位,那年的老太医们没有一个人选我,正在我?无地自?容之时?,白太?医选了?我?……”
姜离还不知有此前情,一时?有些讶异。
苏长?淮继续道:“当时是白太医从?齐州治疫后回长?安述职,我?到他跟前听?差其实?也只有四个月,但那四个月我所学良多,他等同我?半个师父,后来他离京之时?,我?甚至想同去,可他说我?进来不易,去了?地方便?等同折了?前程,是他把我引荐给乔博士的。”
见姜离听?得认真,苏长淮又道:“他说他虽自小学医,可他人?并不聪明,在他认识的人?之中,有年纪轻轻便?远胜于他的,早些年他也十分不甘十分羡慕,但后来年纪见长?,便?觉年月不负有心之人?,妙手回春的功夫皆是一日日的辛勤累积起来的。他这些年在外当?差,只怕没把此事当?回事,但我?心底对他是十分崇敬的。他回乡养病是好事,我?怎么也没想到这关头?会出这样?的乱子……”
年纪轻轻便?远胜白敬之的,除了?魏阶再无第二人?。
姜离牙关紧合片刻,又不动声色问,“你与他有此渊源,那你可知他与何人?有仇怨?”
苏长?淮道:“白太?医与世?无争,行医问药也甚少出岔子,我?也不知何人?与他有仇,不对……姑娘何以有此问?昨夜不是当?场抓到了?凶手,是宁”
“昨夜确是宁公子在现场,但他一直喊冤,白府和宁家?也并无交集,若他所言为真,那谋害白太?医之人?尚难确定。”
姜离面色如常,苏长?淮略一犹豫道:“那我?便?不知了?……”
话虽如此,苏长?淮不知想到什么欲言又止起来,姜离敏锐问:“那你可知近日白太?医有何异常吗?”
苏长?淮迟疑道:“若说异样?,还真有一处,他因病辞官是正月下旬决定之事,但后来他回老家?的心思并未定,也不曾说再也不回长?安了?。是在三月上旬,他忽然着急的找了?牙行售卖宅邸,说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彼时?我?们都劝过,白家?医术在长?安多有声名,这宅子算起来也住了?白氏四代人?了?,没了?门庭,三五载后又有多少人?还记得白氏呢?”
姜离面色凝重起来,“还有这等事?”
苏长?淮无奈道:“后来我?们都猜测,是他病情加重使得他没了?心气,什么门楣名望都顾不上了?。”
“三月上旬可出过什么事端?”
苏长?淮摇头?,“不曾啊,彼时?他辞官的章程已差不多走完了?,只有岳大人?苦苦劝他留在长?安,没听?说有何不快。”
姜离压下心头?疑窦,见天色不早,便?道:“我?与白太?医虽只有几面之缘,却也十分敬佩他常年行走地方的济世?之心,岳大人?既然在白府,我?便?再往白府去一趟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苏长?淮闻言自?多有感激,一路将姜离送出了?衙门方才返回当?差。
马车辚辚而动,姜离靠着车璧回想苏长?淮所言。
怀夕也道:“姑娘,白敬之忽然决定典卖家?宅遣散仆从?,这的确奇怪,能在长?安立足的富贵人?家?都不会轻易把宅子卖了?吧?万一白氏以后有其他族人?进京呢?留个宅子,总也算在长?安有个立足之地啊。”
姜离道:“确是奇怪”
“刚刚苏医师说的,让白敬之不甘之人?莫不是魏伯爷?他嫉妒魏伯爷年纪轻轻便?当?上了?太?医令,所以才要害了?魏伯爷?”
