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夙
孩子落地,她的小腹骤然平坦,没?有一丝寻常妇人生产该有的纹路。
但是皮肉有些松,不如未生育时紧致。
江婉柔受不了,她才二十?出头,做姑娘时不显,要藏拙。嫁人后养得好,整个?人容光焕发?、光彩摄人。做了五年大美人,让她骤然看到自己松松垮垮的肚皮,她不能接受。
她缠着陆奉,让他在宫里找了几个?经验丰富的嬷嬷。皇帝荤素不忌,后宫佳丽三千人,宫妃们斗成了乌眼鸡,嬷嬷会?的五花八门,全给江婉柔招呼上。
最有用的是一个?嬷嬷的按摩手法,按压揉搓,不仅有助于?排出恶露,还能让肌肤紧致,腰身纤细。那嬷嬷偷偷在江婉柔耳边道:“夫人可不要小瞧老奴,宫里的熙美人,十?一皇子和八公?主的生母,就是因为老奴这一手技法,才盛宠不衰。”
“夫人一身雪白的皮肉,如同一块无暇的美玉,比熙美人还美!待老奴使力,定让您身姿妖娆,把陆大人迷得、迷得神魂颠倒!”
陆奉颠不颠她不知?道,反正她自己已经被嬷嬷按得神魂出窍。江婉柔忍着身上的痛意,咬牙道:“嬷嬷,轻点。”
这手法有用是有用,也是真疼啊!
嬷嬷一脸老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夫人,您现在吃痛,将来会?感?谢老奴的。”
说完又一使劲儿,痛得江婉柔面容扭曲。心道她已经是人上人了,实在不必吃这没?必要的苦。
她实在怕了,又陆续尝试很多方法,都不如这嬷嬷好使,只能继续用她。转折点是某一次按摩,发?生了点儿小意外。
陆奉回来了。
陆奉自回京后仿佛清闲了许多,以往他白日从不回府,如今时常能看到他。陆奉踏进府门时,嬷嬷正在使力,江婉柔发?出一声惨叫。
那会?儿她已经没?力气了,那声音似惨叫,似嘤咛,和江婉柔在某些时候,特?别像。
陆奉脸色大变,立刻抽出腰间的长刀,外面的紫檀木牡丹雕花屏风被凌厉的刀风劈地四分五裂,露出衣衫不整的江婉柔和一脸惊恐的嬷嬷。
六目相对,嬷嬷吓得连跪带爬地跪下请罪,陆奉杀气腾腾走来,黑沉的眸光把江婉柔从头到脚看了几遍,将刀尖指向嬷嬷。
“你敢对夫人不敬。”
嬷嬷吓得说不出利索话,还是江婉柔勉强披上衣裳,缓声解释一番,安抚住暴怒的陆奉。
后来陆奉和江婉柔夜话,说他不在乎,生老病死,非人力所能及,劝江婉柔无需太在意这身皮囊,转头给她送了一摞书,让她闲来多看书,读书可以明智,别总琢磨有的没?的。
江婉柔嘴上答应地好好的,心中?嗤之?以鼻。呵,男人,嘴上说得好听,要是她长得貌丑无盐,想必陆奉根本不会?看她一眼,更别提在这跟她说什?么皮囊不皮囊。
而且她才二十?多岁,他不在意,她在意啊!
