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破折号一一
可这群小家伙也是真?机灵,发现她被火浴过竟毫发无伤,顿时就开始原地起舞,企图靠取悦她来逃过这一劫。
恍惚间她想起了自己在秦王府时养的那几只小鸾鸟,于?是已经?寂寞了好些?日子的元汐桐就这样原谅了它?们,甚至还?会故意配合它?们,假装自己被吓一跳。凤鸟们便舞得更为起劲。
“它?们是炎葵养的,所以跟主人一样,喜欢调皮捣蛋。”
在凤鸟们照常埋伏在林梢上?,对?着经?过的千颉和元汐桐吐出一团烈火时,千颉这样解释道。
这次它?们的火喷得格外猛,从上?至下,带着要烧光一切的热度猛灌下来。
千颉及时撑开结界,将这波攻击挡下。
凤鸟们见一击不中,也不恋战,就这么惊飞着撤退,逃跑的姿势熟练得不知道已经?发生过多少遍。
一片燃烧着的梧桐叶落在元汐桐掌心,火舌哔啵着舔过她的皮肤,依旧没留下任何的伤痕。
原来是娘亲养的凤鸟,她想,幸好没一时冲动?把它?们的毛烧光。
前方的千颉在收起结界后,又释放出一道水系术法?来处理四周的烟飞火燎,面上?依旧不见任何恼怒。
“它?们在报复你,”元汐桐说的斩钉截铁,“因为你害它?们失去了主人。”
“是。”千颉没否认,“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忍这么久不杀它?们。”
行至一汪荷花池时,千颉停下来,望着池边的八角亭,自顾自地说:“你娘小时候调皮,族里子弟一同来行宫避暑,她总要想法?子捉弄他们。拉弓射箭,赌钱斗狗样样来一遍,让人输得裤子都不剩还?算好的,过分的几次是把他们吓病了,整整卧床了半个月才好。”
他回过头,见元汐桐听得认真?,便继续道:“她是王储,打架又厉害,大家自是敢怒不敢言,只有她当时的教习嬷嬷能降住她。一旦抓住她欺负人,就把她拎到这座亭子里罚抄书。毕竟,体?罚对?于?她来说算是奖赏,只有抄书她最头疼。我们就躲在栏杆后面,看她愁眉苦脸……但要小心不被她看到,不然她冲出来抓壮丁,跑得最慢的得替她罚抄。”
千颉那时候偏文弱,所以跑得最慢。炎葵一抓就将他抓到了。他也老实,竟真?的安安静静坐在案前,模仿她的字迹,替她将那些?书卷誊抄得工工整整。
后来他才想明?白,为什么他要故意跑得那么慢。
一路往深处走,楼阁浅池,险崖深涧,哪里都有故事。
这些?有关娘亲的回忆,千颉几乎是信手拈来,像是印在记忆里,连一句话,一个表情都不曾忘记。
他声音沉静,元汐桐也渐渐不再焦急,听他一桩桩细数娘亲年幼时的往事。
自元汐桐有记忆起,娘亲对?她来说,就已经?是个完完全全的大人,和她说的,向她交待的都是正事,见到她耽于?享乐,疏于?修炼,会严厉地批评她。
娘亲不常回忆往昔,有些?事情不会说得这么细节。
元汐桐记得娘亲说过,妖族没中土皇室那般讲究天地君亲师,自上?而下的等?级也并不森严。族里同辈的孩子一起开蒙,一起长大,凑做一堆嬉笑打闹,自有一番乐趣。
这样生动?的形象,元汐桐以前无法?想象,此刻却在千颉的描述中成型。
她听得入了迷,偶尔也会搭一两句腔。
“我娘小时候关系跟你最亲厚吗?”元汐桐问。
千颉摇摇头:“我那时候太安静,她不喜欢带着我玩。她最好的玩伴是一只葵花鹦鹉,那只鹦鹉精……”
他顿了顿,“很吵,一刻没人陪着他吵,他就得发疯撞墙,精力多到无处发泄,所以他最爱缠着炎葵。”
“后来呢,那只鹦鹉精,去哪里了?”
