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多年后 第103章

作者:宁夙 标签: 宫廷侯爵 甜文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不?怕,都结束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衣袍处沾着?血腥和?尘土,深邃的眼?眶中布满红血丝,看起来十?分疲乏。即使如此,江婉柔一整夜的惊慌,在看见陆奉的那一瞬,彻底烟消云散。

  江婉柔胸中有一腔话想说,她咬了咬唇,余光瞥见躺着?的皇帝,别扭地把陆奉推开?,闷声道:“咱们……出去?说话。”

  即使皇帝神志不?清地躺着?,有外人在场,她总觉得怪怪地。甚至不?合时宜地想:幸好皇帝看不?见,要是叫他看见,此举逃不?过“红颜祸水”四个字,还不?得把她的皮给?扒了?

  陆奉带她进了养心殿的隔间,皇帝的寝殿,即使是隔间也是宽敞的,陆奉却上瘾似的,抱着?江婉柔,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里,闭着?眼?,久久沉默。

  江婉柔感受到,他在伤心。

  她一时有些无措。

  与他成婚这么?多年,他鲜少?有这种情绪,即使是当年断腿,叫他一蹶不?振,他身上有暴怒,有戾气,有愤恨,却从不?伤悲难过。

  唯一一次,是陆国?公仙逝,他独自站在灵堂前,敛下眉眼?,和?哭得不?能自抑的二爷、三爷相比,一滴眼?泪都没掉。

  江婉柔却看到了他袖下紧攥的拳头,微微颤抖着?,默不?做声为陆国?公打?点后事。也只有他,实打?实吃了一年的素斋守孝。

  那会儿管家权已经到了她手里,二房、三房才过了半年便已经守不?住,偷偷买荤腥吃。两家都有孩子,就算大人不?

  吃荤,几个孩子也遭不?住,江婉柔看破不?说破,毕竟连她也偷偷补贴淮翊,阖府只有陆奉,他平时顿顿无肉不?欢,孝期内从未破戒。

  江婉柔在那时隐约觉得,其实陆奉不?是表面上那样?冷漠无情,他只是沉默寡言,藏在心里不?表露罢了。

  江婉柔顺势回抱着?他,掌心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后背,轻声道:“累了,就歇会儿吧,妾守着?你。”

  “不?累。”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侧,江婉柔忍不?住躲了一下,陆奉放开?她,说道:“事发突然,我没有去接你们,吓坏了?”

  江婉柔点点头,倏而又摇摇头,先前有些忐忑,但看到那串佛珠,还有那句话,她就知道是他。

  “见到你,就不害怕。”

  她担忧地看着?陆奉,试探地问道:“怎么?了?还有……父皇,昨晚发生了什么??”

  皇宫里没有打?斗的痕迹,皇帝怎么?会忽然遇刺呢?陆奉说“事发突然”,甚至来不?及接她们母子,难道指皇帝遇刺,陆奉也没有料到?

  陆奉身形一顿,低声道:“我没想他死。”

  昨晚的一切都是他做的局,皇帝也略知一二。虎符没有在凌霄手里,江婉柔曾经在陆奉身上发现了它,其实在陆奉回京后,早已禀明皇帝。

  但他却没有痛快地交还给?皇帝,他道:“几位皇弟欲取儿臣性命,此物在身,儿臣才睡得踏实。”

  皇帝当然不?信他这番屁话,虎符能不?能防身另说,虽然他偏心陆奉,但其他几个儿子也不?是从外头捡的,连勾结宿仇的恭王他都能网开?一面,皇帝对于他儿子们,既是“严父”,也是“慈父”。

  更重?要的是他正值壮年,至今不?立太子,不?给?王爷们分权,他自诩能掌控一切。

  陆奉没有说话,把撒播谣言那几人的证词交给?皇帝。陆奉拼了命在前方打?仗,手足兄弟们却在背后捅他刀子,皇帝看后暴怒,过会儿又叹了口气,道:“朕回头定?会严惩他们,你放心,有朕在,他们翻不?出大浪。”

  陆奉挑眉,“父皇是准备和?稀泥?”

