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念嘻嘻
一夜风雨飘摇,朱雀门外的河流涨水,一直淹没至谢砚腰际。
从山涧流过来的水冰冷刺骨,加之他还被雨水侵袭了一整夜,铁打的身子骨也撑不住。
“你可仔细断子绝孙吧!”陆池往他尚且僵硬的腰身看了眼,“那楼兰女到底是个什么天仙般的人物值得你如此回护?你就不怕,耽于美色,最后辛苦攒下的基业被你那好大哥夺了去?”
“她是被诬陷的。”谢砚终于开了金口,却还是为楼兰舞姬开脱。
陆池咬牙切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谢砚又道:“但你说得对,老大最近越发跳脱了。”
随即轻敲桌面,唤来扶苍:“你让大理寺的章大人去东街乐坊抓了楼兰乐人好生盘问。另外,去吉祥钱庄放把火!”
“喏!”扶苍领差去办了。
这两件事看似不相干,陆池与谢砚交往多年,却能很快领会。
这其一,谢砚必然已经看穿谢晋是联合了楼兰乐人一起构陷他的心头宝,所以令酷吏章大人逼问乐人,以章大人的手段,不难盘问出真相。
其二,谢晋在军营里揽了不少钱财,存在吉祥钱庄,一旦钱庄失火,闹僵起来,他那些私银就不得不见光。
冀州营不是失窃一千两白银吗?岂知不是谢晋贼喊捉贼?
构陷同僚、勾结楼兰、贪赃枉法,桩桩件件都够谢晋吃上一壶的。
谢砚的耳目远比陆池想象的要敏锐,此番反击,估摸着谢老大会被打得一蹶不振。
陆池连连点头附和,这才是他认识的谢砚嘛!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你早知道楼兰女是被诬陷的,也有法子辩解脱罪,为何昨晚不与圣上言明,非要去吃一通苦?”
谢砚徐徐饮了口茶,轻掀长睫:“你以为圣上当真相信楼兰舞姬是奸细吗?”
其实,楼兰舞姬从来都是圣上亲自挑选培养出来的细作,放在众臣府上监视臣子的。
圣上对她们的背景一清二楚。
昨晚,圣上龙颜大怒实际是想看看谢砚对着舞姬的态度。
谢砚越是护着舞姬,那么舞姬的价值就会更大,圣上只会越高兴。
“咱们这位圣上对谁都不放心呢,你且回去查查你府上的姬妾,定也有心思不纯的,想办法处理掉。”
瓷盖轻碰着茶盏,声音脆而冷硬。
声声回荡在静谧的寝房中,直敲得人心惊胆寒。
陆池此时恍然大悟。
这位冷情冷性的谢大人哪会对一个舞姬有什么深情厚谊,一切不过是演给圣上看的戏。
包括他求邓公公指点如何哄女子,也不过是佯装深情罢了!
说到底,谢砚的心是冷的。
陆池拱手谢他提点,又问:“所以今早你卑躬屈膝求取宋贵妃的桃花玉簪,也是演戏的?”
早间,圣上放过谢砚,谢砚入宫谢恩时,恰在甬道与宋贵妃擦肩而过。
谢砚曾弯腰行礼,姿态谦卑求她私藏的桃花玉簪。
彼时,步辇之上的宋贵妃正春风得意,睥睨着浑身湿透的所谓谦谦君子,心头雀跃得很。
迟迟不肯叫他起身,故意让来往丫鬟太监看他狼狈模样。
只等宋贵妃心花怒放,才将桃花玉簪丢给了谢砚。
谢砚何其心高气傲,竟被当乞丐施舍。
“演深情公子,也不必这般情真意切吧?”陆池知道谢砚做每件事必有自己的考量,环环相扣。
于是,恭谦请教道:“不知你非要这桃花玉簪,又有什么深意呢?”
谢砚从衣袖中取出淡粉色的桃花玉簪,晶莹剔透,如她羞红脸时的娇俏模样。
他轻轻摩挲着,良久,扬了下嘴角:“无他,我乐意尔。”
“我看你病得不轻!”陆池一口糕点险些喷在了谢砚脸上。
姜云婵端着托盘进屋时,就恰好见到了这一幕。
两位在京都里呼风喝雨的重臣,竟在屋子里斗嘴?
姜云婵彷如撞破了什么惊天秘密,吓得连忙后退。
无奈托盘里的汤盅砰砰作响,陆池一眼便瞧见了她。
“嫂子先别走!”陆池起身,一个跨步拦住了姜云婵的去路,又望了眼里屋的谢砚:“谢兄昨个夜里被冰水浸了一晚上,劳烦嫂子脱了他的衣裤,瞧瞧他身下好不好呢?”