姜离记起旧事,语气亦凉薄下来,“白敬之的父亲,和义父的父亲多有交情,他们二人?少年时?便?相识了?,后来义父靠着家?传的伏羲九针一早考入了?太?医署,没几年便?做了?侍御医,后来更是平步青云。他二人?相较,义父的确比白敬之出彩得多。当?年我?刚和师父回长?安,还常见白敬之来伯府,二人?一进义父的药房便?是半日,那时?我?还当?他是真心求教,这些年我?疑他用心险恶,但连我?也没想到他会这样?死了?,如今到了?九泉之下,也不知他如何面对义父。”
怀夕哼道:“善恶有报,只可惜他死的太?早了?。”
还有诸多内情未明,姜离也不想被仇恨蒙蔽,为今之计,还是要先查明旧事,再将宁珏救出囹圄。
马车到白府之外时?还未至午时?,一夜功夫,白府门楣已挂上缟素,高阔的门庭也显得凄怆起来。门口有大理寺武卫值守,见姜离来了?忙快步入府通报,不多时?,九思疾步跑了?出来,见礼道:“姑娘来的正好,公子一早就来了?,龚侍郎和岳大人?也来了?一个时?辰了?,今日还得继续搜查问证,如今人?都在回春堂”
九思说着请姜离入府,姜离刚跨进门槛,九思却轻咦一声往她身后看去。
姜离狐疑转身,便?见不远处的街边,一个面生的灰衣男子正畏畏缩缩地往白府探看,姜离一眼瞧出此人?古怪,九思也敏锐出门去,“你是何人??近前说话!”
他一声高喝,那灰衣男子吓了?一跳,一副犹犹豫豫欲逃之态,九思扬了?扬下巴,门口的武卫几个箭步上前,一把将来人?领子捉了?住,“你是何人??!”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灰衣男子生的长?脸细眼,年纪双十上下,被揪住领子,登时?抱拳告饶起来,“小人?是醉欢楼的伙计,小人?此前受过白大人?恩惠,此来、此来是想看看白大人?是否真的出了?事,小人?并无恶意,小人?听?闻白大人?遇害,小人?不敢相信,这才来偷偷瞧一眼。”
说着话,灰衣男子被拉到了?府门之前,九思看着他道:“受过白太?医恩惠?醉欢楼,莫不是帽儿巷那家?醉欢楼?”
灰衣男子不住点头?,“正是,正是那里?,其实?不是小人?受过恩惠,应该是小人?的旧主受过白大人?恩惠才是,不过都是一样?的,白大人?医者仁心,若真是遇害了?,那、那小人?立刻回去为白大人?烧纸……”
他说着眼眶已是泛红,姜离听?出不对,便?也出门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的旧主是谁?如何受过白大人?恩惠?”
灰衣男子犹豫一瞬道:“小人?宝砚,在醉欢楼当?差,小人?的旧主是醉欢楼的莲星姑娘,六日前,我?家?姑娘出了?意外,求到白大人?府上才得了?诊治”
醉欢楼在西市以南帽儿巷,是极有名的风月之地,九思没想到白敬之会给青楼姑娘看诊,意外道:“你家?姑娘出了?什么意外?白太?医治好了?她?”
如此一问,宝砚唇角一瘪低头?道:“小人?、小人?多的不敢说,但小人?此来,就是代替我?家?姑娘拜谢白大人?的,小人?给白大人?磕头?”
宝砚说着扑通跪地,又“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见他额头?瞬间青紫起来,九思和姜离也瞧出他是诚心来此。
然而他言语不详透着怪异,眼见他磕完头?要走,九思又忙道:“你慢着,什么叫不敢说?你家?姑娘若被治好了?,如何成了?你的旧主?”
宝砚杵在原地不敢走,眼眶泛起泪花道:“我?家?姑娘已经没了?,到了?地底下,她也会亲自?向?白大人?磕头?的”
姜离和九思越听?越古怪,姜离冷声问:“你家?姑娘过世?了??因病还是因伤?”
宝砚摇着头?往后退,“我?家?姑娘救不过来了?,小人?代姑娘谢白大人?,小人?还有差事就不扰诸位贵人?了?……”
宝砚说着越退越远,话音还未落,已转身撒腿狂奔而去。
门口的武卫犹豫一瞬看向?九思,九思和姜离对视一眼,也觉万分怪异,他很快道:“这醉欢楼一定出过事,待我?问过公子再做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