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养猫日常 第68章

作者:刀上漂 标签: 古代言情

  这场宛若儿戏的谋反只持续了?四十一天,便宣告失败。

  柔仪殿里?,贵妃容颜憔悴,形同?枯槁,终于等来了?她企盼多?日的君王。

  “陛下驾到,臣妾不能远迎,恕臣妾失礼了?。”

  她半躺在床上,身后靠着软枕,多?日未曾梳洗,脸上粉黛未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面颊青白,唯独颧骨赤红,透着病态的虚浮,已显露出油尽灯枯之?相。

  姬珩淡淡道:“贵妃养病为上,不必行这些虚礼。”

  萧云漪泛起苦笑:“我这病,已是养不好的了?。陛下,臣妾自问?入宫多?年,从没有对不住您的地方,还请陛下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听一听臣妾的将死?之?言罢。”

  话?说完,泪珠已是滚滚而落。

  姬珩点头:“你说。”

  萧云漪用力深吸一口气,道:“荣哥儿误入歧途,犯上作?乱,无论?下场如何?,都是他应得的,臣妾绝无半句怨言。可是陛下,臣妾的爹娘,还有出嫁了?的四个妹妹,以及靖国公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荣哥儿所作?所为,他们俱不知情,求陛下网开一面,饶过这些无辜之?人……”

  “贵妃,”姬珩冷冷地打断,“你当真不知你弟弟犯的是何?罪吗?”

  萧云漪身子一颤:“臣妾知道,可是……”

  “依《大?楚律》,有十恶不赦,一曰谋反,二曰谋大?逆,三曰谋叛,四曰恶逆,五曰大?不敬。萧绍荣所犯,是诛九族的重?罪。”

  “诛九族”三字一出,萧云漪面色惨白,喃喃道:“既然如此,臣妾也是靖国公府之?人,臣妾也在萧家九族之?列,陛下为何?不将臣妾也下狱一并论?罪?”

  姬珩瞥她一眼,冷淡起身:“贵妃,你病糊涂了?,好好养病罢。”

  看着他拂袖而去的背影,萧云漪眼中含泪,突然掀开被子下床,她缠绵病榻已久,双腿无力,竟摔下榻去。

  一旁的素若赶紧来扶,萧云漪狼狈地趴在地上,仰着脖子哭喊:“陛下……求您看在萧家先祖曾从龙有功的份儿上,看在臣妾这些年从无犯错的份儿上,求您开恩……求您开恩呐,陛下……”

  可一如既往的,那高大?英挺的背影不会?为她驻足片刻,就这样走?了?出去。

  恍惚之?间,萧云漪仿佛看见了?多?年前入宫的自己,她也是这样痴痴望着他离去。她从未希图帝王之?爱,只希望从他这里?得到一些怜惜,可皇帝的心是一座千年不化的坚冰,这么多?年也捂不化。若他天生便是无情之?人,那也算了?,她都不会?如此意难平,可他偏偏不是,他明明也能柔情万种,对自己的心爱之?人,恨不能将整个天下捧到她眼前。

  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不公?

  萧云漪哭得肝肠寸断,突然喉咙哽住,似被痰堵了?心窍,脸涨得通红,话?也说不出,一时竟喘不上气来,急得素若连忙伸手替她抚着背心,就这么抚了?好一会?儿,总算顺上一口气来。

  萧云漪死?死?地抓着素若的手,泪流满面道:“他竟这样……咳咳……他竟这样无情……”

  话?刚说完,喉头涌上腥甜,猛地咳出一口带血的痰来。

  素若这下可吓坏了?,连忙喊:“娘娘……快来人啊,宣太医……”

  “不……不用叫太医。”

  素若流着泪劝道:“娘娘,您看开些,把身子调养好了?,还要看着公主出嫁的呢。”

  萧云漪只是哭着摇头:“我已是不中用的人了?,可我不能……不能眼睁睁看着靖国公府满门覆灭。”

  她用力掐着掌心,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陪伴自己多?年的大?宫女:“素若,本宫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只是这件事若办了?,恐怕连你也要没命。”

  素若一怔,脸上缓缓浮现出坚定。

  “奴婢愿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67章 真相

  冬十二月,西岭细雪纷纷,漫山皆白,这是一年之中,西岭最美的一个季节。

  婉瑛临盆在?即,身子愈发沉重,但她还是谨遵太医的嘱咐,为了?日后好生产,每天都会让春晓扶着她走动。以往都是去外面绕着山谷散步,但最近雪下得密,山路结冰,怕她滑倒,皇帝已不让她出?门,只令春晓扶她在?殿内走一走。

  这日,才用过午膳,婉瑛有些积食,便绕着大殿散步消食,目光落在?门外,见?外面冰天雪地,积雪铺了?厚厚一层,十分的晶莹可爱。

  她忍不住意动,脚步停下来,看着门外道:“我?们去外面走走罢?”

