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佳人
进了山,徐东阳不光看了李郎中开出来的四分药田,还跟着李郎中去查看了近处的几座山头。
百姓的耕地有限,必须拿来种粮,就算他们自己能琢磨出在耕地里种植黄精的法子,也会遭到官府的打压,且黄精需要五年才能长成卖出好价钱,百姓们把耕地拿去种药,这五年靠什么吃饭交田赋?
灵山乃是中原名山,官府禁止伐木开荒,但黄精这药材长在林下,既保留了林景又能让百姓种药卖钱,惠王此策不但可行,更是造福周边百姓千秋万代的良策!
山路难行,徐东阳却是越走越有劲儿,跟着李郎中转悠到晌午,一边啃着干粮一边下山去见惠王,先吃饱了,免得王爷还要管他一顿午饭。
两人从西院进来的,青霭先去王爷那里通传。
赵璲看向一直守在这边的王妃。
姚黄笑着藏进了里间。
青霭见怪不怪地去西院领人。
没多久,姚黄隐在帘缝后,看着自家王爷端坐于主位,看着一身布衣打扮的徐知县进门后便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朝惠王行礼。
姚黄心头微震。
王爷待她素来宽和,平时身边也没几个伺候的,所以姚黄与王爷做夫妻的时间越长,对他的敬畏越淡,直到此时,姚黄才又意识到王爷这身份是有多尊贵。
赵璲:“免礼。”
徐东阳站直了,恭谨地垂着眼。
赵璲:“开荒种药之策,你认为如何?”
徐东阳得过李郎中包括青霭的提醒,知道惠王殿下不喜阿谀奉承那一套,简单道:“下官认为此策可行。”
赵璲:“交给你,你可有把握?”
徐东阳:“下官会全力以赴。”
赵璲:“此策劳神费力,五六年后才能见成效,若事与愿违无甚所得,你不但没有政绩,反倒会因劳民伤财被人弹劾。”
徐东阳笑道:“为官者,肯替百姓朝廷做实事才有政绩,瞻前顾后便只能尸禄素餐,王爷放心,下官宁可劳碌数年功亏一篑,也不愿坐视灵山百姓守着宝山贫困度日。”
赵璲:“既如此,这事就交给你了,上书请示朝廷也好,与亲友商讨此事也好,都不必提及本王。”
徐东阳惊愕地抬眸。
赵璲摆手:“退下吧。”
徐东阳看着惠王爷身下的轮椅,撩起衣摆再次跪下,叩首后倒退着离去。
或许惠王爷已经不记得了,他是永昌二十五年的进士,那年琼林宴上,他曾远远见过十八岁的惠王殿下,身形挺拔,龙章凤姿。
一个文武双全的王爷,腿废了依然心怀民生,他腿脚健全,既得了王爷指点,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徐东阳走后,姚黄从里面出来了,笑盈盈地看着惠王爷。
赵璲:“……笑什么?”
此时惠王爷坐的是更适合见客的榆木轮椅,够结实,姚黄便放心地坐到惠王爷腿上,搂着他的脖子道:“我也说不清,就觉得刚刚王爷瞧着更俊了。”
赵璲:“……”
非要跑过来,最终看的还是他?
第72章
八月初五,吃过早饭姚黄就推着惠王爷出门了,将两院的行囊交给青霭、阿吉等人收拾。
乔装成车行镖师的王府侍卫们早在街上候着了,依然是四辆马车,引得两岸街坊或是靠近了看热闹,或是远远地站在自家门口朝这边张望。
姚黄陪着惠王爷最后一次沿着河堤而行,像抵达镇上第一次出门时一样,遇到打招呼的街坊,都是姚黄负责寒暄,惠王爷静静坐着便好,但也有不同,如今惠王爷的肤色俊如美玉,再不复当时的苍白,惠王爷的神情淡泊宁静,再不是死气沉沉。
所有人都在忙,姚黄把金宝也带了出来,小家伙一会儿颠颠地跑在前面,一会儿凑到岸边闻闻嗅嗅,抬头发现主人走远了再追上来。
前面就是最东边的石桥了,姚黄准备过桥,慢慢绕一圈再回来,差不多就可以登车。
谁料金宝居然又跑到了桥边的树下,再在姚黄与惠王爷都看过去的时候,抬起一只后腿撒起泡来。
赵璲:“……”
姚黄低头,在惠王爷的脸上看到她已颇为熟悉的无言神色,登时笑了出来:“二爷是不是从来没见过如此不雅的一幕?”
