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时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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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正与娴妃在天香阁下棋,六皇子身边的内侍急匆匆跑来禀话时,娴妃执在手里?的棋子都“啪嗒”一声掉在棋盘上,满眼忧虑地说:“轩儿这孩子就?是重情义,昨夜睡着了,梦话都在说今儿要去?看看他的三皇兄,还要请他三皇兄回听松阁住,那边不?会闹出什么事?吧?”
皇帝的目光这才从棋盘上抬起来,无奈说:“你以为人人都似那个逆子一般狂暴猖獗吗?知意这孩子最是懂礼识大体,不?会打轩儿的。”
娴妃嘟嘴起身,以退为进,“皇上说得在理,那臣妾去?把轩儿叫回来,免得再吵着三皇子静养。”
皇帝对弈的心?思?被这一扰,倒也没?了兴致,思?忖片刻干脆也起身,过去?看看那个逆子罢。到底是先皇后唯一的血脉。
这厢二人一前一后出门,却差不?多同时来到琼安院。
娴妃还没?进门,泪水就?已?先涌上眼眶,伸出手做出要护住儿子的架势,怎知一声“轩儿”还没?出口,就?被屋内的景象给惊住了。
只见?六皇子手里?拿着鱼竿,而宋知意摔倒地上,眼圈通红,一幅被欺负惨了却不?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六皇子心?慌地看向娴妃,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是——”
“六弟既然想要我?的鱼竿,大可直言,我?又不?是不?给,何必动手来抢,还要推撞人,撞了我?倒也无妨,只怕撞疼六弟昨日被打疼的手啊!”宋知意声音不?大,刚进门的皇帝听得正清。
娴妃咬牙,一把拉过六皇子,刚要说些什么,宋知意又看向皇帝,抢先一步道:“还请父皇切莫怪罪,我?本来想趁着雨停再去?湖畔钓两条鱼,给您带回宫里?去?的,殿下重病缠身,不?能时时在您跟前尽孝,我?身为殿下发妻,实在心?中?有愧。”
得,这话全叫她说了。
娴妃恨恨地瞪一眼过来。
皇帝重孝道,自然也喜欢孝顺自己?的儿女,如今瞧儿媳如此大方懂事?,不?免和缓语气?:“你有这份心?,朕很?欣慰,来人,先扶三皇子妃起来吧。”
冬青老早就?候在一旁了,闻言急忙扶主子起来,宋知意作痛苦状,“哎呦”一声。
皇帝蹙眉看向六皇子,目光严厉带着责问,六皇子简直懵了,明明此刻摔倒在地的应该是他!现在却被这个宋知意先摔了!
娴妃见?形势不?对,忙上前一步道:“轩儿年纪还小,难免性子冲动,闹误会也是有的。”
皇帝不?大高?兴:“再小他也有七岁了,难道还不?懂长幼有序的道理,还是你平时没?教?”
娴妃脸色一白,分明昨日皇帝说的才是“轩儿才七岁”,如今就?变成“也有七岁了”,这字虽一样意思?却截然不?同。
六皇子看自己?母妃这模样,刚张嘴想哭,以往他一哭父皇就?心?疼了的,可谁知皇帝不?耐地道:“好了,你一个皇子整日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有闲工夫少上蹿下跳的瞎胡闹,给朕回去?将金刚经抄个一百遍,给你皇祖母祈福。”
啊?一百遍?金刚经?
六皇子嘴一瘪,要知晓他连千字文都没?认全呢,可父皇威严的脸色摆在这,哪里?还敢发出半点声音。
皇帝将娴妃与六皇子赶了回去?,才进内室瞧了眼三儿子。
还没?醒,一张六分像他三分随先皇后的脸庞苍白得厉害。
皇帝叹了声。
其实昨日他又何尝想罚这个病弱不?堪的儿子。实在是这性子太傲了,要么冷着一张脸不?说话,要么句句呛人,屡次当众让他这个皇帝下不?来台,他可是九五至尊!雷霆皇威岂容如此挑衅冒犯。
皇帝也没?有多待,片刻就?走了。
宋知意行礼恭送圣驾离去?,很?多想说的话埋在心?口,说不?出来,等她回来,却见?床榻上赵珩睁开了眼。
原来他早就?醒了。
“幼稚。”赵珩语气?淡淡。
宋知意却不?以为然,轻哼一声道:“我?就?是看不?惯那个不?懂礼的小胖子,凭什么次次都是他得意?皇上明明也晓得他的德行,昨日却还冤枉你,难道要白淋一场雨吗?”