江婉柔又找到那位嬷嬷,经过此事,嬷嬷被吓破了胆子,她过得舒坦多了。起?初她还担忧力度小,效果不好,结果按了一个?月,真把肚子按得精致如初,如二八少女曼妙的腰身。
她已生过孩子,胸脯鼓囊囊,原先的衣裳又得松上一圈。一个?月后,江婉柔穿着一身正红色的掐腰长裙,裙身用彩线绣着一簇簇雍容华贵的牡丹,额贴同色牡丹花钿。乌黑浓密的秀发?高高挽起?,头戴璀璨的步摇金珠钗,耳坠硕大的东珠,容光焕发?、风情万种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今日,是两个?孩子的满月宴,也是江婉柔做完月子,重新回到诸人视野的日子。
孩子金贵,一会?儿抱出来露个?面儿就行?了。主要大人之?间的交际,陆奉在前院宴客,二爷三爷作陪,江婉柔在后院宴女宾,两个?妯娌帮着招待。
现在还早,人还没?来齐全,江婉柔和相熟的夫人说了几句话,回后厢房再?次核对坐席酒水,检查宾客单子,忽然,她的目光停在一个?人名上。
江婉莹。
裴璋不日前回到京城,他这回立了大功,圣上对他多加赏赐,顾忌他年轻,没?给他升官,但准他入宫为诸皇子讲学。
皇子的老师,说不准以后有大造化,一时裴大人在京中?炙手可热,她于?情于?理,都不能略过江婉莹。
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来。
她大笔一挥,把她的坐席安排在一个?说不上靠后,但是偏僻的位置上,吩咐道:“按这个?排。”
第47章 江婉柔有点悲伤
如今裴璋风头正盛,按江婉柔滴水不露的性格,应该把她安排在前列。
但她实在不想看见江婉莹。今天是个好日子,她特地细细敷上铅粉,上了?胭脂,妆容精致,衣着华美,不想在此?时倒胃口。
当了?多年?当家主母,把江婉柔蕴养出?了?一股傲气,不想虚与委蛇的时候,她当然可以任性一把。
侍女?恭敬接过江婉柔手中的单子,丝毫不敢质疑夫人的吩咐。两个孩子,有府中六位奶娘、两个嬷嬷照看。江婉柔想看孩子时,自有人把小主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抱过来,她只在母爱泛滥时抱一抱、逗一逗,至于孩子吃喝拉撒、哭闹叫喊,没人敢烦到她跟前。
不用为孩子分神,江婉柔好好休养了?一个月,渐渐把府中事务接了?回来,周氏和姚氏撒手得很痛快,江婉柔投桃报李,把圣上的赏赐给二房、三房各送去几件。
原本便是江婉柔管家,如今她生了?对儿龙凤胎,圣上亲自宣旨赏赐,大爷越发爱重?,府里没有傻子,都知道哪位是“真佛”,把大夫人的话奉为圭臬。
一个小小的变动并未引起波澜,倒是姚金玉扫了?一眼,眼睛一转,没看到似的迎上来,道:“呦,今儿个是长嫂的好日子,正主儿反而?去躲清闲。”
“你这张嘴,贯不饶人。”
江婉柔笑着,随手抓起碟儿上的一个青果,给姚金玉塞过去,“先吃点儿,垫垫肚子。”
一场宾主尽欢的宴席,主人家是很受累的,不能轻忽这个,不能怠慢那个,宴席上珍馐玉食,色香味俱全,主人通常动不了?几口。
江婉柔喜欢去别人家吃席面。不爱自己办宴。
陆奉的生辰宴一向低调,江婉柔自己生辰更懒得麻烦,二房、三房有两个妯娌操办。以往一年?中陆府也就大宴宾客两回,一次是老祖宗大寿,其二便是淮翊生辰。如今多了?两个小的,亲生骨肉,江婉柔操办地甘之?如饴。
她有先见之?明,早前已经在锦光院垫了?几个小菜。姚金玉陪她打趣玩闹,过了?一会儿,客人们?到的七七八八,围着江婉柔说话。
江婉柔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尽管她许久不曾露面,却并非困在府中与世隔绝,翠珠和金桃每日给她念京中的新?鲜事,江婉柔句句应对得体,未有半分疏漏。
吏部尚书?的妻子崔夫人叹道:“江夫人的消息真灵通,我府里本月的开销,比以往多了?好几百两,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米价上涨了?。”
江婉柔在刚刚察觉到这趋势的时候,当即让人囤了?许多米面粮油,陆府地方大,人也多,不怕发霉,省下一大笔钱。
“江夫人持家有道,当真贤惠。”
江婉柔微微含笑,回道:“崔夫人谬赞。”
说起来,崔夫人与江婉柔还有些渊源。年?前她求救无?门来到陆府,给江婉柔送来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厨娘,阴差阳错,让江婉柔找到了?当年?害她的真凶。
后来江婉柔给她递了?个不大不小的消息,崔夫人过年?给她送来一筐稀罕的荔枝。今日江婉柔两个孩子满月,崔夫人来得最早,有示好之?意?。
抬手不打笑脸人,江婉柔也愿意?给她一个脸面,或者说她一直是一个与人为善的人。没办法,陆奉太刚硬,她这个做妻子的便得柔和一些,方为长远之?道。
因为今日参加孩子的满月酒,来的女?宾都没有带家中的女?儿,一群生养过的妇人说话,没那么?
