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羽倾舟 第87章

作者:破折号一一 标签: 古代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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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歧帝都。

  习风大公主从宫内出来时?依旧是面色凝重。

  父皇自炎葵一事后,几乎是病来如山倒,如今已经缠绵病榻多?日,无法理事。

  她?始终无法将正值壮年的父亲和如今那个看起来行将就木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这不正常。

  但她?在宫外建府后,已经很难再插手后宫事务,只在朝堂之上?还能说得上?几句话。

  南荒易主的消息是在习风大公主踏入府门时?传来的,一同传到她?手上?的还有一封密信。

  密信的落款是一个好久都没有与她?有过联络的人。

  元虚舟。

第84章 是元家人造的孽,理应由……

  凉州天气苦寒,呼吸时总觉得有冷空气在割喉咙。肖思宜来这里?将近两月,也还没有完全适应。

  分明她?是出生在这里?,直到五岁时才?被接到帝都大将军府来着,但锦衣玉食的日子过多了,似乎连自?己的根也忘了。

  她?的确如传闻所言,是邢大将军麾下一名护卫之女,但除此之外,她?的外公,还是驻守在凉州的旧将,统领着上万精锐。

  这支军队由生活在中土与大荒边界的妖族良民组成,为大歧建朝立下过汗马功劳。后被收编在邢家军内,经?过了好?几代人的演化,妖族血统虽然已经?稀释了许多,但战斗力仍旧远超一般兵士。

  不过,这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君臣之间?,利害有反。

  当今圣上是守成令主,又?因少?时被欺辱的经?历,深知将权力集于一手的重要性。御极之后,大刀阔斧地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试图将下放的权利重新收拢。他痛恨妖族,连带着看这支由拥有着妖族血统的大军也极不顺眼?。

  彼时大歧王朝正?值胜景,物阜民安,既无内忧又?无明显外患。战时珍贵的军备,成了功高盖主,尾大不掉的累赘。

  自?古以来,无论是臣子造反还是君主降罪,都讲究个?师出有名。要么是哪里?的市集唱起了反诗,要么是哪里?挖出了个?天兆。

  十二年前?,事情?的起因便是一首意指凉州驻军的反诗传进了圣上的耳中,接踵而至的是不知道从哪里?搜刮出来的伪造信件,诬陷外公有私通北荒之意。

  北荒,圣上的生母便是被北荒的妖族拐跑的,所以对于圣上来说,这是绝对不能触及的逆鳞。

  接下来的雷霆之怒便可以想象了。

  君要臣死,那么臣子无论如何想要规避错误,都只会通往一个?必然的结局。

  包括肖思宜外公在内的上万名驻军以造反的罪名被就地格杀。

  邢大将军邢磊因监察不力,兵权被稀释,虽封“镇国”之名号,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恩威并施的手段而已。邢磊从此无法再领兵,只能在帝都当他的闲散将军。

  肖思宜被邢磊带回帝都大将军府时,已近年关,马车外四处都是爆竹声。

  一路上照顾她?的嬷嬷抱着她?,叮嘱她?,她?的父兄母族皆已不在,今后她?便安心做将军府的表小姐,千万不要将自?己的身世说漏嘴。还细细交待了一些别的,比如要学会看人眼?色,要嘴甜……

  但肖思宜自?目睹娘亲自?缢的场景之后,已经?许久不曾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她?一开口就想喊娘。可是娘亲死的那天夜里?,她?喊了娘亲一晚上,也没得到半句回应,她?便明白,自?己永远都得不到回应了,那么也没必要再说话了。

  马车在将军府侧门停下,她?看到将军夫人带着个?少?年立在门口,一脸担忧地迎向邢磊。

  邢磊将她?牵过来,郑重其事地递到夫人手中,说这孩子受了惊吓,暂时不愿说话,麻烦夫人今后要多上心。又?转头吩咐全府上下,对肖思宜要以小姐之礼相?待,这才?肃着脸去了祠堂。

  住进将军府后,肖思宜才?弄清楚,邢家有两个?孩子。大公子在江南水师历练,甚少?回家。二公子便是在门口迎接她?的小少?年,叫邢夙,大她?三岁,眉目英俊,性情?温和。

  他那时虽不知道肖思宜的具体身世,但从母亲嘴里?隐隐得知她?父母皆亡,极为可怜,于是待她?一直温柔又?耐心。

  那年的除夕夜,将军府里?一团死寂。

  邢大将军吃了几口菜,便放下筷子,将自?己关进了书?房。将军夫人也借口身体不适,提前?回了屋。

  坐在桌边的肖思宜被这气氛感染,一脸无措。

  只有邢夙一直陪着她?,告诉她?没关系,慢慢吃,吃饱了就一起去看烟花。但府里?今年情?况特殊,没置办烟花爆竹,也无法张灯结彩,要看他们只能去房顶上,去看别人家的。

  隆冬的冷气冻得肖思宜鼻尖发疼,她?看着院墙外热热闹闹的烟火,想起每年除夕,自?己在外公府上和几个?表亲打雪仗时的情?景,那些人一个?一个?,今后全都见不到了。她?到那时才?全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哭起来没有声音,坐在她?旁边的邢夙起初并没有意识到,直到听到她?开始重重的吸鼻子,这才?有些错愕地看向她?,掏出帕子去给她?擦眼?泪。

  “是想家了吗?”他问话的语气很轻,带着一股天生的温柔和善,“凉州,我还没去过凉州呢,等你愿意说话的时候,跟我讲讲那里?有什么,好?吗?”