  皇帝一怔,面上有些挂不?住,不?悦道:“君持,这事是他们老五他们几个做得不?对,也远远不?到取你性命的地步,朕自有决断,断不?会叫你受委屈。”

  陆奉冷笑连连,“不?叫我受委屈?那就和?当初齐煊一样?,该贬贬,该圈圈,父皇今日心慈手软,来日见到的就是儿臣的尸体。”

  “胡闹!”

  皇帝一拍桌案,吹胡子瞪眼?道:“兄弟间的小打?小闹,闹出去?,难道叫满朝文武看咱们父子的笑话?况且这些年朕对你如何,你心知肚明!他们哥儿几个不?服气,也属人之常情,他们没有坏心。”

  陆奉锐利的眸光直逼皇帝,沉声道:“心肝儿藏在身子里头,除非挖出来,否则也看不?出红的黑的。父皇想必舍不?得,那您就亲眼?看看罢。”

  具体叫皇帝看什么?,陆奉缄口不?言,虎符看架势也不?打?算还。陆奉言语不?驯,把皇帝气得直发抖,愤然拂袖而去?,叫陆奉去?外头跪着?,什么?时候服软什么?时候起来。

  紧接着?就是江婉柔为夫求请,齐王被勒令闭门思?过。

  ……

  按照陆奉的计划,等那几个蠢货按捺不?住,杀上门来,皇帝盯着?几人的一举一动,得到消息,八成会亲自率御林军前来。为了确保在皇帝来之前,他把几人杀得干干净净,陆奉找到了佛堂里的老夫人。

  当初在佛堂里,老夫人捅了他一剑,陆奉和?她做了一个交易。

  “冤有头债有主,你真正的仇人是陈王。我把陈复的项上人头给?你送来,你帮我一个忙,我们母子一场,两不?相欠。”

  皇帝和?老夫人二十?多年没有见面,故人相见,多年的恩仇,总能为他拖延够时间,即使刀剑相向?……陆奉也想过,毕竟老夫人也捅了他一剑,可那是他心中有愧,他没有闪躲。

  一个久居佛堂的内宅夫人,怎能抵得了层层禁军,和?身形健硕的皇帝?

  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等他得到皇帝遇刺的消息,事成定?局,已经晚了。

  他只想顺势把几个碍眼?的兄弟剁了,他身有战功,到时候是皇帝唯一成年的子嗣,就算杀了那几个人……是他们假传圣旨、残害手足在先不?是么??他只是自保,皇帝知道他的清白。就连赵老夫人,陈复曾经派了个女探子到小佛堂,他留着?她,反正陈复已经死了,把一切推到死人身上,死无对证。

  他可以清清白白坐上那个位置,他等得起。他从未想过弑父,他的第一把刀是皇帝亲手给?他磨的,他拳脚师从陆国?公,骑射却是皇帝手把手教他的。他少?时进宫,皇帝威仪赫赫,唯独摸着?他的头,笑道:“是个好小子。”

  后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对皇帝的感情很复杂,有敬、有爱,也有恨。他的字皇帝取的,他不?爱用,旁人都避讳,只有皇帝一口一个“君持”。

  皇帝曾道:“君子端方,持身以正,君持啊,你配得上这个名字。”

  他从来不?是个君子。

  太医说,皇帝已经没救了。

  昨夜亲手杀了三个手足,现在皇帝也要走了。今早他去?主持早朝,金銮璀璨的龙椅唾手可得,比他预想中早了很久。陆奉心中却没有多少?胜利者的喜悦,甚至有一瞬的茫然。

  只有抱着?江婉柔的时候,心才算有了归处。

第109章 中宫皇后,执掌凤印

  江婉柔敛下眉目,低声道:“世事无常。也不能?全然怪你。”