“死了,”他转过头,看着元汐桐的眼睛补充道,“被我杀了。”
意料之中的结局,元汐桐没有再追问。
行过一座石桥,便看到了行宫最大的梧桐树。枝干高耸如云,叶片宽大,倒影几乎将半面湖水都染红。
他们在树下停驻了一会儿,千颉看着粗壮的枝干,突然问元汐桐:“这些?天来,你自己瞎逛,可有摸到出去的秘道?”
分明?触目草色皆舒,他这话问的亦稀疏平常,但元汐桐却莫名觉得背脊发凉。
身?处牢笼,她当然明?白自己的一切皆被监视,所以尽量表现得乖觉。
娘亲曾经?给她画过南荒几处宫殿的地形图,就是以防出现今日这种情况。但同时娘亲也说了,所有的秘道和出口,千颉都知道。
包括他们面前的这条,从梧桐树心通往城郊的秘道。
这些?秘密出口,全都被禁制给封死了,无论元汐桐用什么法?子,都没办法?松动?半点。
“摸到了几条,但都没有用,”元汐桐镇定下来,老实承认,“我娘很信任你,她知道的所有出口,你都一清二楚。”
“那是自然,”千颉骄傲地笑笑,“这些?出口,都是我们一起探索出来的。她偷溜出去玩,还?要我打掩护。”
“那么,”元汐桐问,“你为什么要背叛她呢?她那么信任你。”
千颉的脸上?闪过一丝沉郁。
“你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吗?”元汐桐朝他走近一步,逼视着这个明?明?做尽了坏事,却还?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来假惺惺缅怀的舅舅,继续说道:
“以前她文韬武略,是羽族之主,动?一动?手指都能令天地色变。但她被你害得妖脉断绝之后,只能被迫在王府后宅卧薪尝胆。大歧帝都那种地方,你没跌落过谷底,所以没感受过吧?那些?道貌岸然的中土贵族们,觉得她是来历不明?的村姑……命妇们瞧不起她,'君子'们在冷眼看她的同时觊觎她,纵然她不在乎这些?宵小,但换做是以前,换做是以前……”
“换做是以前,”千颉的面色彻底冷下来,接过她的话头,“我会把他们的眼睛全部挖出来。”
“这些?都是,被你害的。”元汐桐惊异于?他的无耻,只说得出这样一句话。
这样的回敬,对?千颉来说实在是不痛不痒。
他没有理会她,只是抬起头,看着头顶上?横斜过来,几乎要落到湖面上?的枝干发呆。
叶片上?储满了阳光,风一吹便斑斑斓斓,漂亮得像数千颗玛瑙在齐闪。
一双身?姿窈窕的少年,跨越了好几百年的时光,慢慢回溯至他面前。
他看到炎葵歪斜着身?体?,用叶片遮住双眼,躺在枝干上?小憩。
而他安静地坐在她身?边看书。
午后的蝉鸣盖过他的心跳,他将书放到一旁,第一次鼓起勇气俯身?去悄悄亲吻她。
退开时却因太过慌张,将搁在一旁的书碰掉。他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捞,自己却跟着从树上?栽下去。
另一只手被骤然拉住,他整个人被吊在了枝干上?。
一抬头,是炎葵不知什么时候就醒了过来,正对?着他笑得促狭。
“你不是比翼鸟吗?”少女的脸盘已经?长开,明?媚中带着令人无法?直视的艳光,“怎么这么笨手笨脚?做完坏事这么心慌吗?”