赵珩默然半响,没?有说话。
又下了整日的雨,到第二日才放晴。
皇帝一行总算起驾回皇城了,宫苑恢复冷清,赵珩命人将他抬回了听松阁,似乎一日也不?愿多待在琼安院。
宋知意本来就?时常弄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倒也不?好多问,只是随着天气?一日日变暖,赵珩的身子始终不?见?好转,终日药汤为伴,连床也起不?来。
封太医每次看诊完,总是沉默地摇头。
眼看宫苑里?的银丝炭也要用完了,过了时节,宫里?不?再送,每次送东西来也越发敷衍了事?,宋知意不?烧炭不?打紧,可赵珩自淋过雨总是打冷战畏寒,若说汤药续命断不?得,这炭火同样。
于是宋知意就?同庆嬷嬷商量着,干脆自己?去?外边采买好了,反正出宫时也带了不?少金银细软,总等着宫里?也不?是回事?。
庆嬷嬷不?敢收她的银子,“老奴也给殿下收拾了的。”
宋知意只好不?再说什么。
赵珩每日虽大多时候都在昏睡着,可也知晓这些事?情。三月初,春光明媚,他勉强起得来身子,被知意推着出了庭院透透气?,门外何宗保刚与人把采买的货物搬进来。
赵珩似自嘲地喃了句:“今时要买,烧完了下次呢。”
宋知意下意识道:“下次就?是夏天了,天气?更热起来,哪里?还要烧炭。”
“明年呢?”
“明年你就?好了呀!”
赵珩眼神?古怪地盯着宋知意,她怎么觉得明年今日他还会好,而不?是已?经死了呢。
宋知意从花圃里?捡了根桃木枝,在赵珩头上比比划划,又觉得不?够贵气?,干脆扔掉,问他:“殿下,下次我?给你束发好吗?”
赵珩没?所谓地说:“不?必。”
宋知意就?又问:“那今晚我?给你按一按腿好吗?我?学了古籍秘方,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
赵珩还是淡声说:“不?必了。”
如今空空大师开的药浴他也泡得少了,封太医渐渐开不?出有用的药方,就?说停一阵,观察看看。
停一阵是什么意思?,他比谁都明白。
这次换作他问宋知意:“上次你钓到了鱼,我?答应满足你一件事?,你还没?说是什么事?。”
宋知意都快忘了这茬,没?想到赵珩竟一直记得,如今提起,她拧眉思?忖一番。
赵珩想,或许她会提和离,其实他写下放妻书,上呈皇族宗庙,可为她免了守皇陵,至于再嫁,他就?管不?着了,或许她也会提回家,再或许,她会要华贵的——
“殿下,你陪我?种颗橘子树吧!”宋知意忽然兴致勃勃地说。
赵珩始料未及,语气?迟疑:“……就?这?”
第33章 谁喜欢那个花言巧语的骗人精!……
“这怎么了?我就?要种树!你可不能反悔!”宋知意叉腰看着赵珩,语气是少有的霸道,一张珠圆玉润的脸庞在春光里分外明媚。
赵珩无奈。
忍不住想,这可真是个?傻子。
种颗树,要等树开花结果,少则一两年,慢则三五年,然?而那时候他或许白骨入土,早已不复人?世,她要棵木讷的树能干什么,既不如?金银珠宝实在,也?不如?权势地位好用。
等赵珩回过神,宋知意已俯身近在他眼?前,一双水洗般清澈晶莹的杏儿眼?探究地盯着他,他目光有些仓促地别开脸,仍是淡声说?:“那就?随你吧。”
宋知意顿时眉开眼?笑,马上就?跑回去写信给宋爹。
没两日,收到女儿书信的宋连英就?准备好了两颗上好的小树苗,不过他一时抽不出空来?,又怕女儿等久了不高兴,就?由宋婉送来?了。
宋知意见到娘亲也?是很高兴的。
宋婉看女儿过得还成,也?勉强心安,不忘宽慰女儿:“你爹说?估摸着这阵子你大哥就?要调任回京了,虽然?官职还不定,但一家人?在一起?,遇事好有个?照应。”
宋知意听得这个?好消息,惊喜不已。若是大哥回来?,她再受欺负总算能毫无顾忌地诉诉苦了,大哥一准会给她做主的。
宋婉待了大半日,便回去了,宋知意也?不闲着,马上在院子前后左右转了圈,找个?适合种树的地方,最终选在两院中间的花园,就?在那颗枣树的旁边。
上回赵珩说?那枣树是野生的,却能生长?得如?此茁壮,想必风水和土壤都不错。
第?二日一大早,旭日东升,万里无云。宋知意准备好了所有的工具,便去听松阁。
赵珩竟难得醒得很早,看起?来?精神也?还行,见她兴冲冲的模样,就?说?:“走?吧。”
宋知意笑盈盈地给他推轮椅,到了院子也?是她撸起?袖子和落眉吭哧吭哧松土挖坑,把小树苗好好栽种下?去,最后浇水时,她才把桶挪到赵珩身边,“喏,说?好了陪我种的,你可不能闲着。”
赵珩无奈地叹了声。她如?今胆子是越发大了,跟他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谨慎恭敬,不过赵珩却也?没说?什么,依言接过来?水瓢,给树苗们浇水,等浇透了泥土,最后一瓢水他舀到了宋知意面前,颇为嫌弃地看了看她手上蹭到的泥渍。
宋知意无辜地眨眨眼?,伸手出来?,用他缓缓倒下?的水流揉搓清洗,边好奇问?道:“殿下?,你自幼生在皇宫,养尊处优,今日应该是第?一次做这种脏兮兮的农活吧?”