赵璲扫眼王妃满是调侃的笑眼,径自看向别处。
姚黄在他耳边道:“这有什么,我还看过七八岁的男孩子当街脱裤子呢。”
这般亲密的姿势,王妃说到一半时,赵璲还以为王妃要说看过他的,胸口无声地烧起一团火,待听完王妃的整句话,那把火迅速熄灭,未能蔓延至面上耳根。
“非礼勿言。”许久,赵璲低声提醒道。
姚黄:“只有你我,二爷做何那么正经。”
赵璲沉默。
姚黄试探道:“二爷真不爱听我说这些啊?那我以后一定管好嘴,再也不在二爷面前胡说八道。”
赵璲未作回应,但他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王妃是率性随心之人,下次该说她还是会说的,他大概也会渐渐习惯。
路过送金宝给他们的那家,小兄妹俩都在外面,姚黄瞅瞅金宝,对两兄妹道:“我们要搬走了,带金宝进去再见见它娘吧。”
普通百姓之家爱惜粮食,最多为了看家护院养一只狗,或是一只老狗与一只狗崽,金宝留下来也只会被送给别人,所以姚黄与惠王爷商量过了,会带上金宝一起回王府。
金宝还记得旧主人家里,跟着兄妹俩进去了,陪里面的大狗玩了一会儿竟自己跑了出来,仿佛担心它留得太久新主人们会自己走掉。
两三刻钟后,姚黄最后看眼东院上了锁的大门,带上金宝,跟阿吉上了一辆马车。
天公做美,回去的路程如来时一般顺利,虽然还是有种种难以避免的不便,可想到惠王爷已经能够从容地坐在轮椅上出现在人来人往的街巷,姚黄就觉得这些麻烦根本不算什么。
八月初七,将近晌午,惠王府的四辆马车终于驶入了京城南门,之后再行长长一段路,四辆马车又驶进了没有门槛的惠王府。
姚黄跳下马车,抱起东张西望的金宝放在地上,笑道:“瞧,这才是你真正的家,好好逛逛去吧。”
金宝围着影壁跑了一圈,凑到通往二进的门前好奇又谨慎地朝里张望。
姚黄走向惠王爷的轮椅。
赵璲对飞泉道:“青霭随我去明安堂,你去收拾竹院。”
飞泉领命走了。
侍卫提前回来传过话,明安堂的水房已经烧好了热水,闲了快两个月的孔师傅也早早就在明安堂的厨房忙碌上了,只等王爷王妃休整过后就送上美味佳肴。
相比灵山镇的简陋小院,明安堂就太舒服了,百灵、春燕、秋蝉三个大丫鬟热情殷勤地拥着王妃进了西屋的浴室,端茶的端茶,摇扇的摇扇,更衣的更衣,哪还用同样车马劳顿的阿吉又是收拾东西又是倒水地伺候?
没多久,姚黄便舒舒服服地泡在了她的大浴桶里。
百灵三个刚刚又是帮王妃擦身又是帮王妃洗头的,额头都忙出了汗,此时在浴桶前站成一排,目不转睛地瞧着她们阔别许久的王妃。
姚黄:“……以后就天天见面了,干什么都这样看着我?”
春燕笑道:“王妃不在,奴婢们整日闲着没事干,都快闷坏了。”
王府规矩多,主子们不在下人们也不能随便走动,她们三个除了每月月底可以去街上逛逛,平日里只能在丫鬟房与明安堂的后院来回转悠,远不如王妃在的时候舒服。
姚黄:“那阿吉可要羡慕你们了,她在外面又做饭又洗衣裳的,还要照顾我新养的狗。”
三个丫鬟互相瞧瞧,谁也没敢说“下次留阿吉在王府休息带她们出去受累”的俏皮话。
姚黄叫她们坐在凳子上,问:“这两个月,可有人来过王府?”