  在那之后,她?每一次哭,都是邢夙陪在她身边。她再次开口说话,叫的是他的名字。

  邢将军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下朝之后,不是把自?己关在书?房不出门,就是揪着邢夙出来练功打骂。

  这个?笑容明净,情?绪稳定的小小少?年,在今后的日子里一点一点地变了样,向将军提出了和离的将军夫人对此无能为力,肖思宜也无能为力。

  “肖姑娘。”

  迎面走来的巡逻士兵打断了肖思宜的思绪,她?抱紧怀里?的雪狮,轻轻点了点头。

  数月PMDUJIA之前?,她?从浮极山回到将军府,养好?伤之后,便离开帝都,和邢夙一起,来了这座边陲小镇,目的是为了替邢家笼络以前?外公的旧部,也渐渐得知了邢家所谋之事。

  邢大将军虽这么多年不领兵,但在军中威望极高。

  凉州乃至邢大公子所在的江南水师仍牢牢掌握在邢家手里?,所以邢夙即便是在军中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也能在驻地大营中堂而皇之地跟在主将身边,负责调动,拨冗出一部分兵力来支援他在五年前?断手之时便在心中酝酿的计划。

  现在,他们正?扎营在一处废弃的古城中,距离凉州驻地隔了近千里?。关外地形复杂,本来就动辄需要向导,驻地外围还设有结界,若无人指引,几乎是不可能被发现。

  一列列巡逻兵从肖思宜跟前?走过,本来将脑袋埋在她?胳膊肘里?呼呼大睡的小雪狮却?蓦地抬起了脑袋,皱起鼻子四处张望。

  突然它那双圆眼?睛像是看见了什么,蹬起后腿就从肖思宜身上一跃而下,追着其中一队巡逻兵跑了几步,又?茫茫然在原地停下。

  那里?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吗?

  肖思宜紧跟着追过去,薅住它的后颈将它抱回怀里?,正?打算出声叫住那队巡逻兵问个?究竟,一名小卒却?在这时出现在她?身后。

  “肖姑娘,”她?听见他在自?己身后说道,“邢二公子从浮图出来了,正?在找您。”

  “浮图”是邢夙每天都要去的地方,这处驻地最核心的机密。机密之处在于,它不是一般的佛塔,而是倒悬于地面,塔尖朝着地心延伸的建筑。入口处看着平平无奇,但四周却?是严格按照五行之术用重兵把守。开启之法,只有邢夙知道。

  肖思宜看了看天色,他今天结束得这么早吗?

  被这样?一打岔,她?再回过头时,那队巡逻兵已经?走远了。

  回到帅帐内,邢夙果真等在那里?。

  他是不怕冷的,帐子内却?铺了厚厚的绒毯,一连架了数十个?暖炉,生水的符纸垫在铜盆下,在风刮起来几乎要断头的大漠中,已经?尽力将这里?布置得像暖阁,因为她?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这里?。

  即便她?自?己的营帐就紧挨着他的,也是差不多的摆设。只是偶尔会多一些花,是他不知道从哪里?弄回来的,就摆在她?床头。

  肖思宜将雪狮放下,朝着邢夙走过去。

  他正?背对着她?,嘴里?叼着绷带的一头,用一只手去包缠自?己的右臂。绷带被真言日夜护持过,所以隐隐透着清光。

  走近一些,才?能看清楚他那条右臂的关节,全由一个?个?构造精妙的金属齿轮连接,被绷带缠过一轮后,才?会幻化出正?常胳膊的形态。

  再往上,便是那道齐肩的伤口。是他自?己选择了不修复,留下了爬虫似的肉痕,像是要时时刻刻地提醒自?己那段屈辱的过去。

  黑黝黝的长发被束起,精壮的背脊上亦遍布着伤痕,只不过多数是被邢大将军打出来的。

  他挨打的理由有很多,多到可以让肖思宜写成一本册子,翻开之后就会发现,那里?面什么规律都没有,完全只根据邢大将军的心情?来。

  察觉到肖思宜的脚步,邢夙侧头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她?拉到跟前?。

  二人对视了片刻,他才?平静地开口:“千颉死了,今早传出的消息。”

  一句话,说得肖思宜半天没反应过来:“这……这么突然?”