  春晓扶着她的手臂,讪讪道:“可不敢,皇上才下了?死令,说?外面天冷路滑,不能?带你出?去。”

  “他又不在?。”

  自?从上回她无意间?碰见?靖国公后,他便不在?翠微宫理政了?,每日骑马往返玉京,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接近年关,这阵时日他格外的忙,往往是天还没亮就下山,夜深了?才回来。

  婉瑛睡得早又醒得迟,基本上见?不到他的面,之所以知道他每晚都会回来,是因为睡梦里?能?朦朦胧胧感觉到有人紧紧抱着她,不停地亲吻她,有时还能?听见?他在?她耳边说?话,具体说?了?什么,就不知道了?,她困得睁不开?眼皮,只能?嘴里?胡乱应付一两句。

  春晓还是不肯答应:“摔了?怎么办?”

  “你扶着我?,不会摔的。”

  见?她神情已经松动,婉瑛再?加一把劲:“我?们不去外面,只在?行宫里?走一走。”

  自?从山里?开?始下雪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出?门,确实是闷坏了?。

  春晓终于松了?口:“好罢,是你说?的,不去外面。”

  两人挽着手出?了?门,外面空气的确要比殿内清新,掺着碎雪的冷冽,婉瑛深呼吸一口气,感觉肺腑间?俱是凉意,看着那厚厚的雪地,难得起了?些童心,在?上面踩来踩去,踩出?几个不规则的脚印。

  这里?因靠近含凉殿,来往的宫人多,雪地上已经有了?很多脚印,她便对?春晓说?:“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来到一处偏僻无人的宫殿,果然雪地还未经破坏,婉瑛见?之心喜,正要上去踩时,忽听一阵哭声传来。

  她与春晓对?视一眼,循着声音走过去察看。

  只见?宫门外,两个守门侍卫架着一名宫女打扮的女子,似乎正要将她拖下去,而女子瘫坐在?地,头上血淋淋,似在?门槛上将头磕破了?。

  她抬眼看见?婉瑛,双眼一亮,好似看见?了?什么救命稻草,竟不顾侍卫的阻拦,拼了?命爬过来,攥住婉瑛的裙角,哭道:“慕娘娘,求您……求您大发慈悲,见?我?们娘娘一面……”

  *

  翠微宫坐落于半山腰,出?宫沿着山道走上十余里?,便可看见?一座凉亭。亭子依山而建,巍然屹立,往上看是层峦叠翠,青峰穿云,往下俯视,便是数顷碧波,雪满松涛,是赏景的大好去处。

  婉瑛进亭时,贵妃正倚栏赏着雪景,听见?动静,她回头看来,见?婉瑛披着青缎斗篷,肚子高高隆起,一张小脸却粉白莹润,宛若少女。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怎么就不见?老的呢?

  萧云漪强打起精神,微笑道:“数月未见?,妹妹容色更加光彩照人了?。”

  婉瑛也?在?打量她,只觉得比起从前,她越发枯瘦了?,颧骨凸出?,眼底下挂着青影儿,面色暗沉,这是久病之人才有的面相。

  这些年在?宫里?,婉瑛闭门不出?,也?很少出?席宫宴,贵妃因病着,也?不怎么出?门,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几乎没有任何往来。

  婉瑛知道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便也?不同?她多费唇舌,开?门见?山道:“贵妃远道而来,定不是只为叙旧,还请有话直言罢。”

  萧云漪神情多少有些意外。

  看来这么多年,她还是有些长进的,昔年那个唯唯诺诺,只要别人对?她一丁点好,就感动得眼冒泪花的小姑娘,也?终于学会了?单刀直入。

  “说?的也?是,你我?也?无旧可叙,若要叙起来,只会徒添尴尬。既然如此?,便说?些新事罢。不知妹妹可曾听闻最近朝野发生的大事?”