多忌讳。聊完珠钗头面,夫君儿女?,这些家长里短的闲篇,有一妇人忽然道:“你们?可知,如今那位裴大人,风头正盛呢。”
此?话一出?,原本热闹的氛围瞬间静谧。
裴璋的妻子是江婉柔的娘家姐妹,但自裴璋入京以来,她们?从未见这两姐妹在人前说过话,也不见两府往来,在座的都是人精,看得出?来姐妹不睦。
这不,那位裴夫人架子可够大的,这会儿都没到,估计今天不会来了?。
江婉柔面不改色,没有提江婉莹,顺着接话:“我也有耳闻,据说年?纪轻轻就入阁,将来前途无?量。”
众人见江婉柔面色温和,渐渐放开了?,有一位夫人道:“我遥遥见过那裴璋一眼,面如冠玉,谦逊温和,是个不可多得的好郎君。”
“我娘家妹妹的女?儿如今正值妙龄,她出?身?差了?些,要是有机会,能嫁与裴侍郎,做个贵妾也使得。”
话音刚落,又一位夫人插嘴道:“是啊,我家也有几个年纪相仿的庶女?,能和裴侍郎结为姻亲,可得大造化了?。”
京中权贵皆是如此,嫡女?自幼好生培养,长大了?百般绸缪,寻一门好姻亲,维持家族荣耀,甚至更上一层楼。庶女就随意多了,反正庶出?的女?儿不值钱,嫁同?等的庶子为妻、嫁高?门为妾,或者如当年裴璋求娶江婉莹一样,尽管当时他只是个穷书?生,宁安侯觉得他是个人才,一个庶女?,舍了?便舍了?,万一压对宝,如现在的宁安侯,倒了?一个恭王,有陆奉和裴璋两个女婿,他依然很得意?。
尽管江婉柔不喜宁安侯,但在外人眼中,她是江家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且姨娘还在侯府,她总不能天天给陆奉吹枕头风,说自己生父的坏话吧?就算她说了?,陆奉也不是为内宅动摇之?人。
庶出?的艰难苦楚,没有人比江婉柔更懂。虽然嫡女也没好多少,但总归打听过对方的品性、容貌,不会过得太苦,庶女如同一件可有可无的货物,身?似浮萍飘絮,不知飘往何方。
江婉柔低垂着眉目,道:“裴侍郎好是好,但做人妾,哪有当正头娘子舒服呢,我那姐姐……嗐,不说也罢,诸位夫人还是另寻骄婿罢。”
“江夫人此?言差矣。”
说话的是一位穿着深蓝衣裳的圆脸妇人,江婉柔记得她是某位御史的夫人,没什么?爱好,偏爱碎嘴。
蓝衣妇人压低声音道:“我看这裴府内宅,大有门道。”
人一旦说起别人的闲话,总是精神抖擞。在座诸位皆支棱起耳朵听,江婉柔垂首吹茶喝,没有说话,亦没有阻止。
众所周知,裴璋只有一妻,并未有其他姬妾,但是江婉莹嫁入裴家多年?,肚子一直没动静,裴璋能忍,家中的老夫人可忍不了?。
裴老夫人丧夫寡居,含辛茹苦把儿子拉扯大,如今儿子要绝后了?,可不着急么??先前刚到京城时,老夫人舟车劳顿,几个月不曾露面,如今身?子骨儿好了?,出?来第一件事便是为儿子另寻佳人,甚至放出?口风,谁家女?子能诞下麟儿,允她做平妻。
不然今日怎么?这么?多夫人盯上裴璋,跟苍蝇盯着肉似的。谁家夫妻成婚五年?还没动静?估计就是如今那位裴夫人不行!如此?嫁进去,是妻是妾有何要紧,只要生下孩子,熬得住,就赢了?。
裴璋一表人才,前途无?量,不止诸位贵夫人愿意?攀这门亲,家中的女?儿也愿意?。只是裴侍郎情深,至今未松口。
蓝衣妇人又道:“不过依我看,裴侍郎松口是早晚的事。听说裴府后院还住着一个云英未嫁的表姑娘,如今双十年?华,侍奉老夫人左右。”
“这表姑娘迟早跟了?裴侍郎,有一就有二,世上还真有情种不成?”