春燕、秋蝉都看向百灵。
百灵道:“六月十五,贵妃娘娘派人来请王妃进宫,得知王爷王妃外出避暑去了,宣了奴婢进宫问话。”
姚黄闻言,叫春燕、秋蝉暂且退下。
二人一走,百灵扑通跪在地上,紧张道:“王妃明鉴,娘娘问奴婢您与王爷相处的具体情形,还问了画眉受罚之事,画眉受罚乃她咎由自取,奴婢并未隐瞒,但奴婢不曾向娘娘透露任何有违王府规矩的事,请王妃相信奴婢。”
姚黄:“起来说话,没叫你跪的时候不许跪。”
百灵惶恐不安地起来了。
姚黄看了她一会儿,道:“我信你,但娘娘在你这里什么都没问出来,岂能善罢甘休?”百灵便红了眼圈。
姚黄皱眉:“说吧,她如何罚的你。”
百灵看向自己的手臂,含着泪道:“娘娘叫人掐了奴婢几下。”
打耳光会露出痕迹,掐胳膊掐腰掐腿,掐出青紫也能被衣裳挡住,不会失了贵妃娘娘的体面。
姚黄也算熟悉杜贵妃的脾气了,怜惜道:“怕不是几下,而是几十下吧?”
送出去的宫女不肯听她的话,杜贵妃怎会轻易消气。
百灵擦擦眼睛,一副卸下重担的轻松神色:“王妃不必心疼奴婢,经此一遭,奴婢在贵妃娘娘那里已经成了背主之人,该罚的都罚了,以后贵妃娘娘都不会再找奴婢的麻烦了。”
这是她与杜贵妃昔日主仆情分的了结,姚黄当时不在,无法护着百灵,事后再闹也不值当,毕竟证据都没了,杜贵妃又占了长辈的名头。
她对百灵道:“你也放心,只要你忠心于我,以后就算她再找你的麻烦,也得先过我这关。”
百灵破涕为笑,早在王妃处置画眉的时候她就知道王妃不是软柿子了,所以她信王妃能护住她。
沐浴结束,头发还没有干,姚黄散着长发去了前院。
堂屋里,惠王爷换上了一件玉青色的缎面夏袍,头戴白玉簪,身下坐着的也变成了那把家用的紫檀轮椅,皇家的贵气扑面而来。
察觉他的视线先落在了她披散的湿发上,姚黄莫名有些紧张,这人该不会要挑她仪态不端吧?
她一紧张,目光先露了怯,脚步也慢了下来,明明刚转过来的时候还像在镇上时无拘无束。
赵璲垂眸,从面前的果盘里拿了一颗桂圆大小的青葡萄,本意是用这种家常的动作打消王妃的顾虑,却在捏起青葡萄的瞬间,忽然记起他与王妃在葡萄架下做过的白日荒唐。
动作微顿,赵璲若无其事地将葡萄放入口中。
姚黄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看着桌面上一盘青一盘紫的两样葡萄,惊喜道:“这是咱们园子里自种的葡萄吗?”
赵璲:“这几日正是开始熟的时候,孔师傅挑着摘了两串。”
姚黄已经坐到了他的右下首,捏了一颗紫葡萄放进口中,酸酸甜甜的,比她以前吃过的都好吃,跟着姚黄想了起来,当初王府总管郭枢带人进府移栽葡萄藤,讲过这两藤葡萄便是从京郊专门供应宫里蔬果的皇家庄子上移来的。
皇家的儿女未必有天底下最好的相貌或才华,但皇家人吃的穿的用的,基本都是天底下最好的。
这么好吃的葡萄,如果不用吐籽就更好了。
嘴里只剩两颗圆溜溜的小籽时,姚黄扫眼惠王爷,拿出她在宫里学来的贵女姿态,先展开丝帕挡住半张脸,再轻轻将葡萄籽吐入旁边专门用来放籽的空盘。
赵璲:“……”
如果王妃没有一边吐籽一边偷瞄他,这仪态会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