赵珩见她那手一瓢水没洗干净,遂又往桶里舀了一瓢,语气平静说?:“有年青州大旱,颗粒无收,我下?去察看时,与百姓开渠引流,种过几日庄稼。”
“哇!”宋知意好生惊讶,顿时用种意外又敬佩的目光看向赵珩,她完全没想到堂堂太子殿下?竟然?能体恤民?情到这个?地步,难怪那么多人?夸赞他,其实也?没夸错。
宋知意洗干净了手,接过冬青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又问?道:“那你去过岭南吗?”
赵珩放下?水瓢,眼?眸跟着垂下?,默了默。
岭南瘴气横行,民?生艰难,若是那年泰山祭天大典母亲与妹妹没有出事,他原本准备等瑛洲水灾平稳,便顺道去看看的。
可惜,终究是出了变故,他在塞北三年,黄沙刀剑为伴,杀红了眼?,被抬回来?时,已经哪里都去不了了。
宋知意敏感地察觉到他情绪骤然?阴郁下?来?,也?不敢问?了,忙叫他去看刚种好的小树苗,大方道:“等以后挂了果,第?一个?给你尝,我尝第?二个?。”
赵珩沉默地顺着她目光看去。
春日清晨的朝阳格外温柔,小树苗绿叶青葱,随风轻轻摇着,生机勃勃。一旁枯黄的枣树枝叶似乎也?长?出了嫩叶。
庆嬷嬷取披风而来?,见到这一幕,不禁感慨道:“春来?万物生,真是好兆头。希望殿下?过了生辰,也?如?这小树般重获新生,康健顺遂,否极泰来?。”
“那是自然?。”宋知意下?意识点头赞同,可是说?完她才反应过来?,怔愣看向脸色平静的赵珩,“今日竟是你的生辰?!”
赵珩薄唇微抿,蹙眉看了眼?庆嬷嬷,那神情仿佛在责怪庆嬷嬷多嘴。
庆嬷嬷自然?不敢再说?了,只是默默朝知意点了点头。
三月初十,是赵珩的二十一岁生辰。
往年合宫夜宴,觥筹交错,携礼登门庆贺的王孙贵族络绎不绝,更盛者,东宫库房有放不下?的时候。
然?而如?今,宫苑凄清,无人?问?津。就?连上次皇帝来?,提起?这事也是责怪赵珩不让着六皇子。
宋知意起?初是惊讶,等想到了这层,心情又变得有些低落,她作为局外人?尚且如?此,那历经世态炎凉的赵珩应该更难受吧。
宋知意叹了声,在赵珩身边蹲下?身来?,神情真挚地看着他说?:“这可是我认识你后陪你过的第?一个?生辰,我到今日才晓得也?就?罢了,怎能如?此敷衍了事,我一准得给你补个?独一无二的生辰礼,保证是你从来?没有收到过的。”
赵珩心神微动,不禁抬眸对?上知意的视线,些许期待被他藏在无波无澜的语气里:“哦?”
宋知意不喜欢他那样黯淡无光的眼?眸,拍着胸脯说?道:“我要把天上最亮的星星摘给你!”
“哼。”赵珩不由得冷笑一声,丁点儿期待也?没了。
摘星星月亮,那是油嘴滑舌的坏男人?用来?哄骗无知少女的浮夸话术。
如?今倒好,他反被一个?无知少女用天真烂漫的眼?神给哄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