说完,众人发出?一阵哂笑。寻常男人有两个铜板儿还想买个丫头暖被窝,更别提这一众权贵。在座哪一位的家中不是妾室、庶出?子女?一大堆,与之?相比,江婉柔算是异类。
有人叹:“江夫人好命。”
阴差阳错得了?嫡姐的婚事,如今年?纪轻轻得封诰命,夫君独宠,儿女?双全。反而?那位一时显赫,如今……唉,都是命啊!
崔夫人接话:“我倒觉得事在人为。江夫人恐怕有我等不知道的驭夫之?道,今日话都说到这儿了?,我等得向夫人讨教一二。”
妇人间说话,比闺中姑娘大胆奔放,如今宴席正酣,诸位夫人吃了?甜酒,气氛正是热烈。
江婉柔佯装娇羞地笑了?一下,柔声道:“我哪儿有什么?驭夫之?道,诸位抬举我。”
在外人面前,江婉柔向来给陆奉面子,“全赖夫君品行端方,治家严谨,得夫君怜惜,是妾三生有幸。”
这话旁人不好插嘴,陆奉此?人鼎鼎大名,哪一条都和“品行端方”沾不上边儿,睁眼说瞎话也不能这么?离谱。话头正架在这儿,姚金玉“噗嗤”一笑,戏谑道:“这话可是长嫂亲口说的,回头我得跟大爷好好学学。”
江婉柔娇嗔得瞪了?她一眼,挥手,叫来翠珠,“去,给三夫人上盘麦芽糖,看能不能黏住她的嘴。”
……
江婉柔知情识趣,又有姚金玉这个妙人在,后院的气氛逐渐热烈。江婉柔跟着喝了?几杯果酒,她自知酒量不好,让金桃偷偷在她的酒壶里兑了?水,水喝多了?,便想更衣。
她淡笑一声“失陪”,在丫鬟的陪同?下去后院的西南角更衣,陆国公?府很大,中间得穿过一个小花园,在园中,她看见了?一个男人。
她心中顿时警铃大响,宴会最怕的就是这个。她当年?因此?尽失清白,后来看多了?,这种事屡见不鲜。哪家姑娘失足落水,被谁家公?子救了?,众目睽睽下抱在一起;谁家公?子在后花园捡到了?哪位贵女?的珠钗……算计得清清楚楚,偏又无?可奈何。
迎面的冷风让她从酒宴中清醒,她缓步走上前,问:“这位公?子,您在此?作何?”
今天来的全是贵妇,决不能在府中出?事。
江婉柔心中闪过许多阴谋诡计,岂料男人转身?,露出?一张清隽绝伦的脸庞。
“裴、裴大人?”
江婉柔眨了?好几次眼,刚说过别人的闲话,这会儿忽然见到正主,一瞬间神色怔然。
她此?时相信这是一个巧合。裴璋占了?相貌的优势,一看就是个清风朗月的翩翩君子,不像做这等阴谋诡计的小人。
有言道:人不可貌相,裴璋在这里站了?许久,专程等江婉柔。
他怔怔看着她,那个梦快把他折磨疯了?,从江南一路北上,他没有一天不梦到她。
在梦里,他们?是夫妻相得,相识于微末,相守于清贫,在乱世中相互扶持,历经三朝,携手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