  她?没见过千颉,只知道他和邢大将军达成了某种合作,导致她?在数月前?于浮极山受了一场大伤。听到他身死的消息,除了惊讶之外,随之而来的便是担忧。

  “这表示父亲的计划失败了,”像是看懂了她?想说什么,邢夙无所谓地笑笑,“炎葵拿回了南荒,我们不可能通过南荒去得到元汐桐了,真是可惜。”

  说话的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的是父亲那间?设了法阵,不许人随意进出的书?房。房梁之上阴森森地挂了上百只铜陵,每一只铜陵的吊铛都被换成了白纸,纸上写着在那场清洗中被无辜杀害的将士的名字。

  每次他踏进父亲的书?房,总会闻到浓郁的墨香。他在这股墨香当中承受着父亲的冤屈和仇恨,看着这个?性情?一天暴虐过一天的男人殚精竭虑地策划着他的复仇大计,不知何时发根已经?全白,说不出是更?可怜还是更?可恨。

  身为贵妃的姑姑虽宠冠后宫,但多年来一无所出,只得过继个?宫女的孩子在名下教养,封六皇子。其中缘由彼此之间?心知肚明,但只要姑姑还在皇帝身边,便总有下手的机会。

  这事急不得,父亲所求也不止皇帝一条命。

  “是元家人造的孽,理应由他元家人来偿还。”从千颉那里?得知元汐桐的真实身份后,父亲终于找到了实现自?己心中最大构想的途径。

  邢夙记得,父亲说出这句话时,眼?中的光亮锐利得令人胆寒:“传说中鹓雏的骨血可以做很多事,其中有一条,便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炎葵失去了妖脉,已经?无法化形。那么用来生祭我那上万名枉死兄弟的最佳人选,便只剩下元汐桐一个?。”

  “可是生祭了元汐桐,那些死去的将士,就真的能回来吗?回来的,还是他们吗?”那时邢夙是这样?回答的。

  “怎么,你心软了?”父亲却?这样?反问他,“在元虚舟那样?当众侮辱你之后,你竟然还能对元家人心软?”

  言语之中带着一股邢夙熟悉的嘲讽,一直以来,父亲都很享受这种将他当做出气筒来屠戮的感觉。

  所以邢夙沉默着没有回话。

  父亲接着说道:“那个?孩子,本就不该出生,你也看到她?过得有多痛苦吧?被歧视、被嘲笑以至于满身都是怨气。她?娘将她?当做工具和容器生出来承载妖力时,便该想到,别人也一样?能利用这个?容器。既然这样?,何不将她?的价值最大化?”

  这番慷慨陈词结束在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牺牲她?一个?,去赌一个?可以拯救上万人的可能性,这是值得的。我们不过是在解救她?,让她?的人生变得更?有意义。”

  让她?的人生变得更?有意义……

  想到这里?,邢夙不禁笑出了声。

  站在他面前?的肖思宜小声问道:“既然失败了,那接下来,你是不是就可以不必沿着大将军给你设下的路走了?关在浮图里?的那个?人——”

  “思宜,”邢夙握住她?的那只手紧了紧,面上显现出一丝得色,“是父亲失败了,我还没有。那老头的力量我已经?吸收得差不多了,至多明天,我就能把你外公那些残余的旧部变成一支只属于我们的,所向披靡的军队。”

  他真的很想看看,那个?越来越没用的老男人,在得知自?己只能指望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时,会是什么反应。

  “然后呢?”肖思宜问,“然后就这样?造反,杀回帝都,和那些同你一起长大的同窗发小们,刀兵相?向吗?”

  “当然不是造反,”邢夙说,“虽然中土大地上,王朝更?迭,造反是传统,人人都觉得自?己有种坐上那皇位。但太平盛世,毫无理由地造反注定不得民心。那皇帝本来就要死了,现在我们只不过是要确保皇位落在六皇子手中,说起来这也顶多是个?家事。”

  他恨他的父亲,但现在他说起人命,说起“必要的牺牲”,那股云淡风轻的语气跟邢将军简直一模一样?。

  肖思宜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大仇能报,她?当然应该感到高兴。可这里?面牵扯进了太多无辜的人事,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只能犹豫着劝道:“一定要这么做吗?玉胜仙师五年前?还传授过你沐骨之术……”

  “可我将军府也回报了他大批的天才?地宝,等价交换而已,因果早已结清,这不是他长生派最爱的一物换一物吗?”

  被天子一张嘴闹出的“双子星”之争,彻底终结在五年前?,邢夙被元虚舟砍断臂膀的那一刻。

  他的自?尊心被摧毁得一干二净,并非全因那场当众羞辱。而是,而是只有亲身经?历过,才?会明白,他和元虚舟的力量悬殊,让他十几年的潜心修行全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那么继续苦修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掠夺才?是最好?的修行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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