  “你先换身衣裳,歇一会儿,我来为父皇侍疾。兴许……还有救呢。”

  陆奉摇摇头,道:“齐王府不干净,你先在偏殿住着,有事唤常安。”

  一夜死了三个王爷,皇帝遇刺昏迷,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刺杀皇帝的是?陆国公府的老夫人,是?陆奉曾经名义上的“母亲”,英王、贤王、敬王皆死于陆奉之手,在旁人眼里,陆奉已经是?“弑父杀弟”的谋逆反贼。

  他还成?功了。

  如今群龙无首,京中的守军除了皇帝亲自执掌的御林军、还有禁龙司、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当初陆奉在位时,凭功夫好,赏罚分明,甚得部下诸人的敬畏。那时侯禁龙司简直在朝中横着走,连内阁都要避让三分,可自从陆奉卸任指挥使之位,禁龙司逐渐不受皇帝重用,被排挤打?压,十分憋屈。

  昨夜杀三王时除了陆奉自己的私兵,也抽调了禁龙司的人马。陆奉登基,从龙之功,比昔日的荣耀更上一层楼,他死,一同被打?为反贼,死无葬身之地。总之,禁龙司如今完全和陆奉绑在一起,不可分割。

  再说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他们主要护卫京畿,昨晚齐王府那么大的动静,等他们赶来时,黄花菜都凉了。能?调动其兵马的令牌,普天之下一共有三块,两块在皇帝手中,还有一块在陆奉手里,曾交给江婉柔,昨夜被她还了回来,正是?及时。

  剩下御林军,这支人马完全效忠于皇帝,如果陆奉亲手杀了皇帝,他们拼了命也要为皇帝报仇,但?他偏偏不是?。现在皇帝躺着生死未卜,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殡天,陆奉是?唯二成?年的王爷,还剩下一个刚弱冠的敏王,昨晚没胆子跟着哥哥们一起闯齐王府,反而阴差阳错捡回条命,如今跟鹌鹑一样在府中瑟瑟发抖,连进宫看一眼皇帝的胆魄都没有。

  御林军没有为陆奉所用,但?也没有和陆奉刀剑相?向,只盼着皇帝赶快醒来,哪怕回光返照,至少留两句圣喻,叫他们有章可循。

  于是?,如今陆奉一人掌管京中八成?的兵马。趁着皇帝昏迷,直接振臂一呼,黄袍加身也省得。他却按捺不动,甚至来不及歇息。安抚百姓,平定前朝,照顾皇帝……诸多事务,都等着他裁决。

  江婉柔心疼他,软磨硬泡地押着人,好歹用了膳。陆奉比平时更加沉默,几乎不发一言,江婉柔没有打?扰他,两人夫妻多年的默契,即使不说话,饭桌上也不显沉闷。江婉柔趁机给他夹了些他爱吃的菜,见他吃得干净,才稍微舒一口气?。

  陆奉把江婉柔留在偏殿,接着见了陆淮翊。江婉柔不知道父子二人说了什么,淮翊没有随弟妹和母妃一同休憩,反而被陆奉带到身边,去文华殿召见大臣。

  丽姨娘愁得紧蹙秀眉,道:“淮翊那身子骨,昨晚熬了一夜,至今滴水未沾,好歹叫孩子吃口热乎饭再走。”

  江婉柔向来溺爱儿子,

  这回却没有阻止。她垂下鸦黑的睫毛,许久,轻声道:“他长大了。”

  “随他。”

  ***

  陆奉把京城把控地密不透风,身穿甲胄的士兵日夜在街上巡视。陆指挥使的大名本就如雷贯耳,托了几个王爷的福,齐王在边境的“壮举”被传地沸沸扬扬,朝野上下,即使很多人心中以为齐王弑父篡位,在如此压抑的氛围下,谁也不敢说出口。

  平静下的暗流涌动暂且不提,京城目前没闹出什么大乱,陆奉没有登基的架势,朝堂诸事经内阁起草,六部执行,他很少插手。如此过了十余日,在一个平静的午后,皇帝醒了。

  陆奉这些日子睡在养心殿,衣不解带侍候汤药,内侍发出尖叫的一瞬间,在外头假寐的陆奉立刻睁开眼,冲向龙榻。

  “父皇?父皇!”