  婉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萧云漪扑哧一笑:“瞧我?,你怎会知道呢?他特意带你来西岭,就是为了?远离纷扰,这翠微宫被他打造成铜墙铁壁,连素若拿着我?的腰牌也?进不去,所谓金屋藏娇,也?不过如此?罢。”

  婉瑛皱眉:“你要说便说?,不必挖苦讽刺我?。”

  萧云漪收起笑容,凝视着她道:“这事朝野皆知,恐怕全天下,只有你一人被蒙在鼓里。上上个月,潞王起兵谋反,业已伏诛,他的余党被枷送入京,下诏狱治罪。”

  婉瑛正要开?口说?话,萧云漪就打断道:“你想必是要问,此?事与你有什么干系,那倘若我?告诉你,潞王余党之中包括荣哥儿呢?”

  婉瑛神色一震,难以置信。

  萧云漪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摇头苦涩而笑:“一步错,步步错,我?这个弟弟,执念太重。这些年,我?去了?无数封信,教他改过自?新,沉淀性情,可他总是不听,如今犯下这弥天大罪,害了?自?己不说?,还株连了?父母家人,如今靖国公府满门已经下狱,就连出?嫁的妹妹们也?无法独善其身,恐怕等待着我?们的,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婉瑛听到这里?,总算明?白她的来意,沉默半晌,说?道:“我?欠他的,已还清了?。”

  “还清?妹妹以为,当真?还清了?吗?”

  婉瑛抬起头,眼中露出?怒意:“还要我?如何还,拿我?这条命去还吗?当年我?嫁入你家,也?没过过几天快活日子,你娘折磨我?,你的妹妹们笑话我?,你弟弟打我?,你爹将我?关起来……”

  萧云漪点点头:“你恨我?们家,恨荣哥儿,我?明?白的,可是妹妹,你有没有想过,此?事都是因谁而起?”

  “难道是我?的错吗?是我?主动勾引的陛下么?”

  婉瑛语气愈发激动,眼中隐隐浮现泪光:“我?只恨不能?离你们这些人远远的……”

  萧云漪叹气:“不论是不是你的错,但此?事确实与你脱不了?干系。昔年荣哥儿从朔州回京,关于你和陛下的谣言甚嚣尘上,传得满玉京都是。妹妹就没想过,一桩宫闱秘事,为何能?传得这么快?听我?父亲说?,那日荣哥儿去兵部交差,听见?两位主事谈及你与陛下的谣言,言谈之中对?你多有损毁,所以才气得失去理智,对?你动了?手。可妹妹,请你试想一下,缁衣卫遍布京师,陛下耳目通天,这京中有什么事他不知道?如果不是出?自?上面的授意,两名小小兵部主事,借他们一千一万个胆子,他们敢非议陛下私事?”

  萧云漪从袖中抽出?一个信封,说?:“时隔多年,秦王两名主事早已罢官回乡,这是我?父亲辗转多地,找他们写下的供认书?,妹妹看看罢。”

  婉瑛面无表情地接过来,看也?不看,直接撕成粉碎。

  萧云漪淡淡一笑,也?不介怀,继续道:“那年我?在?澄心堂外,偶然听见?陛下说?,‘朕日后会好好待她’。那时我?便明?白,他是这一切的幕后推手。他刻意散布谣言,逼荣哥儿疑心于你,离间?你夫妻二人感情。荣哥儿打你骂你,我?父亲关你,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要让你对?荣哥儿死心,然后在?你绝望之际,假装毫不知情地来关心你,爱护你,世间?有哪位女子能?敌得过这样的柔情蜜意,我?们的这位陛下啊,当真?是手段高明?,他不仅要你的人,还要你的心。”

  “这倒是让我?想起年幼读书?时,在?书?上读到的一个故事。妹妹知道训犬师是如何训犬的么?我?也?是从书?中看来的,说?某地某乡有一条恶犬,伤人无数,靠近则狂吠不止。有训犬师先以黑布蒙眼,以棍棒击之,等到涂药和喂食时,则摇以铃铛,久而久之,恶犬见?棍棒则狂吠,听铃音则流津,可它不知,殴打它和给它涂药喂食的,都是同?一人。凭它再?如何凶狠的恶犬,在?这样的招数下,都保管调.教得乖巧听话。”

  萧云漪说?到这里?,温柔地笑了?:“妹妹也?是这样的罢?当初再?如何憎恨陛下,如今也?成了?他脚下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了?罢?”