陆池只把眼前蒙着面纱的姑娘当成楼兰舞姬。
知道楼兰民风豪放,断不在意这些话的。
且谢砚与这舞姬已做了夫妻,陆池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比了请的手势示意她进屋,“我还真怕他冻坏了子孙根。”
第18章 现在、将来、此生她的身……
几个腌臜字眼钻进姜云婵耳朵里,姜云婵顿时双颊红透,求助的眼神望向谢砚。
谢砚正吃茶,瓷盏挡住了她的视线,不得交汇。
姜云婵慌得连连后退,“不、不行的。”
陆池却颇为不解,耸了耸肩,“你是他的女人,你不去瞧他,难不成让我瞧?”
“不、不是的!”姜云婵连忙否认两人关系,余光还扫着谢砚。
可他许是病了,吃茶的动作迟缓,半晌不见他抬头解围。
姜云婵被陆池架在话头上,走也走不得,留也留不下。
顶着通红快要滴出血来的脸,怯怯道:“我、我与世子还未圆房!”
“你们……还没圆房?为什么啊?”陆池吃惊地声音提高了几个度,生怕院子里的小厮婆子听不到似的。
一时身后、眼前数道目光充满暧昧地盯着她,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与谢砚就是表兄妹,圆什么房?
姜云婵有口难言,将汤盅放在谢砚面前的圆桌上,“我只是来送汤的!”
话音未落,正要落荒而逃。
“陆兄别吓她了,她胆子小。”谢砚这才放下茶盏,瞥向姜云婵红彤彤的脸,温笑道:“有事找我吗?”
谢砚知道她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遂拍了拍身旁的凳子,示意姜云婵坐下。
姜云婵刚被戏谑了一番,心中窘迫不已,哪肯与谢砚并肩而坐?
只垂首立在谢砚身边,羞于看他笑意温润的眼,定了定神,低声道:“世子院里有奸细,昨晚还监视我呢。”
姜云婵将这几日感觉到的异样和她在灶灰里做的手脚,一一详述。
谢砚面无波澜听着,一旁的陆池缺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顶着那张因为过于震惊而僵硬的脸,挤到了两人中间,见了鬼魅似的盯着蒙面姑娘,又拍了拍谢砚的肩膀,在谢砚耳边小声问:“奸细告发奸细?”
这是什么情况?好大的一出戏!
陆池咽了咽口水,转头问姜云婵,“你不知道监视你的人是谁吗?”
姜云婵懵懂摇了摇头。
陆池颇觉有趣,转过头又对谢砚道:“这舞姬憨憨傻傻的,不如你就收用了她,免得下次圣上送个聪明点儿的姬妾,哪有这笨笨的好糊弄……哎哟!”
陆池话到一半,身后的凳子猛地砸在了他膝弯处。
他一屁股重重摔在了圆凳上,所有的话都咽回了喉咙。
谢砚沉静的眸瞥了眼陆池,转而对姜云婵道:“舞姬是圣上送来的,未圆房他们不好交差,自然有人监视,你不必搭理她。”
尚在剧痛中的陆池又一次被震得瞳孔放大。
谢砚怎么还指点起舞姬了?
这舞姬不是奸细吗?
陆池愣怔在原地,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
谢砚瞧他木头似地立着,叹了口气,“皎皎把面纱取下来吧,陆兄不是外人。”
姜云婵也看出来了,陆池与谢砚明里针锋相对,实际关系极为密切。
她伸手拆开耳边的系带,淡粉色面纱飘然而落,一张粉雕玉琢的脸徐徐展露。
陆池的嘴巴张得更大了,“这、这、这,姜姑娘!不是顾……”
陆池险些把那个名字说出来。
姜云婵听得这个字,不觉眼眶泛酸,屈膝行了个礼先行告退了。
陆池望着姑娘落寞沮丧的背影,好一会儿缓不过神,讷讷扯过鱼汤,想要喝一口定定魂儿。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先一步将汤盅取走了,一下下扬起滚烫的汤汁。
汤汁断断续续落入汤碗的声音,叫陆池回过神来,正瞧见谢砚颇为闲适地品着“腥味重不堪用”的鱼汤。
陆池何尝不知道谢砚对表姑娘的心思?
此番谢砚这一招一石二鸟,一来把身边的舞姬奸细给剔除了,二来借舞姬壳子束缚住了姜云婵。
“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啊!”陆池担忧道。
说到底,表姑娘是被谢砚骗到身边来的,自古感情讲求真诚相待,如此手段怎能长长久久?
谢砚蹙眉轻抿了口汤汁,鸦青色的长睫在眼底投下斑驳的阴翳,“我想她长久,她就必须长久。”
话音不可置喙。
陆池不以为然,“可你难道让姜姑娘一直用舞姬的身份生活吗?那她自己是谁?”
“我给过她机会的。”
早在姜云婵未嫁之时,谢砚就提醒过她嫁去顾府路途艰辛,让她断了外嫁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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