他红着耳朵低下头去,明?白这一切原来都是她默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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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先……”千颉强行令自己回神,对?元汐桐那句话做出回应,“她先,背叛我。”
他的目光投掷在元汐桐身?上?,浑身?充满了不悦。他又变回了那个令所有人害怕的,喜怒无常的大妖。
面前站着的少女也是,炎葵背叛他之后的产物。
元汐桐明?白他的意思,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瞬间他是真?的很想杀了她。
但她并没有后退。
她的存在,是炎葵最后的希望,这座宫殿,这里的羽族,还?有整个南荒,原本就该属于?她。
而不是属于?这个鸠占鹊巢的仇人。
即便她暂时杀不了他,在面对?着他时,也至少也要有一些?不屈的风骨。
该后退的,该死的,是他才对?。
她没什么好怕的。
少女倔强发狠的样子,看起来终于?有几分像她娘亲了。
千颉沉默了片刻,竟发出一声嗤笑。
“我还?以为你只会哭。”
漫无目的的叙旧就此结束,他转过身?,面向着湖面,说道:“炎葵在我把你带走那日,就提前得了信,从帝都潜逃而走,现在已经?不知踪影。秦王因识人不清,包庇妖族在皇城脚下扎根近二十年,令大歧皇帝震怒。”
震怒之余,还?伴随着深深的恐惧。
那大歧皇帝,对?妖族赶尽杀绝,结果?卧榻之旁,仅一墙之隔的秦王府,藏着这么大的一个妖。皇家宴饮、丧仪还?时时能见到。
即便这么个大妖已经?妖脉尽断,也让这皇帝吓得日日无法?安睡。
帝都又刮起了一阵对?妖族的清洗之风,大歧皇帝言出法?随,无数禁军连夜出动?,试图将悄悄在夹缝中生存的妖族揪出来赶杀殆尽。
但他们晚了一步,炎葵出逃时,已经?借全城的鸟兽之口将消息释放出去。
禁军扑了个空,皇帝的怒火无处发泄,只得全奔着秦王府而来。
元汐桐上?前一步,急切地问道:“我爹爹,还?有府里人,还?活着吗?天子御极之前,我爹爹对?他最好,就算他要恩将仇报,可为了避免言官们口诛笔伐,他也要做做惦念旧情的表面功夫吧?”
“他当然有所忌惮,”千颉看她一眼,意有所指,“你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元汐桐眼神闪动?,听见他说出了她目前为止最急切想知道的那个人的消息:“元虚舟,他的名声原本在五年前已经?跌至谷底,经?过游尸九野一战,他如今的威望已经?高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人们甚至选择性地忽视了这件事情原本就是因他执意要你入神宫而起,只看到了他作?为未来大神官,护佑中土的担当。至于?他修罗族的身?份,多亏了我,替他瞒得好好的,才能让他风风光光地回到帝都,将你那废物爹保下。”
“保下了?”这是好消息,元汐桐忍不住再确认了一遍,“真?的吗?”
“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软禁在秦王府严加看管,”千颉说,“暂时免了你们全府上?下的死罪。”
暂时……
对?,这一切的处理结果?都只是大歧皇帝迫于?压力,“暂时”为之。
古往今来,被贬为庶人的皇亲,失了权力,就跟死缓差不多。等?事情关注度过去,再无人在意之后,只要皇帝杀心未消,完全可以让秦王死得悄无声息。
但这已经?是炎葵设想过的最好的结果?了。
等?到舆论平息,她也可以悄悄地,将人给救出来。
只是要暂时委屈爹爹,在那府里再待一段时日。
元汐桐想到这里,稍稍放心,但还?是忍不住继续问他:“我哥哥,身?体?真?的没事了吗?被你砍断的灵根也没事了?”
“你不必这样见缝插针的指责我,”千颉浑不在意地笑笑,“你对?修罗族完全不了解吧?”
“……”
“那个种族可是上?古时期神族和魔族的结合体?,所以体?内神魔之力兼具。但力量太强的同时,他们需要付出的代价是短命,寿数和人族一样,不过百年。所以无法?像我们妖族,活个几千上?万年都不死。那一族,早在万年之前就应当灭绝了,却不知为何重现于?世。”
应该和他的母族有关。
元汐桐心想,这件事情,或许要去问问那个九凤国?的公?主。
但不管怎么样,他过得很好,比以前不知道要好多少,做到了她所期望的一切。
这就够了。
其他的,就不是她该关心的事情了。
元汐桐垂下眼,抬手蹭了蹭发酸的鼻子。
“所以,我告诉了你所有想知道的事情,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一点回报?”千颉不再绕圈子,直接说明?来意,“炎葵在出帝都之后,便再无踪影,你和你娘之间应当有特殊的联络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