  婉瑛早已泪流满面,愤恨地瞪着她:“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何当年不告诉我?,偏偏等到今日来说??还是你以为告诉我?这些,我?就会感激你吗?就会替你们萧家去卖命求情吗?”

  她不再?是当年的她了?,不再?是那个因为别人一点点的亲近和善意就感动得痛哭流涕,傻乎乎地献出?自?己的人了?。

  “都……都一样,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你和他们一样,一边利用着我?,一边又……瞧不起我?……”

  她哭得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满脸是泪,抽抽噎噎,连话也?说?不完整。

  梨花带雨,真?是惹人怜惜啊,皇帝就是喜欢她这个模样吗?

  萧云漪心中生出?一股痛快,好似一根刺梗在?胸中多年,今日终于能?够酣畅淋漓地拔除。

  她不禁微笑:“是啊,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当年他对?你起意,我?明?明?看在?眼里?,却视而不见?;他屡次三番用瑶瑶的名义宣你入宫,我?装聋作哑,顺水推舟,全当自?己是个死人。我?希望他看在?我?懂事知分寸的份儿上,能?放过我?们靖国公府,我?妄想牺牲弟弟一人的幸福,换来整个家族的平安,可是我?错了?,我?低估了?帝王心性,他怎么会放过我?们一家呢?”

  她垂头忡怔片刻,喃喃道:“那年荣哥儿被贬黔州,我?就在?想,为什么是黔州?黔州地处偏远是不错,可它同?样属于潞王的封地。潞王是陛下的亲皇叔,当初先帝爷驾崩,他与陛下争位不成,徙封沥阳,这么多年来,他在?封地招募流寇,窝藏盗匪,豢养私兵,私藏兵械,朝野皆知他迟早会反。这么多地方可以戍边,可陛下偏偏将荣哥儿送去黔州,他是何用意?”

  “如今我?终于想明?白了?。”

  萧云漪不胜凄楚地苦笑:“他不只是单单要荣哥儿的性命,他要的是整个靖国公府,他要将靖国公府一网打尽。试问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谋反这样的罪名更适合用来诛九族的呢?荣哥儿与潞王勾结谋反,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们私底下恐早有往来。陛下耳聪目明?,这几年荣哥儿在?黔州的一举一动,想必都有缁衣卫上报给他,可他偏偏按兵不动,暗中蛰伏,等候时机。”

  “妹妹这些年跟着陛下读书?,可曾读过《左传》吗?《左传》第一篇,便是《郑伯克段于鄢》,郑庄公明?知其弟有反心却故意纵容,等其起兵造反时才出?兵讨伐,言其‘多行不义必自?毙’,一举必中的同?时又赢得天下声名。”

  “陛下就是郑庄公,而潞王、荣哥儿便是共叔段,可笑的是他们以为自?己占尽先机,却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不过是棋盘上两粒微不足道的棋子,怎赢得过背后那手段老辣、心机深沉的操棋之人。”

  她看向婉瑛,眼中透着悲悯。

  “我?从前的确不喜欢你,但事到如今,我?只可怜你。你不过是他股掌之中的玩物,同?我?们这些人,没有任何分别。”

  “自?古情债难偿,恩怨难泯,是非因果,对?对?错错,早已说?不清。可妹妹你是这一切事情的源头,若非是你,荣哥儿不会一步步地落入他的算计,到如今沦为乱臣贼子,引颈待戮,我?们靖国公府也?不会卷入谋反案,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他对?你情根深种又如何,凭什么要别人为他的爱付出?代价?荣哥儿何辜,靖国公府满门又有何辜?妹妹说?你已还清,我?却觉得,你欠我?们萧家实在?良多。”

  最后,萧云漪抱着怀中手炉,静静看着她道:“你问我?为何等到今日才说?,实话告诉你,我?不久于人世,你求不求情,对?我?来说?,已无关紧要,你就当是我?这个将死之人,如鲠在?喉多年,不得不趁咽气之前一吐为快罢。”

  婉瑛走了?,是哭着走的,看着她挺着偌大的肚子,被侍女搀扶着,在?雪地里?踉踉跄跄离开?的样子,其实是有些可怜的,但深宫之中,有哪个女人不可怜呢?

  素若过来为她系上披风,萧云漪摸了?摸她额头上的伤,柔声问:“疼吗?”

  素若摇摇头:“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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