  “您睁开眼,看看儿臣!”

  皇帝睁开浑浊的双眼,瞪着明黄色的床帐呆滞,许久,他转头,看向单膝跪着的陆奉。

  他缓缓抬起手掌,陆奉连忙伸出手托扶,高声道:“太医,太医——”

  “行了……咳咳。”

  皇帝眼窝深陷,干裂的嘴唇颤抖着,道:“朕……时候不多了,不见那帮老头子。”

  他上下打?量陆奉,语气?带着小心翼翼:“老五那几个不争气?的?”

  “英王、贤王,敬王三人假传圣旨,残害手足,已被关?押天牢,等父皇裁决。”

  陆奉声音沙哑,“他们还在高呼冤枉,父皇,你得撑着,去看看他们。”

  皇帝在赶往齐王府的道上遭老夫人拦截,根本不知道已经死了三个儿子。他微不可闻松了一口气?,喘着粗气道:“他们做错了事,该打?该罚。但?你们是?手足……咳,手足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呼……你留他们一命。”

  陆奉低声道:“好。”

  皇帝笑了,继续道:“素娥……罢了,天意?如此,兴许是?朕……人间的劫难走完,该回天上去了。”

  “朕早就说过,所有的子嗣中,你最肖朕,果然啊……君持,你凑过来些,朕有三件事,要交代?你。”

  陆奉低着头,向来果断的他竟面露难色,慢吞吞道:“父皇,老夫人是?、是?儿臣……”

  “第一件事,你把姓改成?‘齐’,朕的淮翊孙儿,你接下来的子嗣,统统改成?‘齐’姓,这天下,本该姓齐。”

  皇帝打?断了陆奉的话,活着的时候把权力死死攥在手里,不容丝毫蒙蔽欺瞒,人之将?死,反而明白了“难得糊涂”的道理?。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陆奉,继承人的位置已经不需要他挑选,何必挑明。

  “第二件事,除却夭亡的子嗣,朕如今十二子六女,你要善待他们……皇子么,年岁到了……划块地封出去,公主……咳,公主好办,寻个驸马嫁了便是?,日后都看她的造化?,只此一条,我大齐的公主,永不和亲。”

  陆奉咬着舌尖,弥漫的铁锈味儿叫他不至于失态,“好。”

  “第……第三件事。”

  皇帝的气?息逐渐微弱,握着陆奉的手慢慢松懈,“朕……多年不敢踏足幽州的地界。朕诛了陈王,夺了皇位,在位二十余年,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我……终于有脸面去见那群老兄弟了。”

  “落叶归根……呼……皇陵中放朕的衣冠冢,棺椁……秘密埋入幽州,和老伙计们埋在一处,倒上最烈的烧刀子,朕去、去……”

  皇帝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着,手下骤然用力,几乎把陆奉的手臂掐断。陆奉仿佛感觉不到疼,他唇色发白,眸光定定看着皇帝。

  “朕去会旧友,欣然……无所憾也!”

  皇帝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用尽他所有的力气?,他瞪大虎目,嘴唇反复嗫嚅着,陆奉膝行上前,皇帝说了最后一句话,他的手臂无力垂落,眸光逐渐暗淡下去,缓缓阖上眼眸。

  陆奉没有动,他直直地跪着,面色苍白冷峻,看起来似乎毫无波澜,但?细看之下,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衣袖下的手握成?拳,把掌心抓破了几个血洞,血水一滴一滴落在玉石地板上,成?了一处小血洼。

  过了很久,他闭了闭眼,起身后撤三步,膝盖跪在地上。上身前倾,掌心伏地,贴在冰冷的玉石上,重重磕下一个响头。

  “儿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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